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士無雙 第 9 章 寸步不離

那大師兄看小師弟哭鬧起來,連連嘆息,卻沒有要去把他扶起來的意思,而身後一幹師兄弟,也都是對小師弟的鬧騰一派喜聞樂見的樣子。

只聽得那大師兄說:“這套劍法是家師在五十歲生辰當日所創,創立這套劍法後,家師認為這劍法太過精巧,于資質平庸的弟子而言是徒增困擾,所以就只交給了我和小師弟。哪曾想,今日姑娘僅憑對戰拆招就能把這套劍法學了個大半,尤其那招孤雁雙飛,乃是家師有感于師娘早逝,自此便只得顧影自憐,哪曾想,如今在姑娘之手中,這招左右手共同使出,真是威力倍增,大放異彩,已然不能再叫做孤雁雙飛,而該叫比翼齊飛了。”

這幫子人,是不是不記得自己跑來做什麽的了?看人家那激動的樣子,柳兆衡拱手連連說:“不敢當,不敢當。”

可那大師兄卻不把她的謙虛當回事,更鄭重其事說:“我一定要帶姑娘去見見家師,想來師父見到姑娘,一定會異常喜愛的。”

柳兆衡看了一眼商繁胥,對那大師兄說:“這位大師兄,是不是越說越不在正題上了,你們這麽浩浩蕩蕩的,不是為了來找公子爺的嗎?怎麽你們這麽多人,現在好像都更想試我的身手了……”

那大師兄說:“商公子品貌不凡,機變無雙能說中我們的身份,更慧眼識珠,得了姑娘這麽天賦異禀的人物在身側,自然是通過我們測試了。”

商繁胥問:“那你們特意前來找在下,究竟所謂何事?”

那大師兄一招手,他下面的一名師弟便走上前來,躬身遞上一張燙金紋路的請帖,本來還趴地上耍賴的小師弟也起身來,很是嚴肅地将商繁胥望住。看來,這張請帖是非同小可了。

商繁胥看着請帖,默不吭聲,那大師兄說:“商公子無須擔憂,這是我樞機庫歷來的規矩,每到上任掌印卸任之時,都會在歷年的群賢譜排名中選出一位新掌印接管樞機庫,這次商公子在樞機庫新任掌印的候選名單中,我們師兄弟一行,就是特意來請公子于下月底前趕赴興國樞機庫參選的。”

商繁胥有所遲疑:“這個……樞機庫掌印确實非同小可,在下這副身軀,只怕無法承擔重任。”

那大師兄立即說:“還請公子務必前往。”接着對柳兆衡,他也是和顏悅色的再次邀請:“也懇請姑娘一定随行而來!”

柳兆衡一聽自是心中大喜,但表情還是很按奈得住:“看情形吧,如果公子爺要去,我跟着去看看也不錯。”

商繁胥一聽她這麽說,便笑了:“若是兆衡想去,那我們就一起去吧。”

只是,該去還是不去,反正商繁胥最後是沒給人家一個确定的,因為正當他還在磨蹭人家耐心的時候,從宮中趕來一隊人馬,像是來解救他們的,哎,來得還真是及時……

樞機庫衆家師兄弟,雖不畏懼宮中侍衛,但也不想節外生枝,他們的大師兄就說了一聲:“靜候佳音。”然後就個頂個飛身跳牆離開了。

他們當中,唯有那個小師弟離開的時候最是不甘,甚至還躍至柳兆衡面前,一伸手,幾乎是想拉柳兆衡一起走的架勢,被柳兆衡一掌揮開,他咬牙切齒的說:“無論如何你都得來,你要是不來,我就過來把你抓去……”

他那威脅的話才說完,就被他那大師兄一掌拍在後背上,把他又是教訓又是拖拽地帶走了:“丢的臉還不夠,還在放肆!”

這次率侍衛前來解救他們的,不是別人,竟是關虔。他們才目送樞機庫衆人遠去,一回頭就對上關虔焦急的眼,他抓住商繁胥的雙臂,搖晃得很是厲害:“有沒有傷到哪裏?”

柳兆衡站在一旁,只覺得商繁胥被關虔這一通搖晃,才是真的要內傷了!

