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商繁胥不再推诿,關虔下意識地看了眼柳兆衡。
商繁胥所認下的這個義妹,在關虔看來簡直是繼商繁胥卧病四年毫無所成之後,又一大人生敗筆!橫豎這二人确實不配,一個是家世顯赫,且曾經享有那麽輝煌過往,如今依舊風光雲霁的溫潤公子,而另一個,是确實看不出有任何惹眼地方的無知民女……
他才不信,如今的商繁胥能返璞歸真到撇開封國四美不要,唯獨稀罕這樸實無華的一張臉?
關虔說:“好啊,不知排行群賢譜第一位的商公子現在有何高招?”
商繁胥說:“少将軍苦苦相邀,這麽想比試,索性比射箭吧。”
“也好!”說完這聲,關虔一個飛身舉起弓和箭,轉眼就躍到了半空,接着淩空射出一箭,嗖的一聲,正中靶心。
看到這時商繁胥臉上微妙的變化,柳兆衡知道他是又要坑害人了!
她從商繁胥身側移了一小步,又移了一小步,本能地不想參合這事。顯然,這個少将軍是個急性子,不等商家貴公子把話說完就有所行動,接下來,這人是要吃虧了!
在一片喝彩聲中,關虔落地,志得意滿地對商繁胥說:“我這一箭如何?這下輪到商公子你了!”
看着随之遞來的弓和箭,商繁胥緩緩搖頭:“在下并沒說是這種比試。”
依傍自己一身真本事,關虔不怕他有任何花樣要使:“那你想怎樣比?”
商繁胥說:“比試箭法最重要的是比試人的眼力及定力,少将軍剛才大展身手,自是展現了不凡的眼力,但論及定力,我們還有待考量。”
關虔笑了笑,很是不屑:“你的意思就是我定力不足嗎?那你的定力又能好到哪裏去?”瞧了眼商繁胥,他輕哼一聲,又開始拿柳兆衡來挑事:“這樣平凡的一個丫頭你就當作寶貝,可見這幾年你在病中,要不是喝藥喝傻了,要不就是饑不擇食憋慌了,說到眼力、定力都不過爾爾。”
商繁胥并無所謂:“所以,在下自是不能與少将軍相提并論,想來少将軍當然不介意向我們展示你的高超定力了。”
關虔問:“你說吧,怎麽個展示法?”
越是看他二人的對峙,柳兆衡就越是覺得,急性子的人遇上城府深的宵小之輩,必然會吃苦受累,正如此時關虔對上商繁胥,一個是心急火燎,一個是泰然自若,雖然關虔暫時占了上風,但這一場比試,尚未開始,這個自以為是的少将軍就已經把氣度給輸掉了。
等一下又中商繁胥的陰招,對方就真是要輸得裏外不是人了。
只見商繁胥貌似很慎重的想了想,又對已經等得不耐煩的九王子慢慢拱手施禮: “在下思前想後,這場比試可大可小,涉及到九王子殿下的師名,又涉及到關家少将軍的威儀,這麽多人在場多有不便,不如九王子遣散開衆人,在場只留殿下、少将軍,在下義妹和在下四人即可,萬一誰輸誰贏,都不要将這件事傳揚出去,我們一切點到為止,不傷及和氣,也不損害任何人的名譽,不知殿下有何……”
幹站着這麽久,這個九王子的耐心早已被磨光了,情緒也從一開始的看熱鬧不嫌事大,改為了很不耐煩,恨不得這件事早些了結好散場,哪裏會願意聽商繁胥這些意見,直接就吼:“你這人做事瞻前顧後還真麻煩,以往我覺得關師傅太嚴厲了想把他換掉,這下你又這麽唠叨沒完,要是讓你做我師傅,只怕更是讓我心煩,哎……本王子到底該不該讓你們比試呢?”
站着看了這麽久的形勢,柳兆衡早已發現,這對師徒關系也并不是特別和睦,這正好讓商繁胥有可趁之機!
看着身邊人正不慌不忙地算計人心,本來處于劣勢中,他依舊可以通過左右周旋挑動得人家心緒不寧,進而達到自己的目的……他這個人,還真是讓人随時不能放松警惕!
