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徒印鑒
半個月來,秦川吃睡都十分謹慎。
自從那日半夜識破石琴背後規律原來不是音樂旋律,而是旋律代表音符數字組成的數列,找出數列規律才能準确定位石質琴面并接住水滴的本質後,秦川發現,等待他的奇葩訓練一次比一次古怪了。
有時是飯菜,不同顏色和形狀的食物裏,一不小心就會混入一種讓她極不容易忍受的味道,有時是好好休息,閉眼時在床上,醒來就能被搬進某種需要破解的謎題之中,更多時候,則是互相之間的閑聊傳話,但往往一個大意,秦川就發現自己又被人耍。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雖然都有驚無險,但秦川顯然已經明白沐雲的用意。
她之前過的十相門游戲,不得不說,沒有碰上強者的運氣成分占了很多。
因此,秦川也提起了小心,開始認真對待,時時刻刻防備着各種出其不意的陰招。
但,即使小心翼翼,也依然會落入各種陷阱。
正如此時,秦川一覺醒來又被扔入一個四通八達的地下水系網絡之中。
水道天然沖刷形成,到處滴答着水聲,陰寒昏暗,可怖莫名。
兜裏找過,不出意外找到一張信息提示紙條:昨日拼圖游戲的最後成圖即是今日水系的空間地圖,潮退汐漲,下午五點整片水系将重新被潮汐淹沒,找到出口,有船等你,祝好運!
昨日飯後衆人玩的所謂拼圖,秦川只是喝水路過時瞟了一眼,為的也只是确認衆人沒有在憋新的陰招,別說成圖的內容,就是一個大概她也根本沒看清,畢竟,又有誰能想到那麽個東西能在今天被用上呢?
水系四通八達,長久的潮汐沖刷在岩石上刻出層疊坑窪的流狀表面,地上水潭遍布,不少地方露出堅硬的岩石,其餘地方則是靜谧不動的暗水,不時滴落一滴水,就會在暗水上激起一片可疑的漣漪。
秦川抱腿蹲在一塊不算大的石頭上,看遠處一條黑蛇慢慢曳動着身姿游向某個黑透的縫隙。
四周靜谧,如同被全世界遺棄。
秦川忽然就哭了出來,孩子般的大聲。
一切開始的那日,她和母親起了沖突,起因很怪,對話也很怪,不久就演變到老死不相往來互相交惡的地步。
可秦川還沒明白突如其來的争吵到底是怎麽回事時,嚴柏就急沖沖來到學校接走了她。
她一路上都在問到底發生了什麽,可沒人接她的話。
後來,說着氣話的人果然如同二人争吵中一般天人兩隔。
而曾經可以撒嬌、賭氣、前途一片大好的顧氏千金,則搖身一變成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孤女。
她活着。
只有她活着。
沒人認識地活着。
可是,憑什麽?為什麽?
憑什麽所有人都可以輕輕松松地走?為什麽一個解釋也沒留給她卻要她活?!
那日嚴柏将她打暈交給某個不知名的隊伍又被藏匿在大山深處醒來時,眼前也是一個類似的溶洞。
溶洞很黑,到處滴答着水聲。
身後有一個包,包裏是全套新的身份資料。
淌水出了溶洞,從此,她成了秦川。
一個即将入讀某知名高校的研究生新生。
讀書、調查、追蹤,兩年來,她用盡方法也沒有查到關于家變的半點消息,失蹤的父親也沒有音訊。
母親的死被簡單歸為自殺,而父親,因為她已經不是顧一然了,則連個公開找尋的理由也沒有。
她想回到自己生活過、學習過的地方,但理智和随身攜帶的全新身份信息告訴她,曾經的一切都已成夢幻泡影,畢竟,如果不是必須,家人沒必要如此大費周章為她洗了全新身份。
從出生信息到所有學籍信息悉數完善的全新陌生身份下,她知道,一切的開始或許比她想象得還要早,促使父母做出這種準備的,也必定不是簡單理由。
直到,她重新得到嚴柏仍然在世的消息。
直到,她知道了一個名叫十相門的游戲。
從此,她有了新的方向。
可,一次兩次,不論是探查母親死亡真相,還是追尋父親的行蹤,十相門沒有任何理由地駁回了她的游戲申請。
再然後,則是嚴柏帶來的一個信息。
一只編號為“73YJ”的黑色密碼箱,成了她進入十相門游戲的切入口。
從此,她以為自己可以一步步接近真相,可随着游戲的進行,她愈發發現自己偏離初衷,她面對的似乎是一個強大到無處不在又絲毫軌跡也尋不到的對手。
一切,仿佛又回到最初,回到她醒來在溶洞裏的那個傍晚……
一個下午的時間很快過去,當潮水漲上來時,秦川的身影沒有出現。
衆人接沐雲的命令,很快佩戴上潛水設備,朝着洞穴中尋去。
半個月來,秦川在各種突擊訓練中的表現十分優秀,幾乎不存在破綻。
但合作性和配合度卻奇差,尤其,時至今日,她仍是不信任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一個人。
甚至是自己,她也沒有那麽信任,那些從不止步的突破就是明證。
其實,洞穴中一個并不十分隐秘的角落裏還放置了一張防水空間地圖和一套潛水設備。
也就是說,以秦川的能力,除非她靜坐不動,不然,就算不能在有限時間內找到出口,但找到潛水設備并且保證存活或者離開是不成問題的。
可是,衆人尋到放置防水地圖和潛水設備的地方時,只剩下柔韌的一張地圖漂浮在水面上,潛水設備不見了,秦川也沒了蹤影。
熒光棒和呼叫聲都沒有得到回應,沐雲短暫沉思後,留下衆人繼續搜索,他則率先回頭。
地下溶洞登島最近的一條路線,沐雲是帶着設備游過去的。
登島時,看到了同樣的一套潛水設備。
沐雲便知道,秦川果然已經回來了。
發送信息讓衆人停止搜索後,沐雲撈起地上被脫下的設備,上面滿布刮痕,沐雲于是明白,秦川繞進了地下水系中最狹窄的那條致命縫隙,從而繞過了他們所有人的視線。
拿穩潛水設備的手微微抖,沐雲突然想通,秦川不是沒有弱點和短板,但她的弱點和短板,除了真正想置她于死地的對手之外,沒人敢輕易試探。
因為,她的短板正是不要命!
