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
風沙彌漫, 寸草不生,又有極寒為伴,十步之外什麽都看不清, 視野之內一片荒蕪,這便是無盡之淵的封印之後——一片不毛之地。
沈寄雪鎖了靈越的靈竅,又用捆神索拖着他一路行來, 卻連一個人影都未曾見到。
她猛地扯過靈越, 隔空掐住他的脖頸, 瞥見他胸前破爛衣衫後隐隐露出的黑色印記,冷聲道,“讓他來見我。”
靈越嗤笑一聲,毫不在意頸間越來越緊的力度, “只有他命令我的時候, 我何德何能命令他?”
沈寄雪神色間多了一絲厭煩, 留着也無用,不如殺了了事。
誰料下一瞬, 破空聲突起——
長鞭如蛇, 自風沙之間倏然出現,猛地甩向她的面容!
沈寄雪不避不閃,松開靈越正欲擡手握住, 卻見鞭尾如勾好似蠍尾, 其上還泛着赤紅光澤,一看便知上有劇毒。
血摩羅?
她迅速側身避開,心念一動,折九霄當即出鞘直刺長鞭攻來之處, 她足尖一點,亦閃身而去。
長鞭驟然一震向回勾來, 緊随于她身後,近在咫尺之際,她也看清了執鞭之人。
紅發如瀑,柳嬌花媚,可稱姿容絕世,縱然符星荏在此,與此女也難分高下。
沈寄雪挑眉,竟是羅剎女。
折九霄重歸掌間,她向後一背擋開長鞭,随即劍氣如虹、幻化萬千劍光,猝然攻向羅剎女,她卻不慌不忙揮舞長鞭,一時間鞭影重重,竟将劍光盡數化去。
二人你來我往地過了幾百招,沈寄雪雖未用全力,卻也探得她實力不低,果然如傳聞中的羅剎女一般,容貌愈甚、實力愈強。
不過沈寄雪沒時間與她耗下去,殺招将出之際,她突然笑了笑,“你在找人嗎?”
沈寄雪驟然撤開,眉目淩厲,“你知道他在哪兒?”
羅剎女并未回答,她身姿妩媚,指尖卷動垂落的發梢,唇邊笑意漸深,“你是數萬年來第一個進入這裏的人,吾名曼羅,你叫什麽?”
沈寄雪頗為不耐,而曼羅卻像是發現了什麽,上下打量她幾眼,似乎想起了什麽,眼中笑意轉為惡劣。
“小家夥,歲宵是你什麽人?”
沈寄雪面色驟寒,握緊劍柄殺意蔓延,“她如何,不勞你這等手下敗将操心。”
歲宵,乃是她的師尊,亦是前任魔尊。
曼羅笑了笑,“是嗎?”
“數萬年前,她與神尊舜玉聯手将我修羅一族盡數封在此地,想必損耗了大量修為,以致傷及神魂。”她做恍然大悟狀,“仔細算算,她應當已經隕落多年了吧。”
沈寄雪眯了眯眼,雙腳微微分開,将折九霄正中插入地面,她雙手交疊置于劍尾,雙眸幽深緊盯着獵物,滔天殺意驟起。
“誅神劍陣,起!”
聲若洪鐘蕩至四周,猩紅劍陣自劍尖入地為中心,瞬間展開至曼羅腳下,她神情一凜迅速後撤,然而停下之後卻始終在原地未動,頭頂劍意淩雲、勢如山崩巍然而下。
眼見逃不開此陣,她咬牙甩出長鞭,向陣心的沈寄雪攻去,索性誓死一搏!
然而寒芒先至,長鞭被盡數斬斷,萬劍加身,縱然有神落于此陣之中,也必死無疑。
這便是殺生道。
于她而言,萬物可殺。
沈寄雪垂眸看向陣中已無生息的曼羅,側首看向西北方向,原本插在曼羅身上的萬劍驟然而出,帶着血色指向風沙之中緩緩現出的身影。
“出來。”
“是我。”
熟悉的聲音響起,卻有些虛弱。
沈寄雪并未撤去劍陣,反而劍氣铮然作響,皆因他身後還有一個“人”。
對上那雙充滿殺戮和嗜血的狐貍眼時,沈寄雪的記憶似乎被瞬間拉入數萬年前,她得到血月靈花解藥後,抽出神魂離去的那個夜晚。
他也是這般死死盯着她,猶如看見獵物的獵人,誓死也要将她壓制于利爪之下,随後生吞活剝拆穿入腹。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你。”
沉鈞,亦是修羅族的王,誕生于混沌之時、脫胎自世間極端惡念,一個只知殺戮的怪物,如今卻看着她笑了笑,虛假而又僞善。
沈寄雪面無表情地挪開視線,看向勝境那被利爪穿透的腰腹,粘稠而又溫熱的血液滴落在地,染紅了腳下的土地。
“你想要什麽?”
她知道這諸神劍陣殺了不了沉鈞,索性拔起折九霄,持劍立于原地,坦然望向他。
其實她不用問也明白,他究竟想要什麽。
那雙血色獸瞳落于何處,便是他想擢取之物。
“本座要你來換他,你可願意?”