聽了九王子的話,關虔變得更為迫切:“殿下,還望成全!”
“那好,讓你們比!”當心情從躍躍欲試變成心不在焉,原本就不堅定的立場,很容易會改變,成年人如此,更何況九王子這麽小的孩子。眼看九王子指着商繁胥,沒好氣地說:“你快說怎麽和他比!”
商繁胥等待的時機這時已到了,微笑說:“回禀殿下,我們之前見識過少将軍的超群箭法,不凡眼力,現在就是要考驗他的定力了。所謂一個人的定力,就是在關鍵時刻臨危不亂,堅定不移,臨死不屈。例如,現在,由在下手執弓箭在此一試,雖然在下這幾年箭法荒廢了,但想到少将軍這麽久的真誠邀請,無論如何還是要盡力而為的。就這樣,由少将軍站在箭靶前讓在下連試三箭,即可以考驗到在下的眼力及定力,同時也将少将軍在關鍵時刻的定力考驗得淋漓盡致,依在下想來,這樣的比試,九王子也是難得一看,或許,九王子願意點頭,讓我們這麽比一場,成全了上将軍的一番心願。”
關虔哪裏料到會被他這麽擺一道,趕快大喊:“商繁胥,你欺人太甚,你休想拿我做箭靶子!”
九王子聽商繁胥說了這麽許多,還是抓住了重點,于是宅心仁厚的問了問:“這樣的比試,師傅有沒有危險?”
“危險肯定是有的。”商繁胥對九王子并沒有任何欺瞞之意,“不過一想到将來,少将軍或許需要進山剿匪,需要上陣殺敵,需要拼盡全力捍衛我封國的榮耀,這樣的少将軍,不知會遇到多少意想不到的危險,較之今日的比試是兇險百倍,若是今天不讓少将軍一試,他日臨場萬一膽怯了,該如何是好?倘若今天這一場都過不了,不如就此棄武從文,保全長壽安樂的好。”
“你說的也對……”九王子考慮了一下,不顧關虔臉色,已經是完全要按商繁胥說的辦了:“要不你們就這樣比了吧!”
關虔豈會同意這樣的比試:“殿下,他這是在蓄意報複!”
九王子說:“明明是你對他蓄意報複,現在你所求達成,又這樣那樣的,我以往覺得你嚴厲,現在才發現,你唠叨起來比他更甚!”
“殿下……”
“再怎麽說商繁胥也是我表哥,我這次念及你是我授業恩師這麽偏幫于你,你卻這麽出爾反爾。”本來以為是來玩鬧一場的九王子現下是耐心被磨光了,小孩子脾氣上來,立即說一不二:“本王子對你太失望了,今天你比也得比,不比,我讓人壓着你也要比。”
關虔對商繁胥怒目而視,商繁胥卻只是對着柳兆衡微笑相待。
柳兆衡自然表情淡定,內心卻不禁有所震動,多年後,這害人精的心機是有增不減,果然是本性難移。
這時被反将一軍的關虔臉上挂不住了,正撰緊拳頭之際,聽九王子喚人道:“你們這一幫人,還愣着做什麽,還不快過去把關師傅抓住,趕緊壓到箭靶那邊去!”
這麽快風向就改變了,那群侍衛也是愣了愣,這小殿下是王上最疼愛的王子,雖然衆人都不願得罪關虔,但攝于九王子威嚴,不得不向關虔圍攏。
正所謂,此一時彼一時,關虔怒瞪衆人:“你們敢!”
衆人也是無奈:“少将軍,你就別讓我們為難了。”
只見衆人圍上來,關虔哪裏甘心束手就擒,直接就和這些人交起手來,一時間,練武場內亂作一團。
商繁胥急忙要拉過柳兆衡以身護住,卻被柳兆衡接連的搖頭給婉拒了,商繁胥又轉身向九王子示意,“殿下,此處情況難控,你先過來。”
九王子背起手,大搖大擺向商繁胥那邊走:“表哥莫要驚慌,這裏是王宮重地,莫非他關虔還敢造反!”
