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根歸果
“怎麽了?”秦川輕聲問。
玉小仙淚流不止,卻仍舊倔強,道:“沒事,我得進去!現在!”
幾人不解,大家也正要進去,只是,路上關鍵處攔了藥人,而內裏光亮的太歲菌又沒再傳出信息。
換句話說,連內裏匍匐滿地的太歲菌都找不到的路,幾人如何随便找得到。
“找不到就闖!”
玉小仙不等大家多說什麽,率先松開了自己的手。
秦川眼看不對,忙伸手去拉!
接觸那刻,人體肌膚的觸感一閃而過,随後滿手嗡嗡,均皆是蟲,再然後,就只是空空。
好在石木天剛也及時攏住了衆人,在玉小仙離開松手之後,那種古怪的動靜才未被激發。
剎那,有風雲的聲音響過,再然後,重新拉住的幾人便看見,密林之中,光亮之前,似乎落了一陣連天蓋地的薄霧,薄霧升騰飛卷,直直朝着內裏光亮襲去!
四周有風雨過境擊打樹林的聲音,很響,那是蠱蟲在瘋狂蠶食,用比先前還要快很多的速度。
但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古怪的聲響,聽不清楚,辨不分明。
如果一定要說的話,像風穿過很細的縫,像薄脆的刀劈開空氣。
“她瘋了!”石木天剛道。
“怎麽?”清水丫丫其實也覺出不對勁,但卻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麽。
“她在用蠱蟲沖擊藥人,”石木天剛道,“但她大概不知道,所有藥人之間有連帶反應,一人受到攻擊,其他的也會靠近幫忙。”
清水丫丫:“這特麽什麽奇葩習性,怎麽幹,說!可不能這麽看着!”
石木天剛便笑了:“那就,一起上吧!”
轉而便開始分析:“藥人很多,攔路的大概并不會因為一點蠱蟲就放棄守住的路,會有更多的藥人蘇醒迎上仙兒,所以,我們要做的就是……”
秦川跟上:“在小仙攻擊的同時,打出一條新的入口。”
清水丫丫:“而且,這入口不能太招搖,以免更多的藥人察覺、聚集。”
“就是這樣,”秦川笑,然後看向吳琅,“那麽,最簡單的方法是什麽?”
石木天剛:“造藥人什麽的,鄙人不才,有點擅長。”
清水丫丫也就明白:“這些本事我倒沒有,不過,一眼看出人群中的強者是我的本事,這藥人雖然詭異,但終究也還是人,不如就由我來找出那些軟一點的柿子!”
計劃于是開始。
先是由石木天剛用小啞巴身上的銀針将幾人相關血脈封住,而後,落下獨屬于他的紅霧,薄薄在衆人身上凝了一圈。
再然後,便是從清水丫丫找到的其中一名藥人身上引了些外放的毒氣過來,毒氣被石木天剛引着落在幾人身上關鍵各處。
在秦川的眼中看來,幾人就很有些藥人的模樣了。
“銀針掉落之後,務必離開藥人,不管結果如何,不要冒進。”
到最後,他這麽叮囑,而後,所有人松手,朝各自不同的方向齊沖!
“早這樣不就好了嗎?”清水丫丫沖出去前,還如是道。
石木天剛聲音已經拉遠:“早這樣,你還沒靠近密林正中就得面對藥人,還不是一個兩個,而是所有的藥人。”
難度指數級飙升。
“我就不明白了,”清水丫丫聒噪不停,“你巫門藥人的本事都學狗肚子裏了?怎麽這麽幾個藥人收拾不了!”
“就……”石木天剛的聲音更遠,“沒學好喽……沒什麽丢人的!”
于是乎,眨眼功夫,所有人便都離開了相當遠的距離。
而後,站定,拽動手中牽住的細長布條,剛剛石木天剛為幾人做準備時,幾人将身上過長的衣褲盡量撕開,因此,此時衆人幾乎都是一派叫花子模樣。
布條帶着斷枝回撤那刻,藥人的身影瞬息而至,所有人屏住呼吸側身避讓。
原本以為的纏鬥并沒有發生。
藥人像沒看到幾人一般,并不做停留,如風般頃刻就去到斷枝那處。
幾人齊松一口氣。
心中想的均是,石木天剛的本事倒也沒全學狗肚子裏。
計劃似乎比想象中要順利很多。
幾人卻并沒有松懈,提着所有精神。
此時,進入光亮那處的最後一關已經打通,面前的通道上空無一物,遠處,玉小仙還在纏鬥,先前留下的蠱蟲也沒了作用。
便有人喊:“仙兒!這邊!走!”
