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神 第 101 章 折骨

折骨

無盡之淵。

頂部照明石依舊明亮, 然而下方卻換了另一幅光景。

原本魅惑的狐貍眼配上血瞳,一眼掃過跪伏在地的諸界将士,撲面而來的壓迫感攜帶着世間至邪之氣, 令他們心底生出無盡寒意與恐懼,如同巨獸張開血盆大口,下一瞬便會将他們拆之入腹, 一時間竟連反抗都忘記了。

唯有厲震咬着牙, 即便斷了一臂也大聲叫罵, 惡狠狠地盯着立在修羅王身旁的那抹誘人身影。

“你這賤人,尊主那麽信任你,你竟背叛她!”

立于高處的沉鈞血瞳一轉,正欲擡手殺他, 卻被一雙柔荑壓下, 那窈窕身影轉向厲震, 露出真容來。

符星荏唇邊笑意未減,虛虛挽住沉鈞右臂湊近他耳側, 眸光流轉間柔聲道, “王上可願聽我一言?”

見他點頭應允,符星荏眯了眯眼,言語中顯露出狠毒之意, “既他不齒我背叛魔尊, 不如王上也在他身上烙下修羅印,讓他也嘗嘗神魂灼燒之痛。”

“再由我将其帶回魔界,”她輕笑一聲,“正巧蒼澤在查此事, 亦是我此次前來的目的,将他算作替罪羊, 真是再合适不過了。”

沉鈞瞥她一眼,眼前這位合歡宗主起初又何嘗沒有劇烈抗争過,然而當他多催動幾次修羅印,那神魂灼燒之痛受得多了,便也彎下了曾經不屈的膝蓋,照樣拜伏于他。

他不由興味寥寥,腦海中陡然閃過那張曾耍過自己兩次之人的面容,一次數萬年前以致血月靈花再用無益,另一次則是半年之前,險些讓他萬年籌謀功虧一篑。

真是叫他刻骨銘心。

沉鈞眸中血色愈深,指尖一點便将一道黑色印記打入厲震體內,順便封了他那張過于吵鬧的嘴,平淡道,“他歸你了。”

符星荏拱手,“多謝王上。”

她轉身欲走之際,沉鈞懶懶擡眸,盯着她的背影沉聲道,“站住。”

符星荏忍不住心中一緊,面色卻未顯分毫,轉身笑了笑,“王上還有何吩咐?”

“沈寄雪,”他頓了頓,雙眸微眯,“與神界那小子,當真重傷以致如今還昏迷不醒?”

“正是,”符星荏神色未變,反而皺了皺眉,“那日景象我已借水鏡傳與王上,夜臺封印未開亦是真實,至于神界那邊我只是得了探子的消息,若王上不信我,自可再差其他人查探。”

他盯了符星荏一瞬,“本座是不信你。”

見她面色一噎,沉鈞笑了笑,幻化出一枚黑色玉符甩向符星荏,“三日之內,設法将這玉符放入夜臺,辦好了便算你大功一件,待來日本座統一六界,便讓你來做這魔界之主。”

“可、魔尊不知何日才會蘇醒,現下我根本進不去夜臺,”她急忙道,“又如何将這玉符送進去。”

“這便是你的事了。”

沉鈞意味深長道,“若非因修羅印在身,你斷不會投入本座這邊,知你忠心于她多年,有所留戀也屬常事。”

符星荏心中一凜,知他并不相信她進不去夜臺的“鬼話”,她閉了閉眼,沈寄雪對她的确信任有加,夜臺全面開啓防禦時的進入方法,她的确知曉。

沉鈞話音一轉,再開口時滿是譏諷,“你該明白,既已t做了叛徒,以她的性子又豈會放過你?心存妄想兩頭不讨好,屆時下場如何你應當比本座更加清楚。”

“你回不了頭了。”

符星荏垂首而立,過了片刻躬身行禮,再無方才游刃有餘的模樣,“是,三日之內,我必将此物放入夜臺。”

她并未多問,拉起厲震向外走去。

魔界與神界因兩位尊上重傷未愈,尚處昏迷之中,對陰暗之處的風吹草動掌控遠不如往常,一切都在太平假象的掩蓋之下秘密進行。

然而今夜,蒼澤卻嗅到了一絲不屬于魔界的血腥氣。

他屏息看了眼桌上已經燃盡的線香,見倚在榻上、雙眸緊閉的符星荏面色趨于平靜,随即起身推開窗戶,讓萦繞在屋內的淺淡香味散入夜色。

他立于窗前,遙望山巅之處燈火通明的龐大宮殿,眸中閃過冷意,搭在窗棂上的蒼白手指緩緩收緊,幾乎要将鐵木捏碎。

然而他卻問也不能問,但凡洩露出只言片語,都會被那人知曉。

長夜寂靜,暗流湧動。

空無一人的殿外突然出現一道黑影,緩緩劃過窗邊,窗門未響,那黑影卻行至床前,緩緩露出真容。

沉鈞環視殿內,一應器具或雅致、或鮮豔,不難看出皆是按照主人喜好布置擺設,他随手挪開床側精巧香爐,俯身看向躺在榻間之人。

寝宮之中僅有外間亮着照明石,內間光線幽微,反倒顯得月色明亮,襯得躺在床榻間的玄衣女子面色更加蒼白,唇間亦無血色,長睫垂落,留下一片鴉青陰影,竟露出幾分他從未見過脆弱之意來。

