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藥解毒
“十年了！”
“現在，是該還債了！！”
“納命來！！！”
到了最後，那些細小駁雜的聲音都是這麽說，漸漸就彙成宏大的一聲，聲聲敲擊在研究室的透明門窗上！
門窗嚴實，封存十年也不見多少灰塵和蕭索就足以說明這點。
但，玉安岚化出的蠱蟲數以千萬，又均帶着難平的意念，一下又一下的沖撞裏，已經讓負壓的玻璃門窗出現了松動，有了刺耳的承壓聲。
再一次的沖撞裏，秦川上前，穩紮下|身，從旁扯過一截厚重簾布當鏈，全力揮舞，将蠱蟲全數兜掃出去。
“你幫他？！”
聲音裏帶些憤怒，卻不如先前那般趕盡殺絕。
“你竟要幫他？！”
再是一聲，蠱蟲再次沖撞，這一次，力道竟比先前還要大上許多！
秦川再攔！
細密的蠱蟲扭成一股沖撞而來那瞬，力道奇大，砰然聲裏，秦川只覺得體內一陣氣血翻湧！
“噗嗤”一口，鮮紅噴出，噴灑在蠱蟲之上。
有那麽一瞬，蠱蟲像失去了依靠，靜谧懸浮。
然而，很快，蠱蟲便換了方向，全數朝秦川沖來：“你不記得了！”
“原來如此！”
“那麽，我來幫你！”
蠱蟲突然将秦川悉數包裹，如同一個厚繭，內裏并不聒噪，反而有種極端的安靜。
一片安靜裏，突然有個聲音傳來：“你幫不了她的。”
是沐雲。
專注着自己手上的事，卻是通過蠱蟲之間的某種特殊鏈接，調動了體內的蠱蟲，同玉安岚說話。
“誰說我不行！”
玉安岚有種篤定。
“你當然是行的，可，”沐雲的聲音慣常地冷靜，“你若消耗自身去幫他，待會兒沒人能攔住玉小仙。”
“小仙？”玉安岚突然笑起來，很好聽，卻帶點瘋癫，“本就該是她！”
說罷，不等沐雲再說什麽，蠱蟲開始集結，朝着秦川身體各處撲去……
秦川揮簾去打，但這次，卻不起多少作用。
蠱蟲發生了某種變化，如煙如霧，直接穿過了一切物理的阻礙。
不過，就在蠱蟲貼近，即将穿破衣物那瞬，有另一些蠱蟲蠻橫地開始撕咬進攻的存在。
“呵，”玉安岚不屑，“你趁亂搶走的那些，這十年同你斯磨，已是強弩之末，你，如何攔得住我！”
這些話，秦川都聽得清楚，也知道争論的結果便是同自己有關。
但，莫名的，那一瞬，她選擇相信沐雲，選擇站在他的一面。
雖然，毫無緣由。
但人有時候就是這樣，總要做些沒什麽由頭的蠢事。
蠱繭包裹的內裏，天地都是蟲豸，觸目都是黑沉。
內裏，有兩支蠱蟲正在厮殺，飛起、壓下，沖突、合圍，像黑沉的天地之間，有兩抹濃煙正在交騰舞動，又像天地之間，薄暮之時，成片的蜉蝣鼓動飛舞。
秦川根本瞧不出他們中的誰是誰，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做。
很快，其中一片騰起時，被另一片全數合圍，再然後，就沒了對立的兩支，只占下風的一支，細小的數股沖入秦川體內，沒入皮肉！
與此同時，身後研究室內，傳來叮鈴哐啷的聲音。
那是沐雲，應是出了意外。
秦川退步回頭，揮簾打散身後的蠱蟲，也就是這麽一點點的打岔，突然的一下，秦川的手腳之上都被某種東西牽住鎖緊。
低頭去斬那瞬，占上風的無數蠱蟲利劍般朝後追擊而上順次紮入她的體內。
無數蠱蟲攪擰凝結，游走金針一般先後沒入皮肉。
沒入瞬間，悉數順着血脈，分渠撥孽，有種急速的震撼頃刻席卷整個腦海！