然而,她不吭聲不代表她就能看熱鬧了,因為在給商繁胥送完了關懷後,關虔立馬就掉頭對她怒目相向:“商繁胥這人雖然讨厭,但還不至于在外面結什麽仇家,這次你們被人挾持一定是你惹來的禍端,還不給我老實交代,你到底在外面做過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害得商繁胥被你牽連……”

“啊?”怎麽感覺情況不對呢?太不對了,之前在宮裏關家這位少将軍不是才故意找了商繁胥麻煩嗎?怎麽這下又這麽護着他了?

“還敢狡辯?來人呀,把她……”

不等關虔吩咐完,商繁胥揉着額頭說話了:“這次真是多虧了關兄不計前嫌前來搭救,我們遇上這幫人也沒說個來歷,但看上去就是圖謀我商家錢財,想對我和義妹不利的,還好有關兄這麽寬宏大量,親自帶了人來救我二人,要不是關兄不與我計較,我們二人的命休矣!”

關虔一聽這番話,臉上笑開花:“哪裏,哪裏,我這人是不愛記仇,之前的事也不和你一般見識了。”

見着眼前這一幕,柳兆衡完全是一頭霧水,這實在是讓人一言難盡的兄弟之情,朋友之義啊!

随後關虔親自領隊護送他們回了商府,商老太師見他們出去這麽久,總算是回府了,當下也是激動了一場:“繁胥啊,你們可回來了,你們才出門我就後悔讓你們走了,想着萬一這一路上遇上點什麽,你該怎麽辦啊?”

曾聽聞,這位商家的老太師是何等的老成持重,怎麽才見他一兩天,盡是看見他情緒飽滿的一面了?柳兆衡暗自好笑。

商繁胥對老人家勸慰:“沒事了,爺爺。”

老人家哼了兩聲,回頭又看到和商繁胥一同回來的關虔:“你小子還記得來我府上,這些年繁胥生病,怎麽不見你過來看看?這病一好你就跟過來了,你到底……”

關虔看了看商繁胥,看商繁胥點了一下頭,立馬開始裝乖求饒:“爺爺,你就別吼我了,我怎麽說也是繁胥最好的朋友,這些年不過來,也是不想讓他看到我心裏不痛快,這才忍着不來看你們的。”

老人家氣哼哼的:“不知道該不該信你?”

關虔繼續賣乖:“我這人從來都老實,爺爺你從小看我長大,你是知道我的。”

怎麽突然就好像是和樂融融的一家人了,記得之前在宮裏,關虔和商繁胥,不是這種情況的啊……

正當柳兆衡心存疑惑時,只覺得一股氣息逆轉,糟糕,今天果然是用功過度了……一口血氣瞬間從七竅湧出,恍惚間只聽得旁邊人都在驚呼,其中商老太師的嗓門最大:“來人啊,快請太醫過來,我這未來孫媳婦到底是怎麽了,莫要我孫子好了,孫媳婦又病倒了呀……”

七竅流血的柳兆衡不省人事倒在地上,商府上下都被她這突發狀況吓了一跳,商繁胥趕忙把她抱起來送回房裏,等到太醫趕來,對她一番診治,卻說不出個名堂,說來說去都是那個意思——太過勞累,商繁胥當然知道,她的勞累是力戰樞機庫衆人所致,但對着爺爺和關虔,他只能說,是因為她初來商府,吃住都不習慣,所以沒有休息好。

商老太師摸摸柳兆衡的頭,看她雙眼緊閉躺在商繁胥懷裏,那蒼白憔悴的臉色,看得老人家特別心疼:“這孩子看上去身體挺好,沒想到底子還是虛弱,我得讓太醫好好給她開幾副補藥,年紀這麽小,這身體得将息好啊。”

關虔看看商繁胥,很是無奈的感嘆:“你看看你這什麽眼光,找的這個義妹,長相不怎麽樣,身體還這麽差,你這到底是有多沒眼光!”

商繁胥雖也面露擔憂,嘴角卻有着淺笑,看向柳兆衡的眼神、語調都格外溫柔,似乎得她在懷中安睡,已心滿意足。他說:“這是我自己選的人,我必然會照顧好她,以後不再讓她這麽勞累,她也就不會再倒下了。”

而後,商老太師送太醫出府,商繁胥守着昏迷中的柳兆衡不放,關虔招呼他去門外說話,不要打擾了她休息,可商繁胥就是不肯走:“她這樣躺着,我如何放心讓她一個人。”

這是他頭一次看到她勞碌過度,這樣與人過上百招她就會力竭至七孔流血,若是真的讓她和樞機庫衆人都酣暢淋漓打一場,她的狀況還會如何糟糕?

