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兒提着果籃子的手已經不自覺地握緊了。
她幾步走到廚娘的面前,怒瞪着她道:“你真是活膩了!怎麽敢這樣同聖使大人和殿下說話!”
我被她這種截然不同的語氣給吓到了,對于之前還是唯唯諾諾的模樣,此刻卻是如此的“潑辣”,我倒還真有些不習慣。
那廚娘一見雨兒進來,根本就沒有去搭理她,還是一心想着她的雞被我們給撈了出來。
臉上因為憤怒而産生的紅色,此刻在聽到雨兒的話後,立時變得煞白,我不由得好笑,這人有些時候,一變起來,還真是很快。
她本是叉腰的雙手,此時頹然地放了下去,我面帶諷刺地輕輕一笑,她竟然就那麽跪了下去!
膝蓋與地面接觸的聲響,有些刺痛了我的耳,我根本沒料到只是這樣一個簡簡單單的小動作,就能把她吓成這樣。
她雙手及地,顫顫悠悠地說道:“對,對不起,都是,都是奴婢的錯,奴婢不知道您是,聖使,哦不,聖使大人。”
我看着她這幅模樣,心中沒來由地産生了厭惡之感,對于這樣趨炎附勢的人,我向來是不屑一顧的。
此時也懶得同她多說,只朝着雨兒使了個眼色,也許是之前稍稍的相處,她對我俨然沒有了之前的懼怕。
雨兒是個聰明人,這樣的眼神,她自然是看的懂的。
她将果籃子往廚娘面前一扔,冷冷道:“你這婆子,實在是不知禮數,人也不識得,只知道喚一聲大人,還有位殿下,你是瞎了麽!”
看着雨兒小小的身子,卻說出一番盛氣淩人的話,我竟覺得她很可愛。
她一聽。立時擡眸望向了手裏正拿着菜刀的沐塵,說老實話,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此時拿着把菜刀的模樣。還是有些唬人的。
“殿下,是,是哪裏的殿下?”她瞪大了雙眸,眼裏盡是恐懼,她一定是在想,明明一個聖使,來頭就足夠大了,此時又突然多出一個“殿下”,實在是讓她費解。
雨兒輕咳兩聲,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似在宣布什麽要事一樣,語氣嚴肅而莊重,“獄主之子,紅蓮殿的主人,沐塵殿下。”
廚娘想過沐塵的來頭大。可是卻根本沒有料到他竟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這樣的身份,是令所有人敬仰和敬佩的。
她将頭埋得更低了,渾身都在顫抖,我輕輕一嘆,實在不願意看見她這個樣子,稍稍教訓下。也就行了。
于是便拉一拉沐塵的手袖,道:“讓她起來吧。”
他嘴角緩緩漾起一個邪魅的笑容來,菜刀輕輕砸在砧板上,就是這樣一個輕微而細小的聲音,卻足夠讓廚娘的心顫抖。
“出去吧,沒有吩咐就不必進來了。”他低沉了語聲緩緩說道。
廚娘一聽。頓時如釋重負般地沖了出去,臨走前,目光還依依不舍地看了眼竈臺邊的那碗雞肉。
我拍拍雨兒的肩道:“你把這雞肉端出去吃吧,也是炖了好一會兒的。”
她讓我想起了蓮夜,那個陪伴了我大半生的女子……
思及于此。難免感傷心懷。
雨兒感動不已地去拿了過來,道:“大人你心真好。”
我朝她輕輕擺擺手,她便離去了,還指一指果籃子道:“族長讓奴婢告訴大人,那些果子都是玉頂山獨有的,山下是吃不上的,對身子很好。”
我朝她笑一笑,待人離開後,沐塵才行至我身邊,道:“你脾氣大了不少。”
我沖他扮了個鬼臉,道:“胡說,我一直都是如此。”
适才吵鬧半晌,眨眼間,天色便暗了,我盯着鍋裏即将焖好的魚,道:“不如咱們拿去和祺昕一塊兒吃吧。”
他自然是依我的,我們将魚小心翼翼地拿了出來,我滿足地深深嗅一口氣,很香。
突然覺得, 這樣簡單的幸福,就在生活的不經意間。
回到主屋時,正好祺昕就坐在那,手裏還拿了卷書在看。
她的側臉很美,是一種恬靜柔和的面容,絲絲銀發碎了幾根謝謝挂在耳旁,偶有清風拂面,便多了幾分溫婉适宜。
我竟有些不忍心去打斷這樣美麗的畫面,她卻先發現了我和沐塵。
她輕輕轉首,她的美,有些驚心動魄。
我說這個詞,絕對是褒揚她,女人的蒼老和絕美都在她身上體現的一覽無遺。
她似乎有些訝異,沐塵端着魚,我則拎着果籃子,依次放在了桌子上。
她緩緩起身,依舊是滿臉的冷漠之色,她淡淡道:“殿下這是做什麽?”