內裏有種阻攔，是先前沖入的少數蠱蟲，但那種阻攔在絕對的壓制面前，只能護住秦川的要害心防！
體內突然爆發一種力量，不受控制！
她像是抽離出了這具身體，在一個更高的地方朝下看，那裏，先前的血脈猶如江海，沉穩寧靜。
但當玉安岚的蠱蟲彙入牽引之後，先前轄制堵塞的一些光竅豁然開朗，頃刻，暗沉的江海滾動成炙熱的熔岩熱漿。
熔漿滾動，急速，越來越快，借勢沖刷所遇一切。
秦川于是覺出一種痛苦，仿佛整具身體已經不是她的，頭腦、四肢、每個細胞都不再是！
她想要掙紮，卻幾乎一動也不能動。
順着經絡血脈，岩漿頃刻直抵心髒。
在那處，終于停下。
因為它們的面前，甫一沖撞，便有一層繁複裹纏的明黃細網爆出做着抵抗！
秦川想起，那是雨薇寧和甲天祿所托付的予門、奪門的血脈。
僵持于是開始。
不過只是瞬息，短暫僵持之後，炙熱岩漿開始再次沖撞！
只一下，秦川便刺骨鑽心地疼，頃刻嘔出一口血，鮮紅！
但，岩漿沒有停下。
帶種篤定和堅持，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無數次沖擊而上！
秦川面目和前胸已被鮮紅浸潤，四肢被縛在蠱繭攪擰而成的蠱絲上，全身水洗過一般冒出滾熱的汗。
汗水和着噴吐出的鮮紅，幾乎将她整個人浸透。
天地之間已經沒了其他聲音。
只是轟隆隆的血脈沖撞一次又一次撞|擊着鼓膜。
聲音很大，蓋過一切。
在那些聒噪的聲音裏，秦川處于半昏迷的狀态。
眼前，劃過一些古怪的畫面。
有暗紅的天地，有鼓噪的血脈，有隐約聽不清楚的交談和打鬥。
再然後，是低矮的視角裏，顧清瀾恭敬順服站在眼前。
所有的畫面，均是血色。
到了最後，便是模糊，便是漆黑，一切都不複存在……
連呼吸，也已經感受不到。
心跳，卻越來越快。
突然一下，猛然停止。
沖擊漫過的岩漿退去，整顆心髒上那種繁複裹纏的細網有了點不同。
或許，它本來就是那個模樣，只是秦川從未細細看過。
那是，千萬字符彙合在一起形成的某種首尾相連的鏈接，齊齊整整，按着某種繁複的排列，将她的心髒裹纏。
那上面的字，秦川認得，正是符相流轉中，囡囡身上出現過的字符！
“嗡——！”
很沉悶很怪異的一聲突然炸響在天地之外。
岩漿頃刻撤退，驅使血脈湧動的那股力量撤去，血脈便開始緩慢流轉，符相便也慢慢消散。
頃刻，就已不見。
秦川一個打挺，一口氣猛然被灌入肺腑，她便一身濕淋血紅地坐了起來。
眼前有種分明，回光返照一般瞧得分外清楚。
另外一股強大的蟲豸，從玉小仙身上源源不斷散出，蟲豸的最先部分，已經同玉安岚的蠱蟲戰在了一起。
依舊是接觸瞬間即開始厮殺吞噬。
如同不共戴天的仇人，相當慘烈。
四周天色俱暗，石木天剛幾人，已經沒了半點人的模樣。
甚至于氣息，也已經察覺不出。
或許，正是因為如此，因為石木天剛已經散失了人的特性，成為菌類的一部分，所以，對玉小仙的那部分鉗制消失了，玉小仙清醒過來。
而玉安岚，早已清醒！
又因為介入秦川體內，同符相經過一場搏殺，因此，玉小仙甫一出現，她的蠱蟲對玉安岚的幾乎就是壓倒性地殘殺。
身後，門窗依舊緊閉。
內裏，沐雲臉色白到極致，甚至已經不能站立，只依靠在金屬操作臺上，全神貫注凝視最後的滴落。
