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穿過颠簸的石子山路後,冉宵聞的那輛暗紅色帕拉梅拉穩穩地停在了春雨孤兒院那扇爬滿藤蔓的鐵門前。
祁千瑤從副駕駛跳下來,望向前院的眼神中充滿了懷念。
自從考上了西京的大學後,似乎已經很久沒回來了。
久到快要忘了門是朝哪邊開的。
她正朝着大門走去,身後的引擎聲便傳來過來。
只見蘇清月緊随其後,開着那輛攢了很久的錢買的大衆停在了帕拉梅拉旁邊。
原本白得發光的車體此時卻黯淡了顏色,如同蒙上了一層灰塵似的。
蘇清月跳下車,瞥了一眼旁邊的豪車,不由地吐槽道:“嚯,可以啊,這紅色挺顯眼。”
冉宵聞沒有搭腔,蘇清月便走到了他的跟前,伸出手說道:“初次見面。我叫蘇清月,是祁千瑤最好的朋友。”
蘇清月說罷,還露出了一個爽朗的笑容。
只見對方卻仍然保持着方才那副靠在車上的動作,輕輕舉起手搭在了自己的手上,回應道:“冉宵聞。”
蘇清月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
她先前早就聽聞冉宵聞這個人愛裝逼,總是一副不茍言笑的模樣,如今親眼見到,只覺得相比起謠言可以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也不知道祁千瑤究竟看上了他什麽。
蘇清月抽回自己的手,蹦跳着來到祁千瑤的身邊。
她挽過祁千瑤的手,把頭順勢靠在了她的肩上。
蘇清月感慨着:“站在這裏真的好懷念啊。”
蘇清月至今仍然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但她也并不覺得是件壞事。
她記得她第一次站在這扇門外頭時,迎接她的不是院長,也不是工作人員,而是祁千瑤。
祁千瑤比她來得更早,這時,她正蹲在前院裏不知在觀察着什麽。
注意到門外的陌生人後,年幼的祁千瑤好奇地走上前,隔着鐵門和對方四目相對起來。
祁千瑤歪着腦袋,問道:“你是誰?”
蘇清月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反問道:“這裏是春雨孤兒院嗎?”
祁千瑤愣了一秒,随後點了點頭。
蘇清月雖然那時還只是個孩子,但她知道什麽是孤兒院。
她的父母把她丢給了阿婆,現在阿婆也不要她了。
于是她強忍着淚水,用顫抖的聲音問:“孫阿姨是在這裏嗎?”
祁千瑤再次點頭。
孫阿姨,應該指的是院長吧。
祁千瑤打開了鐵門,領着蘇清月往院長的辦公室走去。
在那條長長的走廊上,她踩着陽光落在地上的倒影,說:“我在青陽小學讀二年級,你呢?”
蘇清月低着頭,緊緊攥着自己的衣角,“我沒有上過學。”
“阿婆說女孩子不用上學。”
祁千瑤停下了腳步,轉過身望着她。
在陽光下,她的黑色長發披散在肩頭,閃耀着點點光芒。
她拉着蘇清月的手往前走去,說:“那你也去青陽小學吧,到時候我們一起去上學。”
蘇清月望着祁千瑤如玻璃珠般澄澈的眼眸,重重地點着頭。
*
時間真的過得好快。
當年初次見到院長時,她不過是才四十多歲。
如今,卻已長出了白發。
她仍坐在那間狹小的辦公室內,緊緊地握着蘇清月和祁千瑤的手。
“當年最頑皮的兩個孩子,現在居然都這麽大了。”院長說着說着,竟也濕了眼眶。
蘇清月露出了自豪的神情,望着祁千瑤說:“我們家千瑤現在可厲害了,已經是個服裝設計師了。”
祁千瑤有些不好意思地揮揮手,說:“現在還只是一個實習生而已啦。”
院長将目光停留在祁千瑤的臉上。
祁千瑤從小就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對于她的未來,院長從來沒有懷疑過。
“千瑤,我還沒有好好謝你呢。”
當祁千瑤真的站在自己眼前時,院長原本醞釀好的話竟忘得一幹二淨,只好不停地撫摸着她的手背。
從孤兒院出去的孩子有很多,其中不乏也有和自己的親生父母相認的。
但是他們中的大多數,都不願再提及這段在孤兒院的記憶。
但祁千瑤不但不回避,反而捐了這麽多錢過來。
她從小就是個善良的孩子啊。
院長感到非常欣慰:“要不是你,我們這還不知道能不能撐下去。不過好人有好報,你現在也找到自己的父母了。”
蘇清月知道院長是好意,但不知為何,她還是覺得心裏膈應得慌。
祁千瑤卻只是說:“這裏是我成長的地方,我回報一些也是應該的。”
“這三百萬真的可以說是我們的救命錢了。”院長仍然沒有松開拉着祁千瑤的手。
說到這裏,她才突然注意到站在她們身後的,完全沒有見過的陌生人。
“這位是?”
