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執
洞窟極大, 沈寄雪本想将神識外放探路,但只探出幾米便被擋了回來,應是為了防止入侵在石壁上鑲嵌了寂玄晶石, 他們這才留了活口。
可惜留下的這個也并不老實。
自他們從被囚之地出來,已經七拐八繞走了兩個時辰,雖說洞窟裏的路大同小異, 但也不至于走了如此之久。
一路過來沈寄雪都做了記號, 走了許久卻一個都沒遇到, 看來郁離并沒有帶着他們兜圈子,只憑占地極廣又四通八達的洞窟,随便繞繞便能将他們走得昏頭轉向。
分叉洞口處。
鎖鏈晃動,司偃扯回正欲邁步的郁離, 聲音平靜, 話中卻滿是威脅t, “想好了再走,若是敢騙我們, 你的下場就與方才那個小鸾鳥一樣。”
他的忍耐已然到了極限, 郁離頓了頓,向左邊走去。
沈寄雪默默跟上,她掃了眼石壁上逐漸密集的寂玄晶石, 眼眸微微一沉, 卻并未出聲提醒。
大約走了一刻鐘,前方隐約現出一絲亮光,待行至路的盡頭,入眼則是一個巨大的洞穴, 頂部洞口有日光傾斜而下,他們所處的位置頗高, 俯視望去,整個洞穴內的景象清晰可見。
洞內空無一人,四周石壁密密麻麻嵌滿了寂玄晶石,将一切探尋隔絕在外。
中間聳立的巨大石臺上擺放着一個四四方方的印玺。
玺呈金色,四方底座之上雕有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象,細細看去浮有一層金色近白的弧光,應是蘊含四象五行之力的女混沌金玉所制。
沈寄雪雙眸微眯,那是······四象玺?
四象玺乃是妖族聖物,數萬年前青丘狐族自焚之時便下落不明。
修羅族戰敗後,九靈元聖一族執掌妖界,曾費盡心力尋找兩樣聖物,僥幸留存下來的狐族多為青丘旁支,對聖物下落一概不知,此事漸漸也就不了了之。
沒想到竟藏在這山洞之中。
沈寄雪瞥了眼盯着聖物、眼神晦暗的司偃,心中只覺不妥。
整個幻月谷都在黎肅掌控之中,聖物的重要性于妖族來說不言而喻,他若早早得到、又何必謀而不反?
況且郁離只不過是個小小巡邏,竟也知曉此處,甚至有意将他們帶到這裏,即便設了結界一類,就不怕他們打破将聖物帶走?
此事頗多疑點,絕不可擅動。
沈寄雪側首看向面無表情的郁離,“屯兵之地究竟在何處?”
她擡手指了指頂端洞口,“從那裏出去,便可到你們想去的地方。”
“等等。”
司偃收回目光,“去将聖物取來給我。”
郁離一怔,後退一步搖了搖頭,眨眼間刀就架在了脖子上,她連忙辯解道,“聖物周邊設有結界,憑我之力如何能拿到?!”
“若取不來也無妨。”
見她松了口氣,司偃笑了笑,手腕一動刀刃沒入皮肉,滲出絲縷血跡,“你便去死好了。”
沈寄雪出聲阻止,“殿下,聖物難取,若觸動結界易生變故,先從此處出去要緊,待解決了他們回來再取也不遲。”
司偃本也只是試探,見郁離并無異色,便順着沈寄雪遞來的話下了臺階,他收回短刃,“說得有理,那便聽你的。”
二人一左一右抓住郁離的肩膀,向頂端洞口飛身而去,快要到洞口時,異變陡生!
那日光一閃,突然迸發出爆裂光芒,沈寄雪眼前驟然發白、無法視物,司偃同樣悶哼一聲。
失去視力的前一瞬,她瞥見石壁顫動崩裂,寂玄晶石以殺陣鏈接,結成一張巨網迅速向他們逼來。
一息之間,險象環生。
沈寄雪反應迅速,正欲扔下郁離去拉旁邊的司偃,卻被一只手牢牢抓住,耳邊響起一聲嗤笑。
“想跑?晚了。”
沈寄雪瞬間明白,這洞穴根本不是出去的路,而是一條徹頭徹尾的死路。
無論是頂端洞口、還是下方石臺,只要接觸其一都會觸發殺陣,郁離想要借這裏的陣法殺了他們,甚至不惜拿自己的命與他們博弈。
她早已心存死志,也怪不得司偃逼問不出什麽。
真是忠心耿耿。
只可惜她要失算了。
沈寄雪右手被她制住無法動彈,迅速在半空中轉過身子,左手循聲而去,猛地掐住眼前人脆弱脖頸,手背青筋凸起狠狠一扭。
“咔嗒——”
骨骼斷裂聲格外清脆。
那只緊緊鉗制她的手瞬間松了力氣,連一聲叫喊都未曾發出,就此跌落。
沈寄雪不顧眼部刺痛,強行睜開雙眼,模糊之中見司偃雙目緊閉流下血淚,苦苦支撐卻仍然止不住下墜之勢。
“司偃,伸手!”
