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祁千瑤沒想過自己還能再見到林沐。
當下午三點的陽光傾瀉在他的肩頭裏，他無意間滑過的眼神依舊是如此雲淡風輕。
祁千瑤望着服務員端到自己面前的咖啡，轉過頭看了一眼坐在門口車裏的冉宵聞。
雖然她一個人來也沒問題，但冉宵聞卻堅持要送她到門口，仿佛林沐是什麽山林野獸似的。
祁千瑤輕抿了一口眼前飄着濃郁氣味的咖啡，而林沐的聲音在她的眼前響起。
“最近過得怎麽樣？”
非常俗氣的開場白。
祁千瑤不知道該說什麽比較合适，只好扯着嘴角說：“挺好的。”
說實話，接到林沐的電話時，說不意外是假的。
與此同時，還帶着一絲微妙的緊張感。
她想他或許是想當面道歉，于是還是赴約了。
可半杯咖啡下肚，林沐還是沒有主動挑起話題。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咖啡店裏的人流逐漸密集了起來，再過一會，也該是晚飯時間了。
祁千瑤沒了耐心，清了清嗓子，問：“那個，你今天是有事找我嗎？”
林沐伸向咖啡杯的手指頓了頓，眼神滑過祁千瑤的臉頰，往窗外飄了過去。
他惆悵的眼神逐漸放空，低聲說道：“其實我一直很想跟你道歉，但一直說不出口。”
在看到那條道歉微博的一瞬間，祁千瑤便知道一定是林沐受到了來自外界的壓力，不然以他高傲要強的個性，絕對不會在大庭廣衆之下道歉。
但也有那麽小小的一剎那，她想會不會他真的覺得自己做錯了。
如今真的從他口中聽到道歉的話語時，她倒開始不知所措起來。
林沐見祁千瑤低頭不語，便繼續說道：“其實在花都看到那條裙子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個有天賦的設計師。”
“比我有天賦。”
祁千瑤立刻接過他的話，反駁道：“就算是現在，我也仍然覺得你是無法被取代的。”
即便林沐有萬般不好，祁千瑤都無法忘卻在某個命中注定般的時分，她和同學們圍坐在一起翻閱着最新一期的時尚雜志，林沐設計的那條裙子赫然印于內頁。
那一刻，她便下定決心，一定要像他一樣，設計出讓人沉醉的作品。
而偶像的力量，大概就是令她堅持到現在的原因。
所以她實在無法否認自己曾經崇拜過的一切，也不願因為這個錯誤去否定林沐之前的所有成就。
林沐望着祁千瑤神色複雜的臉龐，苦笑着說：“要是沒發生那些事，我們現在應該還是好朋友吧。”
祁千瑤咬着下唇，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過了片刻，她才問：“你接下來要怎麽辦？”
林沐陪伴着NANAME度過了無數個春夏秋冬，甚至可以說是親手将這個名不見經傳的牌子推上了王座。
如果離開NANAME，他會去哪裏呢？
林沐嘆了口氣，回答道：“還沒想好呢，可能先休息一下，去旅行一段時間。”
祁千瑤點了點頭，說：“挺好的，這段時間确實發生了太多事情。”
把自己的想法說出口後，林沐倒像是松了一口氣，說語氣也變得輕盈起來：“是啊，我一直想着怎麽樣才能做得更好，站得更高，但有時候也要停下來看看周圍的風景。”
祁千瑤看着他終于變得放松，也不自覺地笑了：“但是我還是很期待看到林老師重新回到這一行發光發熱。”
林沐将身體靠在椅背上，低下頭輕笑：“話說邱琦是去你那邊了吧？”
祁千瑤點了點頭。
林沐繼續說：“挺好的，她很優秀，一定可以幫到你。”
祁千瑤沉默半晌，才試探性地開口問道：“你會怪她嗎？”
被昔日的好友出賣，即便是自己有錯在先，但總會或多或少覺得有些惆悵吧。
林沐自嘲似的搖了搖頭，說：“一開始是會有點郁悶，但這都是我咎由自取，她不過是做了正确的事。”
他說完便将頭別向了窗外，那輛停靠在馬路邊的紅色汽車，不知何時起竟打起了雙閃。
林沐瞥了一眼祁千瑤，說：“時候也不早了，你也該回去了吧。”
祁千瑤這才注意到冉宵聞十分鐘前發給自己的消息，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了身：“那我就先走了。”
“祁千瑤。”就在祁千瑤快要走出大門的時候，林沐叫住了她：“謝謝你。”
祁千瑤有些疑惑地轉過頭：“謝我什麽？”
林沐搖着頭，用沒有人能聽到的音量說着：“沒什麽。”
直到祁千瑤坐上那輛打着雙閃的車時，他才終于将目光收了回來。