商繁胥眼看九王子走近,立刻把他護在臂彎內,九王子仰頭朝他笑,商繁胥勸說:“殿下和關虔這師徒一場的,何必為了在下這個旁人…”
九王子心意已定:“表哥哪裏的話,誰是旁人本王子心中有數。我這個師傅平日裏就嚣張跋扈,今日又一再欺負表哥,我忍他很久了,是他欺人太甚!”
商繁胥面露難色:“可這件事鬧起來對殿下也不好,要不…”
他越是這麽求情,九王子越是覺得他心思單純,對他甚是偏幫:“表哥你真是性情溫和,關虔說的那些話,就我聽來都受不了了,表哥還要給他求情,不行,我不能就這樣饒過他。”
想當年,被這商家貴公子的巧舌如簧迷得神志不清的大有人在,今天這個九王子,是逃不掉他的迷魂陣了!
柳兆衡覺得自己還好,從前就看清了他的真面目,絕不會被他給賣了還替他數錢的。
沒多久,當場面越發混亂,映月姑姑帶人趕來了。原來是映月姑姑看商繁胥把之前準備的點心吃光了,想到他這麽多年沒有進宮,特意又準備了兩籃子點心給他送過去,怎想,到了宮門前,空見了商府的馬車卻不見馬車上有商繁胥的人影,映月姑姑立馬擔心他是舊病複發,在哪裏倒下了,急忙調集了壽安宮的得力人手,在整個宮中尋找,這才找到了這裏來。
喝止住眼前景象,映月姑姑向九王子問明緣由,九王子所說的內容自然全是幫着商繁胥的,關虔立馬一通自我解釋,映月姑姑又向商繁胥求證:“姑姑知道你從小到大都是好孩子,不會騙姑姑的,這事到底怎麽回事,你倒是說說看吧。”
商繁胥微微點頭,看了看柳兆衡,又看了看映月姑姑,低聲說:“事情因我而起,過錯全在我一人身上。這幾年我久在府裏養病,該有的禮數也是忘光了,這次一進王宮疏忽大意,惹得少将軍不快,更驚擾了九王子殿下,我着實太不懂規矩了,看來,今後我還是不要常在宮中走動了,免得給宮中的貴人找厭煩。”
他這話說得異常謙遜,映月姑姑聽得連連點頭,一想到他這幾年遭的罪,原本那麽意氣風發的人,這下變得這麽小心翼翼,映月姑姑就尤其覺得他可憐:“料想你是受委屈了,姑姑一時半會兒也沒發法給你公道,但這事不能就這麽算了,我會上報給老太後替你做主的!”
商繁胥急忙請求:“姑姑,繁胥不想把事情鬧大了……”
映月姑姑說:“好孩子,姑姑心裏有數,不會讓你受人欺負的。”
說實在的,這事接下來怎麽處理,還真是不好處理,雖然九王子叫商繁胥一聲表哥,但論起來,對關虔,九王子也是要叫一聲堂哥的。關虔從小就與商繁胥不和,宮中人所皆知,這次發生是事,雖然有些口角,但雙方都沒有任何實際的損傷,就算非得給商繁胥一個公道,那又能把關虔怎麽樣呢?
還不是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會是這樣的結果,商繁胥心裏都知道,所以,接下來,他也沒再說什麽,任由映月姑姑和九王子一起送行到宮門口,就禮儀周全的和自己義妹一起離開了,至于關虔會面對什麽,他就懶得理會了。反正,至少這種其身不正的師傅,九王子是不會要了!
上了馬車,柳兆衡挑開車窗向外遙望,這馬車上放着兩個籃子的宮中點心,她可以包一些給族兄嘗嘗。這幾年族兄時常在她面前自诩見多識廣,但這宮裏出來的點心,他總是沒吃到過吧……
商繁胥見柳兆衡對着窗外發愣,良久過後依然如此,就主動問:“剛才吓着你了?”
