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我的掌心叽叽喳喳地叫喚着,聲音卻與之前并無多大區別,我詫異不已。
垂首看着這如小雞一般地鬼車,無論如何也不能與它之前高大雄偉的模樣聯系不到一塊去。
我就這麽呆愣愣地捧着它,不知該如何是好。、
帝蜃看我這幅驚訝不已的模樣,想來也是覺得好笑,便指一指我掌心上已經躺下的鬼車,笑道:“它只有遇到最親近的人才會變成這幅模樣,我跟着師父那麽長時間,除了對師父,還從未見它變小過,包括我自己在內。”
我輕輕握一握它,鬼車好像很舒服的樣子,便挪了挪,幹脆眼睛一閉,竟是熟熟睡去。
帝蜃攬着我的肩,輕聲道:“走吧,師父已經在等我們了。”
我不禁回首望去,之前走過的路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則全是河水溪流,哪裏還看得見懸崖,只是一望無際地水。
或許是上予真人布下的陣法吧,用以阻隔外人。
我小心翼翼地捧着鬼車,生怕它會掉下去,走了沒有多會,就聽見了一陣悠揚的琴聲。
四周都是些不知名的樹木花草,倒有些深谷幽居的感覺。
越往深處走,那琴聲便愈發清晰起來,悅耳動聽。
穿過這片林子,面前便出現了一間屋子,通體是用竹子制成,翠綠翠綠的,倒別有一番景致,感覺裏頭另有乾坤。
帝蜃微微低首看着我,道:“你不必那麽謹慎地抱它,鬼車歸根結底還是只鳥,又怎會摔到?”
我一聽他略帶揶揄的話,便輕輕笑了,确實是自己太多心了。
待走至竹屋前,才發現屋子的周圍都被水流環繞着,偶有魚兒躍起,生氣勃勃。
帝蜃上前去,擡手扣一扣門,那竹制的門便自動打開來,一位黑發的中年人正坐在屋子的正中間,動作輕柔地撫着琴。
地上全是草皮,反倒覺得這裏不是屋子裏,而且十分寬敞,帝蜃沒有再繼續朝前走,而是深深掬了一禮,恭敬地道:“師父,徒兒帶着青離來了。”
我這才細細觀察起面前的男子,不,上予真人。
身高大約與帝蜃差不多,只是感覺孱弱些,他滿頭的青絲,烏黑發亮,我本以為,活了那麽久,成百上千年的一個男子,至少都因是白發蒼蒼的,可我看了他半晌,卻愣是沒能從他的發絲中找出一根白發來。
此時的上予真人正垂首撫着琴,我便看不清楚他的樣貌,只覺得應該和中年男子差不多吧。
他的手指潔白修長,倒更像是女孩子的纖纖玉手。
“恩,坐吧。”他淡淡開口,手上撫琴的動作卻沒有停下來。
我看着他潔白似玉的手,便情不自禁地垂首看自己的掌心,鬼車睡得很熟,但掌心紋路上的紅蓮花瓣卻異常的刺眼。
上予真人的話音剛落,我們二人的身後不知何時,竟多了兩把白玉椅子,通體潤白,我和帝蜃輕輕坐下。
“不必看了,你手上的花瓣乃是千古前便留下的。”他的語聲平淡無波。
我有些驚訝地仰首望向他,不知道該如何言語。
琴聲忽然從婉轉柔和的曲調轉為了急促高亢,我聽得有些癡迷了。
最後一個音還未彈完,他卻突然止住,雙手手掌撫在琴弦上,竟是再沒有聲響了。
我感覺自己凝了氣,生怕這一喘息間便破壞了這個氣氛一樣。
他終是擡首,目光清澈,漆黑的眸子似一個無底洞,我無法從他的眼中看見自己的身影。
一頭墨色的黑發便只用了根檀木簪子簪起,再無更多的裝飾。
一身青衫,倒沒有幾分仙氣,只是多了些高深莫測的感覺,尤其是與他四目相對的時候,這種感覺便更加的濃烈。
倒不說是個多麽俊朗的男子,我只覺得溫潤如玉。
有些兄長的感覺,我連忙朝他恭敬道:“師,不,上予真人,我,那個……”
怎麽話到嘴邊竟成了語無倫次,我尴尬不已,但也确實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
上予真人将手放于膝上,目光如水地望向我,輕聲道:“你也和蜃一樣,喚我師父就行。”
我的雙頰有些不自然的泛紅,他的聲音清澈如冰下泉水,讓人光是聽着,就覺得渾身舒暢。
“嗳,師父。”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喚了聲。
倒是帝蜃面色有些震驚地看着我,我不解地迎上他的目光,他又有些不敢相信地望向了上予真人,沉聲道:“師父這是答應了?”
