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不住她了
即便清晰感知到裴姝未已經熟睡,北闕還是不敢輕易靠近。
又站了良久,他才緩緩靠近,直至坐在床側,他都還有些恍惚,他甚至記不起到底有多久沒有這般與她親近,又有多久沒有這樣安靜地看着她睡去了。
他伸手想碰碰她,想知道這是不是他的幻想。
可指尖快要觸及她臉側時,她極低極低的聲音驚醒了他, “阿奚……”
北闕心間驟然一跳,手迅速收回,幾乎同一時間,他的身形也隐匿在了殿中。
但似乎尤覺不夠,他在隐匿了身形之後又往後退,他怕她發現他。
可良久,床上之人也沒有醒來的跡象,似乎方才那一聲“阿奚”只是她夢中的呓語。
玄色身影再次漸漸凝聚,北闕甫又坐回床側,可這次卻更為小心,甚至不敢再靠近她,偏偏床上之人睡得安然。
他一邊又一邊描繪着她的輪廓,終于又小心翼翼地伸手。
這一次,她很安靜,沒有白日裏的冷。
感受着指尖的溫度,北闕才恍然覺得自己心間有了溫度,渾身的疼痛也仿佛消失不見: “阿奚對你而言真的就這樣重要嗎”
就連夢中都在喚她的名字。
那他呢她對他真的就沒有那麽哪怕一絲一毫的留戀嗎
明知道她睡着了,不會聽見他的話,可他還是問了。
可他還是不明白,他嫉恨阿奚有什麽不對,他明明已經試着去愛阿奚了。不過無妨: “只要是你所願,我都會為你尋回。”
很快了,他已經想起了金丹遺落在了鎮龍穴之中。
掌心溫度溫熱,忽然,睡夢之中她似是夢見了什麽,臉側乖巧地蹭在他掌心。這樣溫軟的裴姝未,恍若前世,北闕愣在了床側,手卻是在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就在她的臉要偏離掌心之時,他本能地便俯下身,緊緊抱住了她,教她再不能逃離他, “阿未,別再見予之了好不好,我不能沒有你!”
可懷中人又怎會回應他
他卻不肯放手,牢牢抱住她,就仿佛他一旦松手,她就會如方才一般逃離。
他怎敢放手今日裏,分明一門之隔,他卻只敢眼睜睜看着她在聞仙臺中與予之在一起,不敢闖,不敢走,只敢就這樣等在門外。
直到她走出聞仙臺,他又偷偷躲起來,生怕被她發現,她如今本就不願見他,若是知道他又守着她和予之見面,她不會歡喜,只會更厭惡于他。
殿中瓊香馥郁,随風交織,吹動滿室珠簾。他深埋在她頸側,卻不敢更近,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好不好”
裴姝未呼吸平緩。
北闕卻笑了,胸腔震動,她沒有拒絕他,他就當她答應了,即便不過是自欺欺人。
天邊泛起葉卷時,那道玄色身影才徹底消失在了殿中,連一絲氣息都不曾留下。
可也是在北闕身影消失的後一刻,本是安穩睡着的人便睜開了眼,眼底一片清明,精準地便看向了北闕此前坐過的床側。
**
近來天界很是平靜,平靜得甚至有些乏味了,畢竟每日裏都是雷打不動的雲殊仙上與青華君上相會,陛下等在青鸾宮外。
天界仙家們從最開始的好奇,逢人便要低低讨論幾句,到現在都懶得問了,畢竟一問就是陛下還等在青鸾宮外。
沒意思極了。
倒是有細心的仙家發現: “陛下臉色怎麽越來越蒼白了”
“約莫是知道大勢已去”另一仙家回道。
最終此事也不了了之。
只是意外從來都是發生在平靜之中的。
北闕九死一生廢了鎮龍穴,尋回金丹那日雨散天霁,追今跟在北闕身側: “今日這天倒是個好開頭。”
北闕沒有說話,可心情卻也明顯不錯。
他緊緊握着手中金丹,這枚金丹是七月七那日,他與阿未一同墜下鎮龍穴時丢的,後來滑入了鎮龍穴之中。
鎮龍穴是上古玉帝舍了性命而煉制的神器,專克龍族,阿奚是他的血脈,又本就是殘魂,落入鎮龍穴中,險些魂飛魄散,好在他破了鎮龍穴之後,阿奚殘魂便聚攏回了金丹之中。
尋回了阿奚,阿未一定會高興。
北闕徑直就要往青鸾宮而去,追今卻攔住了他,委婉提醒道, “陛下不若先換身衣裳再去見仙上您今日送小殿下去見仙上,仙上肯定會見您呢。”
即便北闕如今滿身血流不止,每走一步都是血痕,追今也沒敢勸北闕先修養身體再去見裴姝未。
北闕才恍然驚覺自己一身衣裳都是鎮龍穴破裂時被割裂的裂痕,連衣袍都這樣醜陋,那他的臉呢是不是也狼狽不堪
他突然惶恐起來,他記得最初之時,阿未便極是喜歡盯着他的臉看,她說他很好看。
“本座現在是不是很難看”他惶恐着問追今。