他聽話擡手,沈寄雪轉身向下追尋而去,頂住威壓緊緊握住他的手,一同向下方石臺墜落。
巨網迅速收攏,将二人逼向石臺,眼見他們便要被夾死在結界和陣法之間。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劍光攜着毀天滅地的殺意閃過,籠罩着石臺的結界瞬間破開一道裂縫,沈寄雪牽着司偃穿過其間、落在石臺之上,結界随之合攏。
見陣法被結界暫時抵抗住,她心下一松,猛地噴出一口血來。
司偃連忙摸索着扶住她,面上閃過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慌亂,聲線緊繃問道,“你怎麽樣?”
沈寄雪擦去唇邊血跡擺了擺手,随後反應過來他此時看不見,開口解釋道,“我無事,調息休養片刻便好。這結界不知何人所設,堅固非常,強行破開于我來說還是有些勉強。”
聞言他才松了口氣,手卻未松開,低聲道,“無事便好。”
沈寄雪眼神掃過緊緊扶住她的手,眉梢輕輕挑起。
看來這“傷”受得不虧。
她的話半真半假。
籠罩整座石臺的結界極為精妙,憑這具身體的修為根本不足以強行破開,她只得動用自身劍氣。
但殺生道劍氣霸道,即便這具身體有些修為,也終究無法全然承受,這才導致劍氣逆行沖撞經脈,受了些“內傷”。
好在眼下情況危急,司偃沒時間細想,否則定會發現那道劍氣不似她與雨師妾對戰時所用,反而充滿魔氣。
沈寄雪仰頭看了看結界,尚無碎裂之兆,看來還能撐一陣子。
“殿下眼睛如何?”
她湊近了些,伸手想要掀開司偃的眼皮看看,卻被他敏銳察覺,猛地後退避開。
氣氛一時凝滞。
司偃抿了抿唇,心中突然有些無措,語速極快解釋道,“洞口那道突然爆發的白光乃是琉璃烈焰,妖族瞳孔與人族不同,對光線極為敏感,琉璃烈焰爆裂時産生的強光會傷及瞳孔,非得幽藍泣露才可解。”
沈寄雪挑眉,幽藍泣露?
她正好有一瓶。
不過還是不給他用的好,畢竟這般讓他依靠她的機會可不多見。
司偃并不知她心中所想,見她不出聲,神情鎮定緩緩說道,“我如今已是累贅,你可先行離開。”
這是在向她示弱?
亦或是······試探。
沈寄雪瞥了眼他緊繃的唇角,恐怕她前腳答應,後腳就會被這位“為她着想”的九殿下給殺了。
哪怕沒了她、他根本走不出這裏,也決不允許她抛下他,寧願拉她一起死。
沈寄雪有些想不通。
第一世他雖多疑卻大多是家庭所致,實則內裏重情重義,待到第二世克己守禮、處事嚴明,更是将她所受之苦全然算到自己頭上,她捏準這一點才拉得他步步淪陷。
“他們”與她從前接觸過的長淵很是相似,但從第三世便開始有了偏差,到如今竟成了這副別扭又偏執的模樣。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
鴻蒙鏡昭示破除死劫的方法乃是讓長淵渡劫失敗,就此陷入輪回無法回歸神位,未來之事自然消弭。
只是來妖界之前,尚在那茶樓之中聽書時,她陡然生出了另一個念頭,亦可阻止長淵歸位。
自此妄念徒生,一發不可收拾,只待眼前人一步步踏入她的“陷阱”。
沈寄雪垂眸,長睫遮住眼底算計,聲音卻柔和堅定,令人聞之心安。
“殿下放心,即便拼上此命我也會送殿下離開,絕不會舍棄殿下。”
司偃一怔,心中防線瞬間擊潰,某種情緒漸漸膨脹,他輕輕“嗯”了一聲。
沈寄雪取了四象玺遞給司偃,“此處發生這般大的動靜,他們必會遣人來看,屆時我助殿下殺了他們。”
“好。”
“快些跟上!”
“若聖物丢失,咱們都別想活!”
幻月谷主銀羽步履匆匆,穿行在錯綜複雜的洞窟之中,不多時便到了放置聖物的洞穴之中。
只見寂玄晶石結成的殺陣牢牢裹在結界之上,光芒閃爍間,原本放在石臺上的聖物已然不見蹤影。
而整個洞穴之中空無一人,只有一具破碎的屍體。
衆妖當即倒吸一口涼氣,跟在銀羽身後飛身而下。
其中一妖認出了死去之人,“谷主,這是郁離的屍體!”
銀羽眼神驟冷,匆忙揮袖撤去殺陣,命令衆妖退後,上前低聲默念法訣,打開了籠罩在石臺上的結界。
她疾步行至原先擺放聖物之處,t被打開的四方盒子散落在地,昭示着東西早已被取走。
“不······”
銀羽身形一晃,幾乎不敢想象主子知道此事之後自己的下場,她兀自深吸口氣,勉強穩定心神,轉身怒吼道,“給我搜!”
“務必将他們找出來,格殺勿論!”
“不必了,谷主大人。”
清冷女聲自她身後響起,漫天寒霜随之而來,瞬間布滿整座洞穴,衆妖尚未來得及反應,悉數被凍成了冰雕。
唯有銀羽迅速張開雙翅,升至半空逃過一劫。
“啊,原來是只美麗的小蝴蝶。”
立于臺上的銀發女子輕晃折扇,沖她微微一笑,面上露出惋惜之色,然而下一瞬,她唇邊笑意驟然轉冷。
“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