在極度逼近絕境的地方,爆發出獨屬于自己的力量,臨終翻盤!
這個機會,沐雲攥緊潛水服,沉眸看向別墅,終于讓她等到了吧?
那麽,此時,她一定已經發現了她想要的一切……
此時,秦川正仰面躺在地下室石琴中間。
烏發松散,全身放松,只一雙眼因為昏暗的環境而顯得愈發明亮。
開關被開啓,石琴上方的水滴有序從四面八方落下,在地下室內演奏出一曲獨有的調子。
這首調子,在最初被困的那個夜晚被拆分為數段并打亂次序進行播放。
為了盡可能地聽全曲調,秦川足足等了兩場,但即使如此,她仍舊沒有聽全。
此時,她終于尋到機會。
曲調空靈跳躍,由水滴和石質琴面兩相配合,演繹出獨有的樂音。
也是獨有的調子。
只有秦川和某個早已不存在的人才知道的調子。
曲調是熟悉的,但熟悉的人卻已經不在。
地下室裏有人走來。
秦川沒有動靜。
“你怎麽發現那條縫隙的?”
是沐雲。
“你大概忘了,你我第二次見面時,我穿過了半個城市的地下管道,”空曠的地下室內,秦川的聲音也曠遠空靈,“如果,那真的是第二次見面的話。”
“你知不知道,上次有人試圖通過那條縫隙時,差點喪命。”
聞聲,秦川盤腿坐起,漆黑幽深的雙眼直視沐雲的眼,可是仍舊不像,連眼底最不會騙人的地方也沒有半點那人的痕跡:“你把我扔進去時,不知道有沒有想過我可能喪命。”
“我給你留了線索和裝備。”聲音也沒有變化,自然也是不像。
“那又怎麽樣,當年我獨自一個人開始上路前,也是從一個溶洞中醒來的,陰冷濕暗,像被全世界遺棄。”
這句話,秦川說得很慢,自言自語般說了一個只會讓親者難過的過往。
說話時,她盯緊沐雲的神情,連一絲一毫細微表情的變化也沒有放過。
可是,沒有變化,沒有任何表情的變化……
沐雲轉身離開。
身後,秦川的心冷下來,獨有而且極致的樂音裏,她已恢複往日冷淡:“能告訴我,這首調子你是從什麽地方知道的嗎?”
那個告訴你調子的人,如今又在何方?
離開的腳步沒有停下,如同沒有聽見。
回到房間,推開門,來不及嘆出剛剛憋在胸中許久不暢的那口氣,沐雲的腳步卻突然頓住。
“那麽,這些,你又能不能解釋一下。”身後,秦川的聲音已經跟了上來。
由多組密碼嵌套保護的一整面牆壁夾層被打開,其中,不下一百個密碼箱分布其中,每個都一模一樣,密碼箱邊上還有一個處于黑屏狀态的通訊器,更多的通訊器則整箱放在下角。
沐雲站定,回身,面無表情迎上秦川的目光:“如你所見,密碼箱和通訊器。”
“我沒瞎,”秦川道,“我想知道的是密碼箱裏是什麽?”
沒有立即回答,沐雲轉身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輕輕搖晃挂杯後啜了一口:“你确定已經做好準備迎接裏面的秘密了嗎?”
秦川進屋,在一衆密碼箱裏輕松找出編號為“73YJ”的一只,放在桌上,開始當着沐雲的面輸入密碼。
就在最後一位密碼即将按下時,沐雲過去按住她的手。
“密碼箱有真有假,打開假的會很麻煩。”
秦川便依言停了手,擡眼看向沐雲,沐雲的手自然讓開,順帶将密碼箱放回原來的地方:“裏面裝着的,是傳說中的……十門徒印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