對她的了解他确實太少,若是她自己肯先說出有這樣後果,他又怎會任她胡來……

關虔見他這心甘情願守着一個人戀戀不舍的樣子,甚是不解:“你就對她如此情深義重?聽說你們是昨天才見面的嘛,你難道對這副容貌就一見傾心了?”

商繁胥說:“就算不是一見傾心,也是一見如故,我總覺得在哪裏見過她。”

關虔哭笑不得:“你病了這麽多年,果然喝藥喝傻了,她這麽姿色平平的一張臉,放在大街上随處可見,你有什麽好一見如故的?”

商繁胥被他這話逗得也是一笑,卻依舊只願守着眼前人,寸步不願離:“這些年我病着,好多朋友都生疏了,就連你都不曾過來探望我,但兆衡卻來了,你說我怎麽能不和她一見如故?”

關虔瞪着他,真是恨鐵不成鋼:“我那是怕自己一不小心說話刺激到你,你也知道,我這人心直口快,說話也沒個輕重,萬一你在病時聽到我說了什麽傷到你的話,我怕你想不開做傻事。”

商繁胥本想着幾句話把他打發走了,自己就可以全心全意把柳兆衡看住了。哪知道這關虔是幾年沒與自己相見,一下子話匣子打開,關也關不住,為了不打擾到柳兆衡的安然,盡管不甘願,還是先将她從懷中輕放在了枕上。他用眼神示意關虔先和自己出門去,待出了房門,将兩扇門掩好,商繁胥說了一句:“難得你考慮這麽周全。”

他病中這幾年,确實改變了許多,從前一見就覺得他銳氣逼人,今日一見,竟淡然了那麽多,所以關虔才覺得自己有必要刺激一下他的進取心,只是自己的激将法終歸對他無效,雖然接下來,他也不慌不忙地證明了自己依舊狡詐多智,但如今眼前的,确實已不再是那個鋒芒畢露得讓人畏懼的人了。

關虔也說不上來是惋惜還是感嘆,雖然他的性格有所改變,畢竟還是好友,他只是有些遺憾:“我當然知道自己是你最看重的朋友,早知道你這麽盼着我來,我早就過來看你了。”想到這幾年他受病榻所累,而自己,又何嘗是每天都輕松愉快:“這幾年你不在,我覺得沒意思透了,旁邊都是些傻子,沒一個和我投契的。我給那個九王子當師傅,時不時就聽人家說,要不是商繁胥生病了,這師傅的位置輪不大我來做,說得好像我很在乎那個位置似的……”

關虔正把心情抒發了一半,忽見另一位友人到訪,即趙初晴之長兄,趙初寒。

說來這趙初寒,從前和關虔一道,同是被商繁胥從小坑到大的朋友,雖在商繁胥病中幾年不時送醫送藥過來,但出得商府大門,就一頭栽進家中瑣事中,即便出門,也是要忙于公務,天長日久的,也是沒怎麽聯絡關虔了。

今日一見,故友重逢,互相之間也并沒有太過生疏,趙初寒近到他二人面前就笑問:“我怎麽一來就聽人發牢騷啊?”關虔被他笑得心中別扭,只聽他又笑:“而且,我還聽到有人很不要臉,居然敢說自己是繁胥最好的朋友,那我的位置往哪裏擺啊?”

商繁胥聞言也是覺得好笑,想當初,自己和趙初寒配合,也是欺負關虔最多。

關虔被他說得臉上繃不住:“哼,就是從小看你們一唱一和的,我才故意要孤立你們兩個的。”

趙初寒與商繁胥相視一笑,又對關虔挑眉:“關少爺,你好厲害的想法,居然想一個人孤立我們兩個啊!”

故友重聚,說來也是難得,幾年不見各有前程,關虔可以把自己給九王子當師傅的事說出來發發牢騷,趙初寒就說說自家的瑣事,和公務上那些讓人沸騰激越或是無可奈何的經歷,這二人各有感懷,說完之後卻又各自沉默,雖然随着年紀漸長,自己還是身陷于世俗,但這也是為人的必經之路,而當年那麽出類拔萃、不可一世的商繁胥,這幾年,似乎是毫無收獲,毫無建樹……這樣的遺憾感,真是讓人心中難受……

眼看旁人為自己不好受,商繁胥本人卻是沒事人一個:“哎,你們怎麽說着說着就哭喪臉,看看你們,現在一個是九王子的授業恩師,出入宮廷深受器重;一個家中有如花美眷,且官運亨通前途無量,我有你們兩個朋友,實在倍感榮幸。”

關虔在他肩上使勁拍了一把:“瞧你這話,從前我們還不都是被你耍得團團轉的,你以為自己這幾年病中躲清閑就能清閑一輩子了?多少人等着你病好之後給你好看的,還不趕快給我打起精神來,再過些日子你徹底康複,就等着踏出商府去幹你的正事吧,商家還等着你繼續光耀門楣呢!”

