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自從從礦物原石展回來後,祁千瑤就不在狀态。
不管冉宵聞和她說什麽,她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他原本以為她只是因為祁書函的回國而心情緊張——畢竟是從未見過的親生妹妹。
直到他看到祁千瑤就這樣将筷子中的排骨掉在了桌面上,然後津津有味地品嘗着夾進嘴裏的空氣。
冉宵聞終于忍不住問道:“你到底怎麽了?”
祁千瑤“啊”了一聲,默默地将排骨夾回了自己碗裏。
是啊,自己到底怎麽了。
不知是被祁書函激起了勝負欲,還是不知中了什麽迷魂記,祁千瑤至今仍然對自己答應了這個荒謬的“挑戰”感到不可思議。
話說回來,祁書函到底打算怎麽用兩個月的時間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自己又要如何反抗呢?
說到底,自己為什麽要陪她玩戀愛家家酒?
祁千瑤覺得心亂如麻,竟賭氣似的将筷子重重地摔在桌上。
這一舉動,将正打算專心吃飯的冉宵聞吓了一跳。
他一時竟無法分辨祁千瑤突如其來的怒氣是不是因為自己。
于是他擡着頭,疑惑地問道:“是不是祁書函跟你說了什麽?”
冉宵聞不是傻瓜,他看多了女人們争風吃醋的把戲。
祁書函的舉動在他眼裏只能算是幼稚。
但對祁千瑤,看起來卻像是十足的威脅。
他就這樣安靜地望着她,期待着她能給予自己誠實的回答。
但祁千瑤只是瞪了他一眼,随後氣鼓鼓地站了起來。
從她充滿怨念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似乎冉宵聞才是這一切的源頭,是始作俑者,是所有悲劇的中心。
于是她頭也不回地,準備離開充滿着他的氣息的空氣,躲得越遠越好。
然而冉宵聞卻在她走過自己身邊時拉住了她。
“在聚餐之前,祁書函來找過我一次。”
冉宵聞如此主動自覺的坦白讓祁千瑤有些意外,也有些不知所措。
但她還是甩開了他的手。
“那這麽說,看展那天是你們第三次見面咯。”只是短短一句話,卻比家鄉那釀了十年的老陳醋還酸。
冉宵聞不可置否:“她可能對冉家和祁家的婚約有些誤會。”
祁千瑤苦笑一聲,說:“我看她應該是喜歡上你了。”
或許在外人聽來,這句話倒比較像是帶着嘲笑意味的挖苦。
但祁千瑤卻鼓足了勇氣,才艱難地從喉嚨深處擠出這短短幾個字。
那麽,他會如何回應呢?
她注視着冉宵聞,不願放過他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他的皺眉,嘴角上揚哪怕一毫米的弧度。
冉宵聞說:“是嗎?”
是,嗎?
輕描淡寫,事不關己。
好像此時自己跟他談論的,只是鄰居家的八卦似的。
祁千瑤沉下心來,故意說道:“祁書函長得漂亮家境又好,應該很受男生歡迎吧。”
冉宵聞點了點頭,似乎對她的發言表示同意:“确實。”
趁着話頭,祁千瑤繼續問道:“那你應該也挺喜歡她的吧?”
冉宵聞一愣。
怎麽感覺,差點就中了她的套。
他慶幸于自己識破了她的招數,不免飄飄然了起來:“不至于,我什麽女人沒見過……”
擡眼間,他對上了祁千瑤的眼神。
那是一抹一閃而過的,蟄伏于眼底的殺氣。
她問:“你見過很多女人嗎?有多少?”
“五十個?一百個?”
七月中旬,室外的氣溫快要飙升到四十度。
雖然房間內開着十足的冷氣,但冉宵聞的額頭還是冒出了陣陣汗珠。
他幹笑兩聲,說:“沒有,我只是想說,我對祁書函沒什麽興趣。”
他原本以為總算逃過一劫,但祁千瑤卻窮追不舍。
她問:“那你對什麽樣的人有興趣。”
冉宵聞不禁想,宋阿姨今天做的炒包菜也太辣了,辣到自己喉嚨都開始發癢起來。
他猛灌了一大口水,問道:“現在是在玩什麽真心話大冒險嗎?”
這是他最讨厭的游戲。
但是說起來,誰會真的在真心話環節說真心話呢?
自欺欺人,最好是能騙過自己。
“我只是好奇。”祁千瑤表情嚴肅,看不出一絲開玩笑的意味。
她是真的想知道?
為什麽?