是清水丫丫。
蠱蟲嗡嗡,頃刻就帶着薄透的霧氣擰成一股朝着幾人而來,幾人只覺面前撲過一陣霧氣,帶着某種說不出道不明的馨香,而後,蠱蟲便率先沖進林中消失不見!
面前十步開外就是那片閃着光亮的林子,機不可失!
秦川拔足狂奔的同時,一把拽住另只手中的藤蔓,那頭牽住的是吳琅。
借由腰上綁住的并不扯斷的藤蔓,吳琅的身影應聲而來,扯動林子一片稀裏嘩啦地響。
秦川出手接住吳琅,一把攥住吳琅腰帶,将人反拎着向前,相當彪悍。
“爹~”
吳琅聲音細微。
秦川回頭,便見一個藥人如影随形已經追上二人!
出手一探,就要擒住吳琅胸口衣領!
說時遲那時快,吳琅肩上的黑影拔起躍出,同藥人撕扯在一處。
兩個身影此刻均被濃重霧氣覆蓋,一時之間根本分不出誰是誰,也分不出誰占上風,只見藤枝樹蔓亂搖亂晃,面前黑影憧憧。
秦川咬牙,扭頭朝着身後的光亮而去。
一回頭,更多藥人攔住前路,斷不是輕松就能過去。
秦川頓足、蓄勢,而後,将膀子掄圓,一把将吳琅先送進光亮正中。
“別睡!”
臨了,她還是這麽冷靜地低吼一句。
吳琅說了什麽,她卻沒有再聽清。
而是擡頭,對上藥人。
狹路相逢,打鬥自然不可避免。
因記着石木天剛的話,有的藥人是沒有痛覺聽覺等常規五感的,所以,制住為上,不要硬剛。
因此,秦川以困人為主。
但,黑霧濃重,秦川一腳踢過去那刻,心下一驚!
那黑霧之下隐藏的身影并不高,似乎,只是個半大孩子!
秦川微頓,胸口就被重重一擊,人反身後墜,被直立的樹幹穩穩攔住。
力道之大,胸口少不了一陣氣血翻湧。
她側耳傾聽,類似的打鬥聲還有幾處,秦川便知道,其他人大概也沒能順利進去。
她将先前撕碎的布條抽回在一只手上纏緊,同時猛然發力,将先前扯住吳琅的藤蔓悉數扯至近前。
而後,腳蹬樹幹,借力沖出!
“一、二、三、四、五!”
秦川迂回在五個藥人之中,并不出手,只是借助地形盡可能地跑繞。
藥人雖力大,且明顯沒有任何五感,但卻不十分靈便,除去蠻走蠻跑,并不會太多靈巧招式。
雞鳴聲再起,密林中開始有新的霧氣蒸騰,四處溫蘊,植物都在舒展,新的一天就快到來。
所有人,沒有更多時間了!
于是,在最後一次沖入藥人中間,被五個藥人同時出手拌倒在地那刻,秦川借勢一滾,滾入光亮一側。
藥人扭頭,急忙來追!
卻不料,腳下已經不能行動!
不但如此,秦川抹去唇邊鮮紅,再猛然扯動手中藤蔓那瞬,所有藥人便齊齊朝着先前接住秦川那棵樹幹退去。
腳步踉跄,毫無章法,自然也就沒有辦法再做出攻擊。
面向幾個藥人,秦川淡淡将一截柔韌藤蔓從手腕上撸下,而後扭身,将藤蔓過肩,人朝前狂奔的同時,力道徒然加大,藥人便齊齊被精巧藤結機關緊緊縛在樹幹之上動彈不得!
幼時學過的縛術,此時派上用場。
一腳踏入光亮正中那刻,秦川險些覺得自己眼睛瞎了。
因為到處都是同一種顏色,明黃璀璨,太歲菌覆蓋着目之所及的一切。
沐雲芯子的小啞巴站在另一側,聽聞動靜那刻回身,拉着秦川要走。
“怎麽了?”秦川問,“吳琅呢?”
“你受傷了?”沐雲芯子問。
幾人此時的衣服都無法遮住手腳,秦川方才同藥人打鬥,尤其在拽動藤蔓時,手臂上留下不少淤青、擦痕。
“藥人有毒,有傷口會很危險。”
“我沒事,”秦川不以為然,只是堅持道,“人呢?”