沉鈞抽出利爪,勝境痛得神情扭曲一瞬,面色比之前蒼白許多,漆黑而幽深的眸子落在沈寄雪身上一動不動。
他虛弱地近乎氣音,話語卻緩慢而堅定。
他搖了搖頭,“不可。”
沉鈞輕笑一聲,利爪猛地穿透了他的胸膛,勝境一口血噴出,眼中光彩漸漸減弱,垂下頭失去了意識。
“你若再猶豫,下一處便是他的腦袋。”
沈寄雪心間一沉,長淵絕不能死在這裏。
一旦修羅族沖破封印,唯有她與長淵聯手才有可能再次将他們封于無盡之淵。
長淵一死,天地孕育出新的神尊尚需時日,然而那時的神界無主,恐怕沉鈞會率先揮軍神界,屆時六界真的危矣。
“好,”沈寄雪應下,“但我如何信你?”
沉鈞思索片刻弄醒勝境,饒有興致地掃過她手中長劍,“将你那柄劍扔過來,你往本座這裏走,待你走到五步之內,本座自會放了他。”
沈寄雪并未猶豫,當即将折九霄抛了過去,擡步向他走去。
五步之內,他果然放了手,勝境搖搖晃晃地與她擦肩而過,沉鈞盯着沈寄雪,擡手便要去抓她。
異變陡生——
他腳下影子驟然伸出數十只青白鬼手,瞬間攀爬至腰間将他牢牢鎖住,下一瞬,燃着烈火的箭簇t近在咫尺。
沈寄雪唇角微勾,那彎熾金雕刻金烏、烈火叢生的重弓映在她眸間,猶如熊熊烈火燃于眼底,亮得驚人。
此景在沉鈞眼中格外漫長,實則不過一息之間,沈寄雪指尖微松,那支燃着太陽真火的箭羽仿若流星劃過,射出之際有清脆鳥鳴聲,響徹雲霄。
只聽悶哼一聲,那支箭羽穿透了他的左眼。
下一瞬,火焰連同青白鬼手一并吞沒了他。
“忘了告訴你,此乃敕金烏。”
話音未落,沈寄雪手掌一翻收起烈焰金弓,轉身向不遠處等着她勝境奔去,折九霄亦嗡鳴一聲歸鞘而來。
她握住勝境的腕間,低聲道,“堅持住。”
一步邁出縮地成寸,沈寄雪循着進來時所留的标記到達裂縫處,将勝境推向裂縫,“你先走。”
“我在外面等你。”
他并未堅持,深深看她一眼正欲轉身,突覺身後氣流湧動,沈寄雪伸手拉着他瞬間避開,原來所站之處驟然炸裂,二人轉身望去,果然是沉鈞。
而他身後,立滿青面獠牙的修羅與妖嬈豔麗的羅剎女,靈越亦站在他身旁。
沈寄雪眯了眯眼,早在長鞭揮來時便滾入風沙之中,他便不見了蹤影,看來是投靠他的“好父親”去了。
沈寄雪拔劍出鞘,将勝境擋在身後,“看來今日,不死不休。”
她終于明白,為何沉鈞非要靈越帶她來見他。
師尊當年封印修羅族時,曾尋來混沌時期的都天神雷加渚于此,此乃唯一能克制沉鈞之物,即便是他也受不住都天神雷之刑,更遑論為他所創的其他修羅族,一旦靠近此處便會直接劈死。
這道細小裂縫,想必也是靈越耗費數萬年,設法向外面的士兵烙下修羅印,才內外合力才打開了一條裂縫,卻又因都天神雷在此難以靠近。
故而沉鈞想要出去,除去再耗費億萬年撕開封印,便是借由他人氣息遮掩修羅族氣息,避開都天神雷的探查才能成功越過封印。
他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沉鈞笑了笑,“放棄吧。”
“你們兩個人如何能鬥得過本座的修羅衆。”
他負手而立,并不急于進攻,那只被射穿的左眼黑洞洞的,邊緣泛着焦黑,仍舊流着血,面上卻盡是得意笑容,仿佛勝利在握。
“我的王後,”另一只血色獸瞳轉動,緩緩豎成針狀,他喚出來自數萬年前的稱呼,向沈寄雪伸手,“何必與本座為敵、在此葬送性命,不如回到本座身邊,到時你我共治六界,豈不美哉?”
勝境面色驟然一沉,眸中滿是陰戾之色,似乎想起了極為痛恨之事,他上前立于沈寄雪身側,遞過去一只白骨制成的手環,而他露出的腕間也有一只同樣的白骨手環。
“帶上它。”
沈寄雪瞥他一眼,接過後套在腕間,那手環自動縮至貼合腕部大小,若想取下來恐怕不易。
她皺了皺眉,心中閃過一絲不對勁之感,但大敵當前她也沒空計較。
沉鈞望着他們,突然有些不爽,正欲動手之際,只聽萬鬼哭嚎,那聲音竟直直刺入神魂,攪得人心緒紊亂,一時間眩暈不已。
身後修羅衆頓時痛苦抱頭掙紮,恨不能将兩耳撕下,唯有沈寄雪、勝境與沉鈞三人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下一瞬,戰馬嘶鳴,喊殺聲起。
他循着聲音望去,眼中興味盎然,看向揮舞着利刃長刀的軍隊,唇角勾起,真是許久未見了。
陰兵?
沈寄雪看向面色又蒼白幾分、近乎透明的勝境,手指撫過腕間白骨手環,眼眸沉沉,多了許多防備。
“你并非擺渡人,而是歸墟之主。”
他為何要特意扮做擺渡人來騙她?
沈寄雪對上那雙幽暗黑眸,卻突然被他推向縫隙,“快走。”
沉鈞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