《飯局》
周珉以為燕辭單會帶自己去吃什麽牛排意面或者海鮮自助之類，這種在歐洲常見的美食。但沒想到燕辭單帶着自己七拐八拐進了一個小巷子，她從來沒來過這裏。這條巷子還挺長的，周圍店鋪很多，人也不少，其中也有很多居民住在裏面。
在沒來意大利之前，周珉也總愛去家鄉當地的小巷子街裏面閑逛。她能在那裏找到很多創作靈感，也可以在環境嘈雜的大環境裏靜下心來休息放松。
只不過這裏的風景和國內的大不相同，但也別有一番風味。傳統式石磚瓦片組成的老房子和亮色磚塊不同風格的房頂，還有房屋前完全不同的裝飾打扮都能襯顯着異國風情。
走着看着周珉心裏倒是突然懷念起家裏人了。她去年因為工作太忙就沒有回國看家裏人，也因為時差沒能和他們一起互道新年快樂。雖然吳森嶼也忙到沒回去，他倆一起簡單吃了頓年夜飯，但總歸還是不一樣的。
今年一定要回去，還有差不多一個多月，就要過年了。
不知不覺想了這麽多，周珉看向燕辭單地上的影子。從影子的形狀看，他應該是在看左側的小店鋪。周珉擡頭偷偷看了一眼燕辭單的側臉，見他沒發現自己的小動作，又若無其事地問：“沒想到你會來這種小巷子。”
“怎麽說？”燕辭單聽到周珉的話，側過臉來問。
“感覺從你的氣質來看，不像會來這些地方小餐館的人，反倒是會去大餐廳用餐的高檔會員。”周珉快速正回視線，抿嘴思考了片刻。
耳邊傳來一陣輕笑，她見燕辭單的眉眼彎起，睫毛顫了顫：“比起那些地方，我還是更喜歡這裏。”他擡起手，拇指和食指輕拈着細長的眼鏡架，把眼鏡取下來放進了大衣的內口袋裏。
“燕先生近視？”
“度數不深，帶着眼鏡能更方便些。但摘了也沒什麽影響，就比如現在這種閑暇時刻。”
燕辭單摘了眼鏡，鼻梁的兩側有很淺的印記，是被眼鏡壓出來的痕跡，但是這不妨礙他側臉依舊高鼻梁的優勢。而遮在鏡片後的眼睛看上去也更加深邃，因為還是有度數的，燕辭單會習慣性地眯一下眼睛。
這些小動作都被周珉捕捉在眼裏，她很久沒有這麽仔細又近距離的觀察過一個人舉動。這次她的視線移不開，她也不想挪開。
“到了。”燕辭單帶着周珉走到一家中式餐廳，門口還很應景的提前挂起了兩個傳統大紅燈籠，很喜慶很有味道，尤其是在一排風格迥異的店鋪面前，這家店看上去是最順眼的。
“真沒想到你帶我來吃中餐。”周珉跟着燕辭單進了店裏，店裏面大部分竟都是外國人，因為這條小巷子實在是太偏僻了，周珉不知道燕辭單是怎麽找到這裏的。
“我猜你也很久沒吃中餐了，他們家味道很正宗，相信我。”燕辭單選了一處角落的位置，這裏靠窗，也不是很吵。轉轉脖子就能看到街外的景色，雖然很普通，但是比大風情街上的更耐人尋味。
“我相信你。”周珉環顧了一下周圍的環境，這家小餐館不僅外面裝修的很中式，裏面也全都是中式的風格。在歐洲很多挂着中餐廳外形的店面，等走進去了才發現裏面的裝潢還是很歐式，沒有什麽國內的感覺。而這裏，要不是耳朵裏傳來的是意大利語，周珉可能會懷疑自己真的已經回國了。
這種錯覺很奇妙。
“小燕？你來啦。”一位圍着圍裙的中婦女滿臉笑容的迎上來，手裏端着兩杯大麥茶，“你好久沒來了。這還帶了這麽漂亮的姑娘，有眼光。”
周珉看這位阿姨和燕辭單很熟絡的樣子，也知道燕辭單是這家店的老顧客了。作為朋友身份，她也不能讓對方尴尬，便笑着說：“阿姨，您這家店看上去真不錯，生意也是紅紅火火。”
“可不是嘛，我這家店都開了十年多嘞，一般只有老顧客才摸得到這裏。誰叫我們小店味道好，這不，一傳出去，老顧客帶着新朋友來，食客也就越來越多了。”就算藏在偏僻的巷子裏，也能被很多有緣人發現。
“來，快看看菜單。點好了就叫我。”老板娘放下主要文字是中文，下面标注了英文的菜單，就轉身招呼別的客人去了。
“周小姐，看看想吃什麽。”燕辭單伸手把菜單轉了個方向，推到周珉面前。她注意到燕辭單的指關節上有一道淺淺的疤痕，差不多一厘米的長度。
“我沒來過這，你有什麽推薦嗎？”周珉随意地翻着菜單，她的心思被一道不會引人注意的疤痕吸引走了。而疤痕的當事人并不知情，只是支起胳膊端起桌山的水杯喝了一口。
這不是沒有原因，周珉手上也有一道。但不在指關節上，而是在掌心。
她的指尖不由自主地去摩挲掌心那一道愈發滾燙的痕跡。
“有什麽忌口嗎？”燕辭單放下水杯，把菜單接過去，拿起桌上的一根木頭鉛筆。
“沒有。也能吃辣。”周珉搖搖頭，目光還是盯着彎曲關節上的那道淺色疤痕。她很想問問原因，但是又迫于禮貌和兩人并不是很熟絡的關系，而止于心口。
