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祁千瑤盤腿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仔仔細細地将方才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講給了冉宵聞聽。
在逐漸放慢的語調中，她看到他的眉頭逐漸并攏，原本就深邃的眼眶顯得愈發陰沉。
甚至等不到她說完，他便擅自發表起看法來：“我早就覺得這個林沐有問題了。”
這話現在聽來倒有些馬後炮的味道，祁千瑤忍不住吐槽：“你只是單純的不喜歡他吧。”
冉宵聞無法否認。
雖然無法分辨這份感情是出自嫉妒，或者是本能，但他總是能在林沐的溫柔友好中感受到細微的，與他的形象不符的陰暗。
如同蟄伏于黑暗中，随時都準備跳出來咬你一口。
看着祁千瑤因為哭泣而發紅的眼角，冉宵聞忍不住伸出手撫上了她的眼皮。
他既覺得心疼，又難以抑制內心想要吻她的沖動。
好在他還是忍住了，只是低聲問她：“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呢？”
她擡頭望着他，卻回答不上來。
冉宵聞給出了一個他自認為非常可行的建議：“我認識幾個做媒體的人，要不讓他們寫幾篇通稿誇誇他？”
他特地在“誇”字上下了重音，生怕別人不知道他話裏有話似的。
可祁千瑤卻猶豫了：“這樣不太好吧……”
她低下頭，所以沒能看到冉宵聞如變換的紅綠燈般瞬間垮下的臉。
他在她沒注意到的瞬間湊到了祁千瑤的眼前，溫熱的氣息萦繞在她的鼻尖。
他壓低了聲音問她：“你該不會是不舍得吧？”
祁千瑤“啧”了一聲，一把拍開了他逐漸湊近的臉。
說實話，她确實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曾經當做燈塔的那個人突然傾倒而下，光是失望和憤怒無法形容她的心情。
夾雜在中間的，也确實有不忍。
不忍親手将自己所追逐的夢想打破，不忍承認自己曾如此崇拜他。
見她一言不發，冉宵聞也不再多說什麽，只是靜靜地陪伴着她，在時鐘的滴答聲中感受着時間的流逝。
過了許久，祁千瑤才緩緩開口：“你說，我要不要從NANAME辭職？”
冉宵聞愣了一下。
沒想到她沉默了那麽久，居然是在想這個。
他不想過多地幹涉她的決定，只是問了句：“你想好了？”
做出這個決定并不算容易。
要知道，為了能留在NANAME，她比旁人都更加努力。
不僅主動攬活，就連午休時間都趴在辦公桌前不敢松懈。
照理來說，在這個時間離開實在算不上是明智的決定。
再熬一段時間說不定就能轉正了，之後再混上些日子，就算離開也能落個曾經在NANAME工作過的經驗，不管去哪裏都要容易些。
但如果現在離開，祁千瑤什麽都得不到。
她緊緊地咬着下唇，似乎想逼迫自己做出最後的決定。
就在她想要開口的前一秒，冉宵聞的溫暖覆上了她的手背。
“沒必要在一個晚上解決所有事情。”他安慰着她。
祁千瑤垂下了眼睛。
他說得對，她現在正在氣頭上，确實不适合做決定。
冉宵聞歪過頭，問：“十周年的報名到什麽時候截止？”
祁千瑤突然被提問，有點沒反應過來，呆呆地回答：“還有一個星期。”
“來得及交稿嗎？”他問。
祁千瑤想都沒想便否認道：“時間太趕了！”
更何況，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必要參加這個活動。
可冉宵聞卻說：“不到最後一刻誰都不知道林沐能不能拿第一。”
祁千瑤忍不住笑出了聲。
怎麽變成了自己和自己打架的比賽？
但她确實沒有信心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創作出超越自己的作品。
但冉宵聞的眼神中卻充滿了對她的信任與肯定。
在她都不相信自己的時候，他相信着她。
沒有緣由的。
于是她點了點頭：“你說得對，說不定我才是第一名。”
就算要離開，也得先打完這場仗再說。
原本低落的心情變得鬥志昂揚起來，祁千瑤轉過頭，一臉感激地望着冉宵聞：“沒想到你還挺會安慰人的嘛。”
冉宵聞扯着嘴角，臉上洋溢着驕傲：“那你是不是應該謝謝我？”
祁千瑤非常聽話地重複：“謝謝你。”
冉宵聞似乎對此并不滿意：“就只是這樣？”
祁千瑤努了努嘴：“那你還想怎樣？”
冉宵聞沒有立刻回答，只是轉過頭，凝視着祁千瑤的眼眸，仿佛要從她漆黑的瞳孔中看出什麽秘密似的。