沐雲道:“無根子已經送回本體,我們先走。”
秦川不理解:“為什麽要先走,還有,其他人呢?小仙呢?”
應聲,石木天剛拖着清水丫丫從另外一個方向進來。
一進來,清水丫丫就嘔出一口黑血。
石木天剛當即将她身上的銀針拔出,凝在清水丫丫身上的紅霧便在此時順着銀針的方位進入身體。
再是幾口血嘔出,随着血由黑轉為紅,清水丫丫恢複神智。
“不是能看誰厲害誰不厲害嗎?”石木天剛打趣,“還是覺得自己了不起,非要選個厲害的!”
清水丫丫抹去唇邊鮮紅:“那還不是看你菜!怕你死裏邊!對了,其他人呢?”
目光随即落向秦川和小啞巴。
“他呢?”
不用說,問的自然是吳琅。
“回去了。”
石木天剛答,同沐雲說的一樣。
“回哪兒了?”秦川已經覺出不對。
石木天剛和小啞巴對視一眼,都沒說話。
秦川便不再開口,脫開沐雲的手,朝着先前沐雲站立的地方瞧去。
恰時,雞叫第三遍。
雖然滿眼璀璨明黃看不出幾更幾點,但樹葉的活泛向上已經昭示,太陽即将升起,新的一天已經到來。
想到石木天剛先前說過無根子的吳琅可能扛不過天亮,秦川再次加快腳步。
太歲菌濕滑,秦川深一腳淺一腳走到近前那刻,果真見了一人躺倒在那處,雖全身已被太歲菌包裹,但仍舊能看出,那就是吳琅。
人是從高空之處掉落的,擡頭,上方仍舊是那種包裹着人的人形果子,密密麻麻,數不勝數。
其中有一些,幾乎已經同漫天的藤枝樹蔓長在了一起,不知道還有沒有氣息。
秦川凝神去看,人形果子上沒有半點污濁之氣,同回到洞穴之中的胡三一樣,達到了某種意義上的絕對幹淨。
秦川便低頭,腳下,吳琅的情況也是如此。
她伸手,慢慢扒開太歲菌。
手卻被石木天剛拉住:“走吧。”
他也如是說。
“為什麽?”秦川不解。
石木天剛瞧她,定定的,沒有多餘的話,只是道:“別看。”
“為什麽?”秦川加重了音量。
“他受傷了。”石木天剛只得說。
“受傷?不是更應該帶回去治療!”
說罷,秦川就要去撕開更多的太歲菌。
不得已,石木天剛出手,鉗住秦川脖頸,将人拖離。
秦川反手,重重一擊落在石木天剛軟肋上。
石木天剛吃痛,放開手。
秦川奔回吳琅身邊,小啞巴又攔在路上。
“讓開!”
秦川的眼底湧起血紅,雙拳攥緊。
小啞巴聽見了,沒有動靜,目光落向她身後。
那裏,藥人身上外放的毒氣随着天明時分的到來開始消散,內收。
于是,看清了臉面。
那是……桃源村村民!
面目清晰那刻,所有人即刻扭轉了頭,朝着某一個方向離去。
“得走了,”沐雲芯子的小啞巴輕聲去哄,“晚了,就出不去了。”
秦川不理,再道:“讓開!”
這一次,她動了手。
相當狠辣,沐雲只作防備,處處落于下風。
到最後,是石木天剛拉開了沐雲芯子的小啞巴:“讓她看一眼,不然,她不會走。”
秦川于是得以跪坐在吳琅身邊。
方才扒拉開的太歲菌又已爬滿臉面,秦川伸手,微顫,此時無人阻攔,她卻又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末了,只是順着太歲菌覆蓋的額頭緩緩探摸而下。
手,越來越抖。
吳琅的身子雖還算得上完好,但處處破損,如同被掼摔的人偶娃娃,不但多處斷裂,露着可怖的溝壑一般的傷痕,而且,按壓之下,竟然有種綿軟,如同空了芯子,被填裝了棉花。
秦川年少便同嚴柏學習分筋辨骨,知道那是全身骨頭寸斷,內髒幾近碎裂才能有的臨終之相。
“爹~”偏偏這個時候,吳琅掙着最後一口氣同秦川道,“我受傷了……那不是車……是直升機……我以為不高的……滾下山坡的時候……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