“這裏的麻婆豆腐、糖醋排骨、佛跳牆什麽的都是經典菜品，湯的話豬肚湯和鲫魚湯都很好喝。”鉛筆被燕辭單握在手裏，筆尖輕點着菜單，他很認真地在和周珉介紹。
“我都可以。”
“我選了幾個，你看看。這家店可以做小份，這樣我們能多點幾個，帶你嘗嘗不同的。”燕辭單又把菜單遞回給周珉，那支帶着他手掌溫度的鉛筆也落在她手裏。
周珉拿起鉛筆，他們的溫度交疊在一根普通的上。她勾勾選選地又多加了兩個菜，說：“好了。”
燕辭單把菜單拿回去，看了兩眼周珉剛剛選的菜，然後去把單子給了老板娘。他還停留在櫃臺和她說了些話，周珉注意到老板娘有兩次将視線都投給自己，便知道他們的話題可能會有關自己。
她裝作若無其事地打開手機，給店裏拍了幾張照片，順便把燕辭單也框了進去。
等燕辭單回來，周珉還沒問出口，他搶先說道：“剛剛老板娘誇你漂亮，還有氣質。”
更多的，他沒說出口。
“那得替我謝謝老板娘才行。”周珉從錢包裏多摸出點零錢，打算等會走的時候多給點小費。燕辭單注意到了周珉的舉動，提醒道：“這家店的服務員都是中國人，所以不用給小費的。”
“好吧。”周珉把包收好，“反正以後我應該會常來這家店。”
“噢？”燕辭單聽到後，擡眼看周珉。
“雖然還沒嘗過店裏的味道，但是這種氛圍就已經給我一種家的感覺。”周珉解釋着，她突然明白為什麽這家中餐廳與衆不同了。就算其他店裏裝修得再正規，店主是中國人，但是始終都少了點感覺。
是家的感覺。
“這也是我找到這家店的原因。”燕辭單點點頭，贊同周珉的答案。
“你是怎麽找到這家店的？這條巷子也太偏僻了，我在意大利生活了這麽多年，都沒來過這裏。”周珉看了看外面的窄巷子，對街是一家樂器店，有一個老漢正拿着一把吉他在門口自彈自唱。
“閑逛的時候無意中發現的。”燕辭單簡單說了句，眸色暗淡下去，周珉沒有注意到他的微表情。
燕辭單發現這家店時他正好來意大利一年，那天本來是要和燕肖文一起慶祝的，結果他父母一聲不響地敲開了燕肖文別墅家的門。
“媽？”燕辭單剛打開門，就錯愕地看到自己母親站在門口，她的臉上帶着怒氣。
“明天就跟我回國。”她一把扯過燕辭單的手腕，大力地把他扯出了門外。門口還站着面色同樣凝重地父親，他擡眼看了一眼燕辭單，低下頭重重地嘆氣。
聽到動靜的燕肖文出門，看到自己弟弟和弟媳來了：“肖玄？你怎麽來了？”
“我來接兒子回家，他不能再這樣胡鬧下去了。”燕肖玄神色凝重地說，“這麽大好的前途，可不能這樣毀了。”
燕辭單從小就聰明，也是名牌大學畢業。他父母從小知道他對于詩歌創作感興趣，但沒想到他會真把這個當飯碗。當燕辭單提出要來意大利和燕肖文拜師學藝的時候，家裏吵得天翻地覆。
“我不會回去的。”燕辭單拒絕道。
“小燕，你不是這個國家的公民。沒過幾個月就要回國辦一次簽證，你當我們不知道嗎？每次想着去把你接回來，我們都忍了，想着你很快就會服軟。但是這都一年了，你怎麽還不能意識到爸爸媽媽是為了你好呢？”
“我說了，我不…”他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一個巴掌打斷了。臉上火辣辣的疼，燕辭單之前不是沒遭過，只是這一次比上一次更重，更加痛心。
“那你就等着簽證到期，回了國我把你鎖家裏吧。”燕母瞪着一雙眼說着狠話，一字字劃在燕辭單心上。
燕辭單沒多說什麽，只是扔下一句“我出去逛逛。”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一天的好心情，全都被毀了。這一天，燕辭單本想和他父母發郵件說自己創作的詩歌第一次被選中刊登了，但是還沒來得及，就被扇回了肚子裏。
拖着一副饑腸辘辘的身體，他在街上閑逛。走着走着，就向沒什麽人的地方去了，等回過神菜發現走進了一家小巷子。一家餐館的紅燈籠很快吸引了燕辭單的目光，他走進店裏，老板娘立馬走上前來心疼起來：“你這孩子怎麽了？臉上痛不痛啊，都腫起來了。”
是家裏的感覺，原來的感覺。他終于忍不住地留下了滾燙的眼淚，但也只是咬着牙沒有哭出聲。
燕辭單不知道該不該把這些爛故事講給周珉聽，他也不想周珉知道自己其實很糟糕。
保持現在這樣就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