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雷維願景 第 2 章 《舊事》

《舊事》

“燕辭單!你瘋了嗎,為了追求你那什麽鬼的文學藝術,連家也不要回去了?”電話那頭的吵嚷聲刺痛着燕辭單的耳膜,他下意識地把手機從耳邊拿遠了些。

“姐,我幾年前離開的時候就已經和他們發過誓了。”燕辭單耐心地在電話這邊勸着遠在中國的燕辭雙。

“你別和我說這些。八年了,辭單,我當時說過最多給你八年時間在國外闖蕩。爸爸媽媽不管你,是他們的事。但我不能就這樣放你在外面。”燕辭雙的聲音顫了顫,低聲說,“還有,我聽說大伯的事情了。”

就在今天早晨,燕肖文阿爾茲海默的病症突然發作加劇,被診斷為晚期。

八年前,燕辭單背棄自己原本所擁有的一切。奮不顧身地孤身一人來到意大利找燕肖文,請求他的收留。

燕肖文是國內有名的小說家,成名後便早早定居到意大利,之後就不再進行創作,舒舒服服地安享晚年。

現在國內小有名氣的作家喬榛秦,也是他以前一手培養起來的學生。

但其實六年前,燕老先生就有相關症狀的發生了。這些年來一直都是燕辭單在身邊忙緊忙出地照顧他。

當年燕辭單單槍匹馬帶着一腔熱血,來拜訪這位聞名已久但未曾見過面的大伯時,就已經在他面前保證會照顧老了後的他。

所以這些年,燕辭單也沒有什麽怨言。燕肖文不僅交給他很多文學方面創作的指導,還全全包攬了燕辭單的生活起居費用。

當然,燕辭單這些年也不是毫無作品。但只是都是小石子扔進水裏,冒了個水花便銷聲匿跡罷了。

平日大多時候,他會出去歐洲各地游歷,去感受當地的風土人情,深入了解他們的生活起居。或是更多地去山水秀麗的地方帶上一整天,什麽也不做,只是靜靜地帶把小椅子坐着,手上拿瓶啤酒。

但随着燕肖文病情的加重,這一兩年給燕辭單尋找靈感的時間變少了。他每日來往于私人醫院和燕肖文的別墅,坐在書房裏的時間也大不如從前多。

因為老人家的病,他的創作風格也跟着有了明顯地改變。從以前的不羁灑脫轉向安靜沉寂,有時還參雜着些憂郁的元素。

“我坐在窗邊,問月亮不解的謎題,雲層卻遮了它的臉,風愈發大了。”這是燕辭單日記本扉頁的引導語。

他的指尖輕輕摩挲着扉頁文字留下的紋路,伸手攏了攏大衣的領子。被風雪吹得麻痹的神經,因為燕辭雙的話而有了刺痛的感覺。

“我會照顧他的。”他半晌僅吐出一句話。

“那他走了以後呢?辭單,大伯雖然沒有子女,但不代表他會把財産留給你。”

“他說過,他會把財産都捐給慈善機構。”

“那你呢?靠着你寫的那些詩,能在歐洲混到口飯吃嗎?辭單,別固執了。”

“到時候再說吧,姐。”燕辭單聽得心煩,沒等對面出聲就挂了電話。

燕肖文前幾個年在床頭,趁着意識清醒的時候把很多事情都和燕辭單交代清楚了。

老先生明确地告訴他,等到自己去世時,大筆的財産不會留給他。

“你要真的靠這條路闖出去,得憑你自己的本事。沉澱了這麽些年,有沒有結果的可能,你自己心裏清楚。詩人,不是靠金錢堆出來的。否則,字眼裏面的東西就沒了該有的靈性。”

燕辭單揣摩這句話揣摩了很久,已經早早爛在肚子裏了。不管以後是窮到在馬路上露宿街頭,還是只能像失敗者一樣回國去像父母服軟,他都已經做好了準備。

特雷維噴泉的雕塑上挂滿了雪花,但是定格住的身形,不會因為寒冷刺骨的風而移動半分。空白的眼珠裏折射出的不僅是百年的歷史滄桑,還有看遍人間百态的淡然。

抛一顆硬幣,叮當作響之後,留下的是明天繼續活下去的動力。

兜裏的電話又在作響,是喬榛秦打來的。

“喂?”

“老師他怎麽樣了?”沉穩的男聲從耳邊傳來,語氣裏有幾分着急。

“晚期。”

“我明天的飛機,來意大利,你要不要來接我。”

“嗯。”

“別太擔心。”喬榛秦聽出了燕辭單短短幾個字裏的心事,安慰道,“等我來了再說。”

“好。”

燕辭單揮手招了輛出租車,回了別墅。

家裏的管家見他渾身濕漉漉的下車,連忙上前噓寒問暖:“怎麽了這是?要幫忙準備熱水洗澡嗎?”