“再看吧,我這幾年諸事不操心,也養得懶散了,很多事能不過問,就不想去過問了。”商繁胥邊說邊笑,看上去也确實是心中再無争無鬥了,而話至此處,他不禁往那柳兆衡所躺的門內一望,露出分外憂心的樣子:“而且,我現在最要緊的是讓我這義妹養好身體,莫要再出什麽病痛讓我操心了。”

“你能活得這麽知足,我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趙初寒看向他,先前還皺眉,眼下又笑了起來:“我們家本來已經決定要把我妹妹嫁給你了,偏偏你卻只是看上我家丫鬟。不過,那也是我家裏的人,到你們成親那天,我會像嫁妹妹一樣給她準備好嫁妝,讓她風風光光嫁過來的。”

商繁胥當即拱手:“先在此謝過初寒了。”

“慢着!”關虔看他二人越說越是歡歡喜喜的,故意刁難:“好你個趙初寒,把自家丫鬟嫁過來就以為是報恩了?當初繁胥幫你娶的可是姜國巨商的千金秦雪瑤,是上了群芳譜的人,你給一個丫鬟就把人打發了?”

趙初寒啧啧看他:“你這話,什麽打發不打發,我家妹妹已經送過來了,是繁胥自己看不上,我有什麽辦法?我總不至于逼着繁胥非得娶我妹妹吧?你這麽打抱不平,這到底關你什麽事?你是不甘心繁胥只娶了我家丫鬟?還是說你想娶我妹妹但我沒考慮到你,你在此借題發揮啊?”

關虔趕緊搖頭,義正言辭的撇開關系:“你說到哪裏去了,你那個妹妹和你一樣叽叽喳喳的,話又多又讓人煩,我有你這個朋友已經倒了八輩子大黴,怎麽可能還把你妹妹娶回家,難道讓她天天在我面前碎碎念不成?”

趙初寒卻更是笑話:“反應挺強烈啊你,莫不是真的對我妹妹有歪念吧?”

“誰看得上她?”關虔的态度堅定,自有一套審美标準:“我還是喜歡知書達理一些的。”

早聽聞坊間傳言,這位關家的少将軍對人稱封國第一美女、第一才女的何大小姐青睐有加,只是可惜,人家何循循從來就對他視若無睹沒當回事。

趙初寒調侃:“可我覺得何循循看不上你啊!”

關虔怒急攻心,口不擇言:“當年秦雪瑤也沒把你看上啊,你不是照樣抱得佳人歸了。”

說起這段往事,趙初寒真是不知該說悔還是不悔:“是啊,畢竟是我愛慕她在先,現在也把她娶過門了,但這樣的強求,我勸你不要學。”

看他面露幽怨,關虔也自認說錯了話,變得小聲嘀咕:“我當然會自力更生,不學你靠繁胥幫忙玩那些花招詭計。”

趙初寒卻是笑了笑:“倘若不是這幾年繁胥卧床不起,你敢說你不會讓他幫你忙,用點什麽小花招先把何循循娶回家?”

關虔素來耿直,也沒有否認:“娶回家之後再好好照顧她就是了,我承認,我也不是沒想過走捷徑。”

趙初寒有感而發:“是啊,娶回家之後當然得好好照顧,只是你能得到人,卻得不到她的心,總有的事,你無能為力,無法強求。”

關虔見他一時哀怨,一時又悵惋的,很是不忿:“你把人弄到手了,當然可以說這種話!”

“哎,你這傻小子,以後就知道了!”旁觀者清,所以萬事不勞心啊,趙初寒自覺和他再說下去,也會被他胡攪蠻纏,不如就此打住。轉身,趙初寒對商繁胥說:“說來,我今日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繁胥,聽我家初晴說,她和丫鬟來你府上時,帶着雪瑤的瑩照玉佩,眼下我妹妹回家了,丫鬟被你認作義妹,那瑩照玉佩,你可否歸還于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