北闕容貌極美,是一種不分性別的美,便是在美人雲集的天界之中也無人能敵。
此刻滿身傷痕,非但沒有折損他的美,甚至更添一種破碎凄怆到驚心動魄的美。
追今連連搖頭。
可北闕卻不敢相信,他本是邁向青鸾宮的步伐收回,他要先回去梳洗更衣。
但回到寝殿之後,他換了好幾身衣袍還是不滿意,可又怕阿未等太久,臨到最後出了三十六重天,還是一直不安地問追今: “本座現在真的不難看嗎”
甚至臨到青鸾宮門前,北闕都心生退縮之意,怕極了自己此時的狼狽模樣惹裴姝未不喜。
好在在他退縮之前,青鸾宮的宮門開了。
*
霜華殿
梅雪繞過瓊花樹,走向樹下之人: “仙上,陛下——”
她本是沒準備替陛下禀報,可假意告訴了陛下仙上不在宮中,可陛下卻說這次仙上一定會見他。思及此前陛下從未讓她通傳過,她到底是怕錯過些什麽,而折身回來尋仙上了, “陛下說他尋回金丹了。”
她只是有些沒懂陛下口中的金丹是什麽,竟然能讓陛下這般肯定仙上會見他。
她話音剛落,便見在種花的裴姝未驀然停了手中動作。
梅雪跟在裴姝未身邊這麽些年,即便樹下的裴姝未神色似乎沒有任何變化,她卻敏銳地感知到她身上爆發出的巨大驚喜。
梅雪錯愕,陛下口中這金丹竟然這般重要嗎
然而就在她以為仙上會去見陛下之時,卻只聽仙上道: “你去告訴他,金丹給我便是,人便不必見了。”
“這……”梅雪想起了宮門之外,一身欣喜的陛下,莫明覺得她若真是就此折返,怕是……
“嗯”裴姝未放下手中花鋤,眼底之下似有什麽在湧動交織, “有什麽不對嗎”
梅雪的思緒驀然拉回, “沒有。”
她輕福身, “梅雪這便去。”
青鸾宮宮門再次開啓時,北闕下意識地轉頭看向跟在身後的追今: “本座現在的模樣可還好”
追今連應道, “陛下儀容甚好。”
以陛下之姿容儀态,即便是破衣爛裳也無損其美,何況今日特意換了衣着發冠,威嚴華美。
北闕安心了,面容間帶了微微笑意,轉眸看向宮門,只轉身的瞬間,身形有須臾的搖晃不穩。
追今扶住北闕,擔憂地問: “陛下可還好”
陛下近來本就因治青華君上的傷而大損元氣,鎮龍穴又是克制龍族的上古神器,陛下卻還為了小殿下不顧自己身體地破了鎮龍穴,到如今又怎還撐得住
“無妨。”北闕掙脫開追今的力道,支撐着自己站起身,目光一動不動地緊盯住青鸾宮宮門。
梅雪甫一開門,便對上了北闕那雙期冀又欣喜的眼。
她忽然覺得自己要開口的話何其殘忍,但她到底是如實說了,然後她便看見眼前人眼裏星星點點的光湮滅在漸升的天光之中。
“她還是不願見我嗎”
梅雪不忍再看,微垂了眼眸,沒有開口,可言下之意卻再明顯不過。
“咚,咚——”金丹滾落地面,滾落到委地的淺金色衣擺上。
“君上來了”梅雪追着金丹,便見來人蹲下身撿起了金丹,她心頭一驚。
君上竟然這時候來了,也不知是巧還是不巧。
“嗯。”容與把金丹遞給了梅雪, “阿未呢”
“……仙上在等着君上呢。”梅雪話音未落,耳畔忽而響起追今驚慌的呼聲, “陛下!”
她下意識地看過去,便見巍巍如高山的陛下竟是傾然倒下,若非追今扶住了他,他已是倒落在地。
梅雪疑惑,陛下這是怎麽了
看這樣子,似乎是受傷了,可以陛下的修為,如今這三界竟還有人能傷得了他嗎
正在梅雪沉思間,淺金色身影卻已是掠過她,仿若沒看見倒下的北闕一般,只朝梅雪道: “既是如此,本座便先進去了。”
言罷,容與的步伐再沒有絲毫的停留,不過須臾便邁入了臺階之上。
北闕目光之中是容與消失在宮門之內的殘影,他想開口,卻只生生嘔出滿手鮮紅的血,強弩之末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
原來即便他尋回阿奚,她也還是寧可見予之,而不願見他嗎
她真的再不肯原諒他嗎
他一步步走到今日,就仿佛作繭自縛,可他從一開始就沒得選擇,只能一步步錯下去,錯到如今。
到如今,他能怎麽辦呢他該怎麽辦呢
好像他無論怎麽做都留不住她了。
意識消散之前,北闕耳畔只剩下追今驚慌的聲音。
*
青鸾宮霜華殿
梅雪握住手中金丹,阖上宮門的剎那,還未轉身,便陡然聞得身後聲音, “給我吧。”
梅雪錯愕,仙上竟是為了這金丹特意等在門內嗎
這金丹于仙上竟是如此重要嗎
她不敢遲疑,趕緊把手中金丹交給了裴姝未。
金丹入手的剎那,血脈相連的熟悉感貫穿金丹,直擊裴姝未心髒。
她握着金丹的手一瞬收緊,這就是阿奚,北闕果真沒有騙她!