沐塵挑眉一笑,溫柔凝睇我,複又将眸子轉向祺昕的面龐,“青離非要吃魚,我只好做給她。”
我感動地一笑,祺昕輕輕一嘆,道:“何必那麽勞煩,那個廚娘,我已經遣走,到時候重新換一個過來,殿下您就多擔待些。”
她是個如斯聰明的女子,沐塵只報以淡淡一笑,魚香撲鼻,我添好了米飯遞給了他們一人一小碗。
沐塵先夾了一筷子給我,道:“你先嘗嘗,這道魚我也是學了很久。”
我細細吃了,味道确實很好,我何其有幸,竟然使得獄子親自為我下廚,想到這裏,我便輕聲笑了出來。
祺昕的眉眼中總是有淡淡的憂愁,心中一直有個疑慮,此時便問了出來,“族長,我曾經觀察過玉頂山的族民,似乎,除了你,再無人是白發。”
我說的直截了當, 也是因為我的性子,向來不喜歡拐彎抹角。
她蹙眉瞪了我一眼,冷聲道:“難道從前沒有人教導過你,別人的傷疤不要随便去揭麽?”
對于她的脾氣,我早就習慣了,因此現在這樣的語氣,我也就沒有多加在意。
沐塵輕輕一挑眉,修長的手指略過嘴角,又看向我,“祺昕成為族長,是個異常艱難的過程,慢慢的,你都會知道。”
我只淺淺應了聲,便沒再多語了,吃完飯後,我去叫雨兒來把飯碗給收拾了,她又重新在圓桌中間放了個花瓶子。
裏面插了幾枝茉莉,很香,怡人心脾。
我起身去嗅,祺昕的目光便落在了我的身後,我側眸一看,原來她是在盯着刖锏看。
祺昕看了很久,眸中愣愣,半晌沒有言語。
我便幹脆将身子側過去給她看,道:“怎麽了?族長對這個東西感興趣麽?”
祺昕的神色十分複雜,我說不出那是一種什麽樣的神色,可是不難看出,那裏面一定是沒有喜悅色彩的。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幾乎以為她不會再開口說話的時候,她才緩緩擡眸道:“沒什麽,這武器很好,你要好好去掌握。”
我只覺得她是随便一說,便也就沒有多加去在意。
是夜,我和沐塵正躺在兩張床榻上,中間的珠簾在略紅的燭光下,顯得格外晶瑩透亮。
我依稀能看見沐塵的臉,他雙眸輕輕閉着,我不由得問道:“你睡了麽?”
他沒有睜眼,只是輕輕一個字,“沒。”
我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其實他長的很好看,很小的時候,就有很多的女孩子會來追求他。
沐塵是個何其驕傲的男子,他從不會正眼去看旁的女子一眼,甚至是連話都不願多說半句的。
可是他卻一心對我,至于我們兩個是如何相遇的,我搖一搖頭,已經想不起來了,許是隔得太久,久到我已經沒有辦法去記起。
“沐塵。”
我開口輕聲喚他。
“怎麽了?睡不着麽?”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好聽。
“你,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上我的?”這是我第一次面對着他問出這個問題的。
“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喜歡上了。”我沒想到這就是他的答案,不禁訝然,第一次相遇,說實話,我此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了。
“我記得,從前有那麽多身世顯赫的女子追求你,不論容貌,還是其他的,都比我好太多……‘我沒有把話說完。
他沉思了片刻,道:“可我還是喜歡你,雖然不知道是喜歡你什麽。”
我嗤嗤笑了起來,道:“謝謝你喜歡我。”
這是出自內心最真實的話,他沒有再繼續說話,我滿足地睡去,可這句話,依然是有拒絕的含義,我此時此刻還無法完全将心打開,或許有一天,在我徹底将那個人忘記的時候。
沐塵,我會去到你身邊,心甘情願地去到你身邊。
“羽靈,羽靈。”
“你醒一醒,別睡了。”
“我想你,好想你。”
我的耳旁一直是這樣的聲音在盤繞着。
終于耐不住睜開了眼,可是眼前卻是漆黑一片,我想要側首,卻發現根本就無法動彈。
這樣的狀态讓我十分惱怒。
就這樣過了約莫有半柱香的功夫,我甚至連嘴巴都張不開,這具身子卻突然坐了起來。
沐塵還在睡着,我只能死死盯着他,可是卻毫無反應。
面前突然出現了之前的那個男孩,羽澈。
他此時正一臉柔情地看着我,我有些不知所措,他上前來拉我的手,觸感冰涼至極。
我不知道,為何這具身體能夠觸碰到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