還沒等祁千瑤開口,蘇清月便搶答道:“這位是千瑤的丈夫。”
院長明顯吃了一驚:“怎麽一點都沒提起過呢?”
祁千瑤撇了撇嘴。
确實是不知道該如何提起。
她和冉宵聞不是尋常夫妻,但這各種緣由肯定不能跟院長細說。
于是她尴尬地扯着嘴角,含糊其辭地說:“最近事情多,忙忘了。”
院長輕輕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背,略帶責備的語氣說道:“你這孩子,這麽大的事情都能忘了?”
就在院長想要和冉宵聞搭話之際,門外的腳步聲打斷了他們之間的談話。
只見一個初中生模樣的女生站在門口,往裏面探着頭。
如果祁千瑤沒記錯的話,這位就是當初被自己稱作“小蝴蝶”的女孩。
居然已經長得這麽高了。
小蝴蝶朝她們揮了揮手,用口型示意她們出去。
雖然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着什麽藥,但祁千瑤和蘇清月還是跟着走了出去。
直到她們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院長才終于有了和冉宵聞對話的機會。
她望着窗外孩子們奔跑着的身影,像是自言自語般說道:“看到她們長成了這麽優秀的人,我也沒有遺憾了。”
冉宵聞站到院長身邊,循着她的目光望去。
并不算寬敞的操場上,一群孩子正在玩着老鷹捉小雞的游戲。
“他們為什麽會來這裏呢?”他忍不住問道。
雖然他知道,這個問題真的很蠢。
來到孤兒院還能是什麽原因,無非是被父母抛棄了。
但院長卻語氣柔和地說道:“對于很多人來說,撫養孩子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有時候,他們連養活自己都很難。”
冉宵聞有些不滿的吐槽道:“這樣還生孩子的話,豈不是太自私了。”
院長低下頭笑笑,說:“祁千瑤是個很好的孩子,對吧?”
話題轉變得如此之快,冉宵聞還沒反應過來,只好呆呆地“嗯”了一聲。
院長繼續說道:“剛見到千瑤的時候,她就跟一只小貓一樣,一個人躲在角落裏,誰都不讓靠近。”
不知為何,聽到這裏,冉宵聞的腦袋裏忍不住出現了二丫的身影。
“對于靠近她的人,她總是很謹慎,害怕被欺騙,害怕再次被欺騙。”回想起以往的點點滴滴,院長嘆了口氣:“但是她也很單純,誰都她好,她就對誰好。”
冉宵聞低下頭,陷入了沉思。
他記得之前,在自己對她做了那麽過分的事情之後,她仍然沒有為了利益出賣自己。
或許就是因為被抛棄過,才更加深刻地明白被信任的人背叛是什麽滋味吧。
因為明白,所以不想讓他承受。
明明自己對她也沒有多好。
真是只蠢貓。
還沒等他從回憶中抽離,院長卻已經将手搭在了冉宵聞的肩上。
她只說了四個字:“別辜負她。”
冉宵聞脫口而出:“我會的。”
即便是付出我的所有。
*
等到黃昏降臨之際,祁千瑤才決定回去。
迎着烈火似的夕陽,她把腦袋輕輕靠在車窗上,思緒不知飄向了何處。
看着那座曾經無比熟悉的建築變得模糊,最終消失在地平線上時,她忍不住嘆了口氣。
像是為了緩和氣氛似的,冉宵聞開口問道:“三百萬是什麽意思?”
剎那間,原本的感傷和懷念煙消雲散,祁千瑤只覺得腦袋似乎被一個大錘砸中,嗡嗡作響。
不管怎麽解釋,都會令自己看起來像是一個見錢眼開的商人。
而冉宵聞,是自己交換來的商品。
既然如此,祁千瑤幹脆非常誠實地說:“祁國強要我跟你結婚,我的條件是三百萬。”
她原本以為冉宵聞會生氣,至少也該有些不爽,但他卻笑了起來。
不是冷笑,更不是嘲諷,而是發自內心地,覺得這件事情很有趣。
直到眼前的信號燈轉變了顏色,他的笑聲才逐漸停止。
他轉過頭來望着祁千瑤,問:“我就只值三百萬嗎?”
祁千瑤哭笑不得,原本有些憂傷的心情頓時煙消雲散了。
她知道冉宵聞是在開玩笑,所以也同樣調皮地回應道:“第一次做生意,沒經驗。”
冉宵聞輕笑一聲,聲音和綠燈幾乎同時落地。
“這種生意下次別做了。”
祁千瑤在那一瞬間,覺得自己的心髒仿佛正坐在過山車上,在最高點筆直下墜。
她看着冉宵聞精致地如同雕刻般的側臉,打消了原本想要問清楚的念頭。
她只覺得,确實是不會有下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