冉宵聞咳嗽了一聲,随後挺直了脊背。
祁千瑤就這樣俯視着坐在自己眼前的冉宵聞,有種置身于吊橋上的感覺。
話既已說出,往前往後都是死路。
于是她只好等待着他的回答。
過了一會,他的聲音才幽幽地傳了過來。
如同在深海裏,聽到來自岸邊的呼喚。
他像是在遙遠的天邊和自己說話。
“我喜歡黑色長發的女生。”
“她看到陌生人會害羞。”
“表面上看起來弱不禁風,但卻很堅強,比誰都要堅定。”
“整天只想着別人,有時候會忘了關心自己。”
“她像一只小貓一樣,累了就睡懶覺,開心的時候會豎起耳朵,難過的時候會躲在角落裏。”
祁千瑤就這樣聽着,不知該如何回應。
他的回答與其說是“理想标準”,倒不如說是對具體某個人的描述。
太具體了,仿佛真的有這樣一個人存在似的。
而這個人,又好像在哪裏見過。
祁千瑤撇了撇嘴,說:“大白天的做什麽白日夢呢。”
說罷,她便頭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房間。
她重重地關上門,一頭悶進柔軟的被子。
自己好歹也是成熟的社會人了,居然有閑情逸致和剛剛大學畢業的妹妹玩這種“奪愛”游戲。
實在是太離譜了。
更離譜的是,她居然真的去問冉宵聞的理想型。
甚至在某一瞬間,狂妄地把自己對了上去。
要是有那麽一點能和自己對上的話,是不是就能說明自己離他的理想型有那麽一點點靠近呢?
想到這裏,祁千瑤用枕頭捂住了腦袋,雙腳不停撲騰着。
這種類似于空中自行車的動作使她更加覺得自己像個傻子。
過了一會,等她終于撲騰不動了,才終于坐了起來。
随便吧。她想。
随便什麽祁書函還是誰,想要怎麽樣就怎麽樣吧。
不過是假夫妻,逢場作戲罷了。
誰會認真呢。
祁千瑤拿出iPad,打開許久未打開的作圖app,動作利落地打起了形。
聽說,NANAME十周年的征稿活動馬上就要開展了。
這次活動是面向全公司範圍內的征稿,即便是實習生也有資格參加。
要是被選上的話,自己的大名也會出現在各大雜志和網站上,更別提是轉正了。
當然,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十周年的設計最終還是會交給林沐。
但,萬一呢?
既然愛情虛無缥缈,事業總還是能抓一抓的吧?
想到這裏,祁千瑤的手速又加快了不少。
*
接下來的日子,祁千瑤都在為十周年的設計稿傷透腦筋,就連午休時間都反複修改着看起來已經非常完整的作品。
十周年的主題是——破繭。
一看到這個主題,大家自然而然會想到蝴蝶的元素。
既然是大家都會下意識想到的,就實在太無聊了。
雖然蝴蝶也是祁千瑤最喜歡的元素之一,在她以往的作品中也占了舉足輕重的地位。
但正如這次的主題一樣,她想要沖破束縛,挑戰一些不一樣的元素。
于是她便想到了美人魚。
用聲音交換了人類的雙腿,最終又在夕陽下幻化為海裏的泡沫。
既凄美,又夢幻。
想到這裏,她的用色便大膽了起來。
紫色,粉色,黃色……
她埋頭畫着,就連林沐已經站在自己身側都沒有發現。
“祁千瑤?”
直到他終于開口叫她,她才猛然擡起了頭。
“啊,你叫我?”
她的反應有些呆滞,也有些可愛,林沐忍不住低頭笑了起來。
他看了一眼iPad上顯示的畫面,問:“中午不休息嗎?這麽用功。”
說完,他又仔仔細細觀察着,又問了句:“這是你的畢設?”
“不是的。”祁千瑤回答道:“聽說公司在征集十周年的投稿,我也想參加。”
林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能給我看看嗎?”
祁千瑤想都沒想就将iPad遞了過去。
能得到林沐的指點,她求之不得。
看了好久,林沐才緩緩開口道:“非常不錯,用色輕快明亮,主題鮮明,是個很有趣的作品。”
得到了林沐的認可後,祁千瑤的自信心瞬間膨脹了起來,說話也逐漸放飛。
她湊到林沐身旁,同他一起觀賞着自己的作品。
“我很喜歡小美人魚的故事,她勇敢又善良,再加上這個元素本身就很美麗不是嗎?”
這時林沐才恍然大悟道:“原來是美人魚啊!”
此刻的林沐與平時工作中的他截然不同。
仿佛此時他不再是那位嚴肅認真的上司,而是和她有着相同志趣的朋友。
難得看到林沐這幅模樣,祁千瑤說話的語氣也輕松了起來:“你看這裏的彩片,就是魚尾巴上的鱗片,我打算做成五光十色的效果。”
“這裏的剪裁我打算做成魚尾散開的狀态,但是要更加輕盈一些。”
林沐聽得非常認真,時不時點頭附和。
說了許多,祁千瑤向林沐投去期待的目光,問:“怎麽樣,你覺得我會被錄取嗎?”
話一說出口,她便後悔了。
林沐作為NANAME的首席設計師,十周年的作品理應出自他的手筆。
自己居然想搶他的工作,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于是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說:“當然,我肯定還是比不過林老師啦!”
但林沐卻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
他轉過頭,目光中帶着些許溫柔。
“我覺得你一定會被錄取的。”
在如此近的距離下,他無意間展開的笑容如同冬日的暖陽,曬得人快要長出翅膀,飛向無邊無際的天空。
祁千瑤感覺自己正躺在柔軟的雲朵上,那些糟心的事通通消散不見了。
那一瞬間,她覺得林沐的認同是發自內心的。
或許,她真的有機會能被所有人看到。
這對她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