上予真人淺笑兩聲,凝眸望向帝蜃,眼裏有些化不去的笑意,雖然很淡,他的語聲清清冷冷的,“鬼車都那麽喜歡這丫頭,我又豈有不收的道理?”
之間帝蜃滿臉的喜色,這麽長時間,我還未見過他這般開心的樣子,嘴角邊不自覺地上揚。
我的聲音如莺啭,“難道說,師父您要收我做徒弟?”
上予真人收的帝子簡直是少之又少,若真是事實,那麽不怪帝蜃高興,我自己也是高興的不得了,思及于此,我的眉眼間便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上予真人微笑着凝視着我片刻,方緩緩笑道:“你都叫我師父了,還問什麽收不收,怎麽,難道你還不願意了?”
我連忙将頭搖的跟個撥浪鼓一樣,引得他連聲大笑起來。
我的手指觸在椅子的扶手上,有些微微的發涼。
帝蜃滿臉的感激之色, 他鄭重而肅穆地朝上予真人道:“師父,多謝你,我實在是沒有法子,除了那個淨池,可如今看來也是不能夠再去的。”
上予真人,不,我此刻應該喚他師父了。
師父輕輕一嘆,道:“你不必感激為師,你也知道,為師收徒弟,向來是講究個眼緣,若是看不上眼的,憑他資質再高也是無用。”
雙足踩在這濕潤的草地上,有些濕潤的泥土味,不知為何,聞着這樣的味道,我的心才安下來。
師父突然站起了身子,朝我走了過來,雖然身材不似帝蜃那般的健碩,但如此俯視着我,倒還有些壓抑感。
他彎下身子,伸出手指去戳一戳鬼車的腦袋,倏而大聲笑了起來,道:“幾乎要千年了,為師還從未見過鬼車如此黏過誰,丫頭倒是第一個,光憑這一點,我也該為了鬼車的喜好而收了你這個徒弟。”
我有些吃驚地望向師父,竟不想他是如此随和的人,聽外界傳聞,我本以為是脾性多麽怪異的人呢,現如今親自見了,才發現,許多事情都不過是道聽途說。
我漫然笑道:“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見到鬼車,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師父,為何會這樣?”
師父輕輕挑一挑眉,笑意還留在他的唇角,“不論是人也好,物也罷,有緣相見,便是個緣分,自然也會有相識的感覺了。”
他說的似乎很有道理,我便沒有再深究,倒是帝蜃起了身,卻是一臉擔憂地看着我,朝着師父輕聲道:“青離自從來了仙界,發作的次數便多了起來,我曾帶她去過淨池,能夠壓制的住,可如今,師父你且好好看看她的眸子,顏色似乎愈發的深了。”
他說完便滿臉疼惜地看向我,我不由得深吸一口氣,哪料本該是傷心的場景,卻在師父那爽朗的笑聲中,将愁緒化為虛無。
他搖一搖頭,看着我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個笑話一樣,“蜃,不是為師說你,早便同你說過,這丫頭的病我能治,是你舍不得吧。”
帝蜃有些尴尬地輕笑兩聲,師父的聲音淡淡卻有些狠辣之意,他彎身看我,離得不近不遠,“丫頭,那些曾經欺負過你的,還是現在正打算欺負你的人,在為師這裏,都不算是事,包括你在內。”
我已是震驚不已,師父的語氣是這般的有把握,我幾乎要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
帝蜃連忙擺手,道:“徒兒不是舍不得,而是,而是……‘
師父看了他好半晌,卻遲遲沒有言語,帝蜃只得承認,“是,徒兒舍不得她。”
師父靠近帝蜃,眼神帶有深意地拍拍他的肩,道:“從小便是為師照看着你長大,你是個什麽樣的孩子,為師是再清楚不過 的,你們二人前世也好,今生也罷,是注定的冤孽,但幾乎沒有人能夠将你們分開,這就是現實,為師在這幽居,雖說離你的辭寧宮是遠了些,但也不妨礙你時常來看她呀。”
我也緩緩起身,鬼車卻突然醒了,猛地一下跳到我的肩膀上,我沒敢亂動,它便繼續沉沉睡去。
帝蜃眉頭緊鎖地颔首,道:“師父說的不錯,如今放眼整個仙界都是些虎視眈眈的人,更遑論說找到一個能救她的人了。”
師父語重心長地道:“這就對了,你一定要看得開,小時候為師都是怎麽告誡你的?可不許忘了啊,再說了,你珍視的丫頭在為師這裏,也會是最安全的。”
我知道他的擔心與隐忍,師父是上予真人,便是連仙帝都是要給他幾分面子的,更不用說旁人,思及于此,我便安心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