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午後的陽光從窗戶的縫隙照耀在冉宵聞棱角分明的側臉時,他拿起桌上的杯子灌了一大口水。
李浪看着他一會上揚的嘴角,在下一秒卻又緊皺眉頭,一時竟分不清坐在自己對面的是最熟悉的兄弟還是從精神病醫院跑出來的病患。
雖然對眼前的人感到既熟悉又陌生,但李浪還是一如往常般,從櫃子裏拿出一瓶酒擺在兩人中間。
他熟練地打開瓶蓋,把自己的杯子倒滿,語氣輕佻地說:“你有多久沒來跟我們一起喝酒了?怎麽?從良了?”
說罷,他正要給冉宵聞也倒上,卻被他拒絕了。
他一臉嚴肅地說:“大白天的喝什麽酒,你也少喝點。”
聽到這話,李浪的眼睛頓時瞪得比銅鈴還大。
他不敢相信,這樣偉光正的話居然是出自冉宵聞之口。
要知道,他以前可是不醉不歸的。
李浪伸出手,在冉宵聞眼前晃了晃,似乎想用這種方式來确定坐在他面前的确實是本尊。
他想到冉宵聞最後一次出現在酒局上的時候,其中一位平時和大家都玩的比較好的人忍不住問道:“冉少,你最近晚上怎麽老是不接電話?背着我們偷偷在忙什麽呢?”
冉宵聞輕抿一口酒,輕描淡寫地說:“沒什麽,就是在家陪老婆。”
衆人紛紛驚呼:“陪老婆?我沒聽錯吧?”
“不是吧冉少?你這是轉性了?”
“冉少,你怎麽回事?這是被下蠱了嗎?”
但李浪卻沒有插嘴。
雖然冉宵聞平日裏總是裝出一副對情情愛愛毫不在乎的模樣,但他知道,他或許比在場的所有人都更有責任心。
他認定的人,一定會認到底。
李浪擡起頭,只見冉宵聞嘴角挂着一抹揮之不去的笑容:“我老婆睡得早,理解一下。”
在此起彼伏的倒吸涼氣聲中,李浪靜靜地望着冉宵聞的臉,心情竟意外地平靜了下來。
而此刻,他也有同樣的感受。
這些年來,他知道冉宵聞裝得有多累。
為了讓所有人相信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敗家子,為了讓冉家那些熱愛嚼舌根的親戚可以放過他,冉宵聞流連于各種五光十色之間,久而久之,都快要分不清自己究竟在做些什麽。
只是麻木地,照着原本的軌道運行着。
而現在,他似乎終于沖出了預定的航線,駛向了真正想要開往的路。
李浪拿起酒杯,碰了碰冉宵聞裝着白開水的杯子,笑着說:“別說,你這個樣子,我看着真的不太習慣。”
冉宵聞擡眼,看着李浪将酒送入口中,冷不丁地來了句:“你說,表白送什麽禮物比較好?”
李浪對于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毫無防備,生生地被酒給嗆到了,拍着胸口咳嗽起來。
這話題,來得也太猝不及防了吧。
他擦了擦嘴角的酒,用沙啞的聲音問:“不是,你該不會到現在還沒表白吧?”
李浪想,即便冉宵聞之前的那些戀愛經驗都是假的,但也不至于那麽拎不清吧?
他還在上高中的表弟估計都問不出這種問題。
冉宵聞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思考了片刻,說:“倒也不是,但我覺得有點太随意了。”
李浪好奇地将腦袋探了過去:“你先說說,你怎麽表白的?”
冉宵聞戰術性喝了一口水,說:“我就說,我喜歡你。”
李浪睜大了眼睛,昂着脖子,似乎在等待着冉宵聞接下來的發言。
可接下來漫長的沉默令他疑惑道:“沒了?”
冉宵聞點了點頭:“沒了。”
李浪又問:“就這?”
冉宵聞再次點頭。
他覺得自己的做法并沒有什麽問題,但李浪卻覺得實在是太無趣了。
他搖晃着酒杯,說:“你知道前陣子,阿奔是怎麽跟他女朋友表白的嗎?”
阿奔是經常和他們這群人一起喝酒的人之一,單身了二十五年,剛剛脫單不久。
李浪故作神秘地擠了擠眼睛,壓低了聲音說:“我聽說他帶着那個女的大晚上的去沙灘散步,然後走着走着看到地上插着一朵玫瑰花,他們兩個人就蹲在那裏挖沙子,結果你猜怎麽着?”
冉宵聞甚至覺得這個故事有點詭異,便歪着頭問:“然後呢?”
李浪在一陣短暫的沉默後,忽然來了句:“然後他們挖到了一個大鑽戒!”
冉宵聞一時竟無法分辨該震驚于阿奔的浪漫,還是李浪突然提高的音量。
但他還是在回過神來之後說了句:“這太土了吧。”
李浪有些不解:“你是指什麽?鑽戒還是散步?”
冉宵聞本想說都很土,但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被李浪奪走了話語權:“你不懂,女人都吃這一套,不信你去試試,你老婆肯定愛死你了。”
本想反駁幾句,但冉宵聞卻突然想起,他和祁千瑤結婚之後,似乎連對戒都沒有買,更別提鑽戒了。
但不管怎麽說,他還是覺得用送鑽戒有點太奇怪了。
可他們的關系又何嘗不奇怪呢?——明明已經結婚了,卻還要向彼此确認愛意。
李浪似乎看出了冉宵聞的顧慮,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問:“你知道你老婆喜歡什麽嗎?”