謝謝你，讓我終于意識到自己這麽長時間以來，只不過是在硬撐。
原來一直壓在心頭的石頭落地的那一瞬間，就連失敗都是那麽暢快。
*
回到家後，祁千瑤一直喋喋不休地說着：“林沐要去旅行了耶，好羨慕啊。”
“我都沒怎麽去旅行過，去過最遠的地方可能就是花都了。”
“好想出去玩啊，但是都沒有時間。”
冉宵聞一邊将宋阿姨放在廚房的菜端出來，一邊附和着：“想去就去呗，也不是什麽困難的事。”
祁千瑤洗完手回到餐桌前，長長地嘆了口氣：“之前來了這麽一出，現在品牌又要重新起步，這麽關鍵的時候，我怎麽能缺席。”
冉宵聞想了想，建議道：“你可以遠程工作，這樣就兩邊都不耽誤。”
“再說了，不還有邱琦在嗎？”
不得不說，自從邱琦加入之後，确實分擔了不少祁千瑤的工作壓力，對于這點，冉宵聞還是非常滿意的。
但祁千瑤還是垂喪着腦袋：“那我也不能只顧着自己享樂，這也太自私了吧。”
冉宵聞将米飯放到祁千瑤眼前，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俯身在她身邊輕聲說道：“我突然想起來，你好像還欠我一個蜜月。”
祁千瑤頓時感覺整個人想被一道電流穿過一般全身酥麻。
她轉動着略顯僵硬的脖頸，問：“什麽蜜月？”
看着故意裝傻的祁千瑤，冉宵聞也不急，耐心解釋着：“一般結婚之後不是都會去度蜜月的嗎？你想去哪？”
“老婆？”
這聲老婆膩得快要滴出蜜來，祁千瑤覺得有些不習慣，便低下頭猛扒了一口飯。
她躲避着冉宵聞的眼神，說：“都結婚這麽久了，早就過期作廢了。”
冉宵聞笑着說：“我怎麽從來沒聽說過蜜月還能過期作廢的。”
祁千瑤無語凝噎。
确實從來沒有這樣的說法。
而她，其實也非常期待着能和冉宵聞一起旅行。
她甚至還幻想過，就他媽兩個人，去到一個陌生的城市甚至國度，在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保存着獨屬于二人的回憶。
這該是多麽欣喜的體驗。
冉宵聞垂下眼看着祁千瑤。
他揚起嘴角，不懷好意地問：“你該不會是不想跟我一起去旅行吧？”
激将法對祁千瑤向來管用，她立刻放下了筷子，回過頭來說：“當然不是啊！”
下一秒，冉宵聞的臉便直直地湊到了祁千瑤的鼻尖：“那就是想咯？”
祁千瑤無法否認，便任由一抹難以忽視的溫熱蔓延到自己的耳垂。
冉宵聞見自己的奸計得逞，便懷着愉悅的心情坐到了椅子上，打開手機不知在尋找着什麽。
過了一會，他才開口問道：“去哪裏好呢？巴黎？意大利？泰國？”
祁千瑤忍不住大呼：“你也太着急了吧？”
冉宵聞确實着急，似乎怕煮熟的鴨子飛了似的。
于是他思索了片刻，說：“要不我們去泰國吧。”
畢竟落地簽，一張機票就能搞定。
他實在是厭倦了等待。
現在，他只想任性地，自私地，把她拐到另一個奇妙的國度，只有他們，只有無限放飛的心情和愛意。
還沒等祁千瑤反應過來，冉宵聞便将訂單截圖發到了她的手機裏。
這一套行雲流水般的操作令她始料未及，過了五分鐘都沒緩過來。
五分鐘後，她木讷地開口：“你是怕機票搶光嗎？”
冉宵聞擡起頭，露出了一個爽朗的笑容：“嗯，我看頭等艙沒剩幾張了。”
祁千瑤又看了一眼時間，居然就在下個禮拜。
她一下子跳了起來：“下個禮拜！那我要趕緊制定一下工作計劃，然後還要跟邱琦對接，祁書函那邊……”
“咳咳。”冉宵聞做作地咳嗽着，打斷了祁千瑤的碎碎念。
他以前總覺得林沐這個人很緊繃，好像自己扛着全世界似的，但現在看來，祁千瑤也沒那好到哪裏去。
他起身走到祁千瑤面前，将她的手機抽了出來，放在了桌上。
他低下頭，望着她驚慌失措的眼睛，說：“放心吧，她們又不是小孩子了。”
祁千瑤看着冉宵聞堅定的眼神，竟漸漸平靜了下來。
祁千瑤以前覺得，要是自己懈怠哪怕一天，世界就會因此崩塌。
所以她拼命讀書，拼命打工賺錢，只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沒有那麽狼狽，看起來能和那些有父母的孩子一樣體面。
但是現在，她有冉宵聞，有值得信賴的同事，就算她偷懶了，圍繞着她的那顆星球也依然有序運行着。
她已經不再孤單了。
祁千瑤感覺自己始終緊繃的那根神經，終于放松了下來。
她沖冉宵聞露出了發自內心的，幸福的笑容：“嗯，一起去泰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