“不用,謝謝。”燕辭單敷衍了一聲做着表面功夫的管家,快步上樓回了房間。

他拉開抽屜,從信封裏拿出一張卡。這張卡是這八年來自己存的積蓄,他打算拿一半出來給燕肖文當做八年的謝禮。盡管燕辭單心裏清楚,燕肖文會很讨厭他以這種方式彙報自己,但是他目前實在沒有一樣拿的出手的作品去證明些什麽。

換了身幹爽的衣服後,燕辭單又驅車趕往私人醫院去了。

“我站在許願池旁很久,可心裏沒有期待的話。”日記本上打開在他最新寫下的那一頁,被吹進窗裏的風翻了篇。

……

吳森嶼開着汽車,周珉坐在後座。車裏的暖氣開得很足,酒精的後勁席卷着她的神志,窗外的街景也變得模糊一片。

“小嶼,我沒面試成功。”周珉昏昏沉沉地甩出一句話。

吳森嶼從鏡子裏看着半癱倒在座椅上的周珉,嘆了口氣:“早猜到了。”

“教授今天還給我打電話,問我結果怎麽樣。”她直了直身子,表情有些不自然,難看地咧嘴笑道,“我能怎麽說,你說我能怎麽說。當然是被那什麽高高在上的狗屁學校一腳踹了呗!”

“你先回去好好睡一覺吧。”

“小嶼,你知道我為什麽一定要去佛洛倫薩美院當老師嗎?”周珉沉默了一會,聲音低沉了些,不知道是就醒了些還是醉得更深了。

“為了你媽媽。”

“也為了我自己。”

周珉的母親當年在佛洛倫薩美術學院擔任教師,但是沒有多久就被污蔑參賽作品抄襲,當場就被院方辭退了。她現在這麽做,是為了重新殺回去。向那些現在身坐高位的教授們證明,自己的母親是藝術家,而她的女兒也不會比他們手裏的學生差。

“周珉,你還有機會…”吳森嶼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周珉打斷了。

“但是我的第一次亮相,就被徹底掃下去了。”周珉大笑起來,她強扭着笑容,發出的笑聲讓人聽了心裏也難受。

夜裏透進車裏的光,恰好看見了從眼角滑落了一顆淚滴。

她很久沒有這樣情緒失控過,也沒有為了特地消愁去逼迫自己再喝那樣烈的酒。

但是這次,再堅強的面具也裂了一道痕跡,酸楚的淚水從裂痕裏泛了出來。

吳森嶼把車停到臨時工作室樓下,攙着周珉上了樓。

“你站直,周珉。”他一只胳膊撐着對方歪斜身子,另一手拉着她的手臂圈到自己肩膀上。

“小嶼,對不起。”周珉眯着眼,看着吳森嶼,突然彎下腰斜向他鞠了個躬。吳森嶼整個人也被她帶着往下彎了彎身子,一個踉跄,差點沒摔着。

“你做什麽道歉?”

“我不能陪你開畫廊,我還要再試一試。但你可以找林賢啊。”說着,周珉又向後方歪去。

其實一杯酒不至于讓她醉成這樣,但是由于之前神經一直緊繃,到現在突然放松下來,她便幹脆昏沉到底了。

“林賢在國內有自己的工作呢,怎麽可能會來這邊找我當老板啊。”吳森嶼一把把周珉扔到她平時休息的小床上,呼了口氣,“你先睡吧,酒量怎麽退步成這樣。”

周珉沾上床便沒了動靜,懶懶地翻了個身就睡沉了。

看着床上的人,吳森嶼回想起幾年前。

剛來意大利留學一年多,周珉就憑借開朗的性格和出衆的外貌俘獲了一衆人。

貝維特是她的第一個男友,也是天之驕子。兩人當時在校園裏風光無限,但是沒多久貝維特就被發現出軌給另外一個女孩。

被戴綠帽子這件事,當時狠狠打了周珉的臉。那天晚上,她背着自己去和那女孩拼酒,還叫上了貝維特。

其中拼的最後一種酒就是血腥瑪麗。

晚上被醫院電話吵醒,等他趕到醫院的時候,周珉已經因為胃穿孔躺進手術室了。

這事當然也沒瞞住周珉父母,回國之後,她被好好教訓了一頓。而自己也被囑咐,時刻看緊周珉。

吳森嶼給周珉蓋上杯子,帶上房間門,站在門外又想了很久剛才周珉的話。

林賢,也是和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但是因為家庭條件而選擇在國內上大學,現在已經畢業,擁有一家獨立畫室。她也是位天資聰穎的選手,年紀輕輕便在上海立了身子。

所以,想讓林賢放棄那邊的工作來協助自己開畫室,簡直就比登天還難。

吳森嶼揉了揉酸痛的眼角,看見已經接近一點的指針,決定不再想着這麽多,下樓去沙發上湊合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