柳兆衡放下車窗,轉而看向商繁胥:“我還好,可能那個被你反将一軍的少将軍才真的是吓到了。”
商繁胥說:“咎由自取,你何必去想着他。”
當然是為了記住這個前車之鑒啊,和這種煽風點火之後還能滿臉委屈、全身而退的害人精相處,明知道他有能力讓對方吃不了兜着走,卻要去看他一副與世無争的模樣,哎,他這才是在考驗她的眼力及定力啊。
想那關家的少将軍,既然從小不是他的對手,就該主動和他保持距離,何必給自己添亂挑這種人當對手?
而映月姑姑,已經是宮中老人了,很有威望,手段應該也不差,對人對事說不買賬就不買賬,但心思必定是已經圓滑剔透,能分清利害輕重了,這種人被商繁胥籠絡到,一般情況下是幫不了什麽忙的,但關鍵時刻,必然是舉足輕重的……
這些纏繞于商繁胥身邊的複雜關系,這次只是讓她看到了冰山一角,她要是太過冷嘲熱諷,不就顯得沒見過世面了嗎?雖然她和早已閱人無數的商家貴公子比就是個沒見識的,但撐撐面子還是必須的!
柳兆衡說:“我就在想這些宮中的點心,公子爺,拿一個籃子去和府裏人分,剩下一個籃子的都留給我好不好?”
“你真是這麽顧着吃食,就不顧其他了?”商繁胥分明是從她眼裏看到了疑慮,她卻還想瞞着!不過,為了更易相處,她想藏着掖着,他也由她,只是說:“今天我們遇到的事,回府之後不用告訴爺爺,我自然可以留一個籃子的點心給你,要是你喜歡,以後每天給你一個籃子的都不是問題,只是你要聽我話,不可太過招搖了,在我面前你愛怎麽鬧都行,但在外面別這樣,會給自己惹麻煩的。”
她笑着說:“麻煩不到你。”
他也随即笑了:“你我之間,能分得開嗎?”
“只要公子爺決定了的,沒有任何事是辦不成的。”
對她的執念,還有那些他一直想要探尋的根源,在他沒弄明白之前,是不能放她走的。他說:“那我就決定和你不再分開了,兆衡,你說這事我能不能辦成?”
“論及公子爺的精明與手段,這世上,應該很少有公子爺辦不成的事吧?”只是,他有心唬弄人,也得人家配合才行,她騰不出這麽多時間讓他唬弄,只好想辦法轉移一下彼此關注的重點:“就好比這次,我們遇上的關少将軍……”
但商繁胥一向是很能中和問題,找準重點的人:“你剛才果然是一直在想他嗎?”
柳兆衡說:“是啊,我在想,他看上去那樣氣勢洶洶,終歸是個養尊處優的貴人,沒經歷過那些勾心鬥角的事,也沒有公子爺你這樣天生就明銳的洞察力和應變力,自然是吃你的虧,上你的當了。”
商繁胥問:“那你呢?你不會為我吃虧上當,是因為你一直過得太艱難了嗎?”
太艱難……豈止是太艱難……是随時掙紮在生死邊緣!饑餓、病痛、早夭的天命,全族上下,誰人不是在這樣生死邊緣時刻掙紮着度過一生……
所以,趁現在還沒有回族裏,她總該做點什麽,不只是顧着讓自己積攢能在族裏吹一輩子牛的回憶,而是貨真價實的,能為族裏做些什麽!
繼任甲系之首需要她立功兩件,她算是已經做了一件,只是這一件完成得太過巧合,完全沒讓她有成就感,剩下這一件,要不她就豁出去了……
去找到那把鑰匙,那把能開啓通往外界最大屏障萬重山門的鑰匙,師父說過那鑰匙放置于興國樞機庫的詭秘陣法內,想要拿到鑰匙就必須破陣,而要想破陣,商繁胥或許能幫上些忙……
可讓商繁胥幫忙……
柳兆衡很認真的想了想,讓他幫忙的事,還是算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現在就是個不得不刻苦,又不得不懶散的人,後面在和男主的一系列鬥智鬥勇之下,大家會看到內情的;而男主是為了找尋某些秘密,當年的線索在女主身上,現在正好女主送上門來了,就想馴化她收歸己用……但幕後還有大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