是她的阿奚啊!
直至臉側傳來溫熱的觸感,裴姝未才恍然驚醒,目光直直看向容與。
容與隔着錦帕,為裴姝未輕拭去眼淚的手在裴姝未目光看來時驀然僵住,他想安慰她,可目光相對這一瞬間,他忽然明白,這麽些年過來,他都沒能在她身邊,如今這遲來的安慰,她早就已經不需要了。
容與擡起的手便要收回,可裴姝未卻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今日我很高興,我們共飲一杯如何”
裴姝未眼中暗示的意味太過明顯,容與一瞬間想到了宮門之外倒下的北闕,他的眼睫止不住地微微顫抖。
她沒有握緊,他若不願,輕輕一用力便能掙脫,可他卻只是笑了,只要這是她所願: “好。”
**
是夜,烏雲高起。
今日的天界不同于往常的平靜,來來往往的皆是淩亂的腳步聲,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追今焦急地守在帝寝殿,看着一個個醫仙輪流為躺在床上的北闕診治,每一個醫仙起身撫須,他都忍不住問, “陛下怎麽樣”
沒有一個醫仙不唉聲嘆氣, “陛下……憂慮交加,又虧空得厲害啊。”
瞧陛下這樣子,果然是如天界傳聞所言吶。
待得醫仙為北闕治了傷,追今正要踏出帝寝殿,守在門外,卻見一仙侍匆匆而來: “仙上,聞仙臺的仙侍求見,說是有要事禀報,關于雲殊仙上的。”
追今神色一肅, “帶過來。”
不到半柱香的時間,聞仙臺的仙侍便被帶了過來,看見追今肅然的神色,他不敢有所隐瞞,行禮之後,言簡意赅道: “雲殊仙上今日申時邀青華君上于聞仙臺共飲,至今未出。”
追今臉色一變,轉身就要趕往聞仙臺,可腳下步伐才一轉,他卻又生生頓住了。
連陛下去了也未必有用,他如今去又有何用
何況今日申時到現在已是五個時辰了,若真有什麽,他再去也是晚了。
這般想着,追今邁出的步伐收回。
直至天色漸明,寝殿之中傳出了細微的聲響,追今才意識到這難熬的一夜終于過去了。
他剛轉過身,殿門便已從內打開,臉色蒼白如雪的北闕竟已是換了衣袍,疾步從殿中走出,所去的方向分明是青鸾宮。
追今便要攔住北闕: “陛下,仙上不肯見您,您如今又重傷未愈,不若先休息養傷”
他正琢磨着要如何應對陛下接下來的問話,可上首極冷極沉的一句話砸落頭頂: “追今,你可是隐瞞了本座什麽”
追今神色一僵,更加不敢看北闕: “屬下怎敢欺瞞陛下”
北闕一雙深不見底的眼氤氲冷霧, “你是不是以為本座修為大損,腦子也不能用了”他冷冷看着垂首的人, “你知不知道你說謊時是什麽樣子”
追今心底掀起驚濤駭浪。
北闕一雙眼不啻于殺人于無形, “還不說嗎!”
追今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再之後,北闕竟是覺得腦海之中掀起的都是急風驟雨,什麽叫雲殊仙上與二殿下于聞仙臺共飲,徹夜未出
他竟然聽不懂。
待得追今再回神時,眼前卻已是沒了北闕的身影。
他不敢耽擱,追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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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仙臺
藍色身影迅速由遠及近時,時危和梅雪都沒反應過來,畢竟北闕向來是着玄色衣袍,何況北闕即便重傷,可他的修為又如何能是兩人可比
直至這藍色身影已是走近兩人身前,甚至都要徑直推開殿門,時危和梅雪才堪堪反應過來,趕緊攔住了北闕: “陛下,仙上和君上還在歇息,陛下若有事——”
“碰——”兩人話音未落,便被一道金色疾風掃倒在地,随之響起是的北闕喑啞卻也怒極的一聲: “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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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酒內容是晉江不讓寫的內容,不想被鎖,最近也不想修文,就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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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漸放飛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