沉鈞突然伸出手指,指尖輕輕撥動她的長睫,兩臂轉而撐在她身側,面頰貼得更近,近到淺淡呼吸清晰可聞。

那雙血色獸瞳之中罕見地洩露出幾分情緒,極大的興味之後充滿了惺惺相惜之感,最終盡數化作鋪天蓋地的獨占欲望。

他猶如割裂一般,既想長久地注視她的鮮活模樣,又恨不得将她的羽翼折斷置于囚籠,僅為他一人觀賞。

盯了她半晌,他才支起身體,垂眸看向她肩胛處,仿佛透過衣衫看見了被遮蓋住的可怖傷口。

他對血腥之氣格外敏感,一入殿內便察覺到了十分濃重的血腥之氣,現下靠近了更加确定,正是從此處散發出來的。

沉鈞眉梢一挑,看來符星荏沒有騙他。

數萬年前那一面,雖是那小子的轉世,兩人那份願意為彼此獻出生命的真情,讓他即便看見兩人刀劍相向都心存疑慮,畢竟眼前這個可是騙人不眨眼的“慣犯”。

如今親眼瞧見她這副模樣,心中疑慮才去了大半。

只是為了以防萬一,需讓她繼續沉睡下去,以免中途醒來妨礙他一統六界,這才特意讓符星荏遞了玉符進來算作媒介。

他唇角微勾,為她烙下修羅印實在太過無趣,他想要的不僅僅是個傀儡,更何況,若真是烙下修羅印,才真是将他們二人之間的路走到了盡頭。

以她的性子,神魂灼燒之痛算得了什麽,屆時她不惜此命也會與他同歸于盡。

這铮铮傲骨,需由他親手折斷才好,旁人怎配染指?

沉鈞起身,凝成一道長蛇般的黑霧纏繞指尖,随即并指一點,那道黑霧如閃電一般瞬間竄入沈寄雪眉心消失不見。

此乃他體內淬煉許久、最為精湛的一抹邪氣,能引出心底最為深重的魔。

縱然沈寄雪天生魔骨不生心魔,但現下她正值虛弱之際,被這探入識海的邪氣攪亂心神封住現世記憶,便可長久地陷入夢魇之中,一遍遍經歷過往最能牽動心神、甚至最為恐懼之事。

沉鈞笑了笑,血眸之中卻滿是冷意,沒有沈寄雪的幫忙,縱然神界那小子撐着上了戰場,也獨木難支。

大業将成,他絕不允許再度失敗。

沉鈞并未注意到,枕下玉玦一道微光閃過,跟着那抹沉郁血色一并進入沈寄雪的意識之中。

黑霧簌簌而來,将他身軀盡數裹住,瞬間消散在殿中,偌大宮殿之中,又只剩床榻之上的沈寄雪一人。

她眉心緊皺、額間緩緩滲出薄汗,緊閉雙眸不住亂動,顯然已被夢魇纏身。

破敗的茅草內,血流了滿地。

尚在沉睡中的小女孩被一女子抱在懷中,奔向神魔邊境,她年紀還小,偶爾露出的面容幼嫩,眉目之間仍帶着孩童特有的天真。

她不知道的是,今日出門前還答應要給她帶糖糕點心的父親,已經死在了追殺者的劍下。

女人神色倉皇,穿梭在深林之中,她體內的靈力早已耗盡,體內魔丹幾近碎裂,不得不用雙腿趕路。

好在這片密林靠近人界、魔界邊境,與魔獸林相連,林中地形複雜、兇險萬分,加之靈獸氣味交集,尋人符難以發揮作用,這才為她争取了些逃跑的時間。

只要找準方向、穿過這片密林,便可到達距離魔獸林不遠的人界村落。

她初時好奇心起,隐藏身份到人界游玩便曾在那裏小住,也算是認識幾家人,那裏鮮有人煙、避世隐居已久,消息滞澀,蒼嶺派的追殺令想必也不會傳到那裏,亦不會被追殺之人輕易找到。

“娘親······”

懷中傳來的稚嫩童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女子垂首,從腰間帶血的油紙包中摸出一塊碎糖糕塞進她手中,眼底含淚輕輕掂了掂她,腳下步履不停。

“阿雪乖,不要吵鬧,先吃點糖糕墊墊肚子,”女子洩露出幾聲難以掩蓋哽咽的之聲,“是、是你爹爹一大早從集市買回來的呢。”

沈寄雪抽了抽鼻子,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卻不知道是什麽,她擡頭看見娘親緊緊抿住的嘴唇有些發白,那上面今日沒有塗爹爹最愛的初荷色唇脂。

她轉了轉腦袋,輕聲問道,“娘親,爹爹去哪裏了?”

沈寄雪看見那只嘴唇抿得更緊,後又被牙齒緊緊咬住,陌生的殷紅之色在唇齒見一閃而過,随即幾顆滾落的水珠砸在她臉上,竟有些生疼。

她伸出小手,軟軟掌肉拂過女子面頰,代替曾經因練劍留有粗繭的手指抹去淚水,細聲哄道,“娘親,不傷心。”

女子垂眸,望向懷中女兒與夫君極為相似的雙眸,眼前閃過倒在血泊中的身影,以及那雙看着她時深情不改、永遠不會再睜開的眼睛,嗚咽着垂首,甚至不敢放聲大哭,生怕引來身後的追殺者。

“阿雪······你爹爹、不會回來了。”

“他死了。”

沈寄雪年紀尚小,并不明白生死的意義,只是為爹爹不會回來而悲傷哭泣。

女子拍了拍她的背,低聲哄了幾句,随後收起悲傷,神情堅毅地再度邁開步伐,繼續為懷中女兒和自己尋求一條生路。

而她身後不遠處,空氣中猝然波動,顯出一抹白色身影,緊緊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