冉宵聞想了想,回答道:“衣服。”
更準确的說,應該是設計衣服。
他轉過頭去看李浪的表情,卻發現他似乎對此感到無語。
“你其實不知道你老婆喜歡什麽,對不對?”
冉宵聞立刻否認:“她真的很喜歡漂亮衣服。”
他想到她每天晚上趴在桌子上畫着設計圖的樣子,又想到她看到自己設計的衣服被制作出來時欣喜的目光。
仿佛星星都從她頭頂傾落。
李浪想了想,說道:“那你就給她買衣服呗。”
冉宵聞說:“好像有點太普通了。”
李浪覺得他真的好難搞。
但作為他的好兄弟,還是積極地出謀劃策:“那要不然,你自己做一件送她?”
冉宵聞忍不住瞪大了雙眼。
真不愧是李浪能想出來的鬼點子。
雖然聽起來很新鮮,但一旦可行性都沒有呢。
可他卻不以為然:“送禮物最重要的是心意,你做成什麽樣有什麽關系,只要能讓她感受到你的用心就行了。”
冉宵聞陰沉着臉,說:“我從來沒學過做衣服。”
李浪低下頭輕笑一聲,再次揚起臉時,一副“多大點事”的表情赫然挂在臉上。
“誰讓你做了?你畫個設計圖,其他的交給我。”
冉宵聞的臉色更加陰沉:“你覺得我會畫?”
李浪啞口無言:“你什麽都不會還想把妹?你知道現在有多卷嗎?你不會點哲學藝術都沒人喜歡的!”
冉宵聞沒再搭理他,他拿起桌上的杯子,在杯沿即将碰到嘴唇的前一秒,一股沖動湧入他的腦中。
仿佛就在一瞬間,他的腦海裏浮現出了祁千瑤的模樣。
她笑着的樣子,她因為煩心事而皺眉的樣子,因為感動而淚眼婆娑的樣子……
她穿着純白連衣裙的樣子。
他曾經說過,他沒有看過她穿婚紗的樣子。
至今仍覺得可惜。
冉宵聞擡起頭問李浪:“你這裏有紙筆嗎?”
李浪愣了一秒,立刻從吧臺後面拿出一本記事本和一支黑色水筆。
冉宵聞接過紙筆,幻想着祁千瑤的模樣,在雪白的紙上認真地描繪起來。
他從來沒有系統地學過美術或者設計,就連上學時期的美術課都是混沌度日。
于是他憑借着歪歪扭扭的線條,将自己心目中的她描繪了下來。
李浪湊過去看他的畫作,不禁感慨道:“你這畫的,可真是抽象啊!”
但也勉勉強強能看出這條裙子的模樣。
雖然的确是非常勉強。
冉宵聞畫完舉在自己眼前打量了一番,覺得不太滿意,又低下頭加了幾筆。
這樣一來二去了幾輪,總算是完成了。
李浪接過他的“大作”,忍不住啧啧稱奇:“冉少,你這畫畫水平都快趕上畢加索了吧?”
冉宵聞懶得搭理他,只說:“你能幫我把它變成成品嗎?”
李浪拿着設計稿,翻來覆去地看,最後得出一個結論:“可以是可以……”
一般這樣的話後面都會跟着但是,于是冉宵聞問道:“有什麽問題嗎?”
李浪傻笑了幾聲,問:“你這個裙擺,是炸開的嗎?還有胸口的位置,這個一點一點的是什麽?”
冉宵聞探身看了一眼紙上所描繪的細節,本想解釋一番,但看到李浪這幅看熱鬧的表情後,還是說:“這個我還是直接跟設計師說吧。”
李浪“切”了一聲,道:“行吧,你這個大概幾天要?”
冉宵聞想了想,說:“一周?”
李浪頓時垂下了眼:“大哥,你心夠黑的啊。”
冉宵聞又說:“那兩周?”
說完這句,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便補充道:“錢不是問題。”
李浪一副心領神會的模樣,一邊翻着手機通訊,一邊說:“行吧,到時候我讓他直接聯系你。”
冉宵聞得到了滿意的回答後,便起身欲走。
但李浪卻突然想起了什麽一般,叫住了他:“對了,祁家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你老婆沒事吧?”
冉宵聞反問:“她能有什麽事?”
李浪見冉宵聞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便提醒道:“你爸這麽要面子的人,會繼續讓冉家和祁家牽扯?”
冉宵聞背對着李浪,沒有說話。
他說得對,依照老爺子的脾氣,估計是恨不得立刻跟祁家劃清界限,最好是一點邊都不要沾。
他生平最讨厭背叛,也容不下白紙上哪怕最細小的污點。
但冉宵聞還是說:“他不能把她怎麽樣。”
“要是他讓你離婚呢?”李浪試探道。
冉宵聞沒有回答,徑直朝着門口走去。
在打卡大門的一剎那,金黃色的陽光順着門縫照耀在他的身上,遠遠望去,仿佛鍍了一身的金光。
他回過頭,在極盡雪白的閃耀中開口說道:“除非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