他湊到她耳邊，用只有他們二人能聽到的聲音說：“我想，你下次不要偷偷走掉。”
他的聲音很輕，可祁千瑤卻感覺有一團越燃越旺的火焰在她的耳畔熊熊燃燒着，火勢逐漸蔓延到她的臉頰，就連胸口都發悶起來。
她擡起眼，和他四目相對：“我是因為上班來不及了。”
蹩腳的借口。
冉宵聞輕笑一聲，調侃道：“那你什麽時候辭職？”
祁千瑤覺得他不正經，便起身欲走。
可冉宵聞卻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問：“你去哪？”
她回答：“去睡覺。”
冉宵聞擡了擡右眉：“你自己睡？”
“那不然呢？”她的神色中透露着詫異。
以及難以置信。
明明昨天晚上才……
冉宵聞不懷好意地笑着，稍一用力，祁千瑤便失去重心後跌坐在他的腿上。
他将她禁锢在自己的雙臂中，在她的脖頸處輕輕磨蹭。
“祁千瑤。”他喚她的名字：“我是個身體健康的成年男性。”
祁千瑤被他撩撥地呼吸困難，卻還是憑借着最後一絲理智說：“我不健康，我需要充足的睡眠。”
她想到之前邱琦還猜測他不行，現在看來，邱琦大錯特錯了。
而自己，居然還試圖用那種幼稚的手段勾引他。
一想到這裏，她心中的海浪又開始翻湧起來。
她轉過頭，對冉宵聞說：“等我畫完設計稿之後再說，好不好？”
冉宵聞第一次聽說這種事還能讨價還價的。
他嘆了一口氣，還是答應了：“好。”
*
祁千瑤終于在截止日前一天交上了稿。
或許這超出了林沐的預期，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遙望着祁千瑤，表情不自然地過于明顯。
而不明真相的邱琦對此事卻抱有極大的興趣和好奇。
只見她舉着手機，不停地用拇指和食指将祁千瑤的設計稿放大縮小，嘴中念念有詞：“你居然設計成褲裝，挺新奇啊。”
白色的皮革質地抹胸和闊腿褲，硬朗中又透露出一絲柔軟，頗有小美人魚上岸成人後的蛻變與堅定。
祁千瑤只是笑笑，說：“大家都設計裙子，我覺得褲子說不定會讓人眼前一亮呢。”
邱琦忍不住朝她豎起來大拇指：“太有遠見了，這次的黑馬是你也不一定。”
雖然心裏不以為然，但祁千瑤表面上還是假裝客氣地說：“第一名肯定是林老師吧，跟他比起來，我的作品太稚嫩了。”
說罷，她用餘光觀察着林沐的表情。
他就像沒聽到一般，始終低着頭工作着。
淡定，從容，波瀾不驚。
祁千瑤被他的厚臉皮給驚到了，但與此同時又覺得非常合理。
沒注意到的時刻，邱琦已經走到了她的身旁。
她一邊彎腰，一邊将手機上的頁面往下拉着：“你看，我剛剛看了一圈，也就你和頭子的作品比較突出了。”
聽到這話，祁千瑤一時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感到悲哀。
而邱琦扔在一旁揶揄着：“要是你得了第一名，可得請我們吃大餐啊。”
直到這句話被說出口後，林沐的表情才總算是有了一點變化。
即便是最細微的恐懼，也被祁千瑤給注意到了。
她緩緩起身走到林沐身旁，恰好看到他的電腦屏幕始終停留在報名頁面。
于是她冷冷地開口問道：“林老師，你覺得我這次的作品怎麽樣？”
林沐連頭都沒擡，只回了句：“很不錯。”
祁千瑤又問：“跟之前那幅比呢？”
林沐愣了一下，正在紙上飛舞的筆尖頓在原地，滲出一小灘黑色墨水。
這話，邱琦她們可能聽不出什麽意思，但林沐不可能不知道。
之前那幅，現在已經被冠上了他的名字，高高地挂在NANAME的首頁。
他随即回答：“你的進步很大。”
祁千瑤站在林沐的邊上，自上而下俯視着他，眼神中不再有以往的崇拜或餓尊敬，而是鄙視和漠然。
她壓低了聲音，俯身問他：“那和你的比呢？”
“啪”的一聲，林沐将手中的筆放在桌上，轉過頭凝視着她。
好在，沒有其他人聽見。
林沐眉頭緊鎖，幾乎是從喉嚨深處将聲音擠了出來：“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你可以回去工作了。”
祁千瑤其實有很多話想問他。
她曾經真的把他當成朋友，當成老師，也當作人生路上的指路明燈。
但為何星星會突然墜落。
她看到他此時仍然毫無歉意的眼神，自嘲似的苦笑一聲，随後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她打開抽屜，将桌上雜亂的文件放了進去。
而最深處，那封早已寫完的辭呈靜靜地躺在裏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