無色的液體滴落到一支針劑的時候，沐雲将袖口卷起，将那點無色液體吸入針|管，而後，毫不猶豫朝着體內注|射。
頃刻，白得吓人的皮膚下漫過黑霧，黑霧騰起殺氣，內裏似有刀鋒千萬，盡數開始搏殺。
沐雲的臉色就不但白，而且滾落大顆的汗珠。
但，捏緊拳頭那瞬，一切的詭異就被壓制下。
而後，相同的針|管下，換上抽血的軟管，一如在三號病房中那樣，他白皙勁瘦的手臂裏，汩汩流出鮮紅。
再次的提煉操作。
沒過多久，沐雲将目光落向秦川。
那一瞬，他疲憊地笑了一下，點頭，朝着秦川示意。
秦川幾乎不能動的身體便掙紮着起來。
門打開，沐雲将已經制備完成的針|劑交到秦川手上，幾乎說不出一句話，只是一點目光，卻也讓秦川明白，是給石木天剛幾人的。
剛好四支。
秦川會意，繞開蠱蟲日漸殘酷的吞噬厮殺，來到幾人面前。
幾人均被厚菌絲覆蓋，幾乎已經瞧不出人的模樣，秦川也不知道應該在何處下手，憑借本能，她将針劑紮|入各人的脖頸。
幾乎就是藥劑進|入對方身體那刻，菌絲便肉|眼可見枯萎脫落。
菌絲剝落，露出的臉面上，石木天剛表情怪異，似乎還沒完全恢複。
但即便如此，大抵是出于某種本能，他已經預感到某種極致的危險。
他開始剝扯菌絲，加速身體的恢複，同時，另只手已經翻繞，無數鬼篆書便跌撞而出。
大抵因為他的身體還沒恢複，那些鬼篆書也帶種力弱。
但随即，隐隐一層紅霧散出，鬼篆書便有了迅猛，悉數沖突就位，将玉小仙爆出的蠱蟲圍困正中。
但此時，玉小仙幾乎全數化為蠱蟲，連帶在桃源村密林中收歸的那些，她爆出的蠱蟲數量竟然相當可觀。
而且，不知出于什麽緣故，那些蠱蟲帶着此前從未有過的悍勇，幾乎就是要對玉安岚的蠱蟲趕盡殺絕！
“小仙！”石木天剛終于爆出一聲巨吼，嘶啞難聽，“那是你師父！”
然而，沒起任何作用。
蠱蟲的厮殺随着玉小仙最後一部分蠱蟲的彙入而進入白熱化階段。
四周都是嘶嘶的鳴聲，仿佛千萬薄刃割破上好的錦緞，破開皮肉！
“停下來！”再是一聲怒吼，石木天剛身上的紅霧爆開達到最盛！
也是那瞬，鬼篆書如同有靈，頃刻扭轉想要回護石木天剛。
卻被石木天剛更強悍的力道攔住！
這點強悍力道之下，石木天剛周身開始皲裂，爆出古怪細紋，細紋越拉越大，很快，如同一只精美瓷器，石木天剛全身寸寸裂開！
“去！！！”
即将貼上石木天剛身體将他全數裂縫小心合攏的鬼篆書，被石木天剛再次驅出！
這一點動作之下，他的頭臉也已經裂出深刻的紋路！
“是續命。”針劑給到雨仁和甲四宗，甲四宗瞧向石木天剛，沉聲說出。
秦川的身體仍舊痛到極致，因此，她帶種僵硬，連帶頭腦，也不甚清明。
但聽見“續命”二字，還是頃刻扭頭。
此時，沐雲也已經立穩，就站在研究室門口，他淡定瞧着眼前一切，好似一切早已被預料。
他的眸垂着，秦川看不清那裏有些什麽。
只是覺出有些孤寂，天地不容。
“仙兒，”石木天剛的聲音已經低沉，“若你不能控住蠱蟲，蠱門，從此就斷了……”
“接下來……靠你了……”
這一聲，并不怎麽大，但出乎意外地，相當有用，一切有了點不同……
而石木天剛，半個身子還未脫出菌絲，人卻已經支離破碎，最後時刻，他閉了眼，嘴角，卻相當明顯地翹起……
一抹笑，寵溺、釋然。
一如，無數次他見到小明時露出的那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