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名字,方路南明顯愣了好一會兒。
“怎麽了?”譚臨一下子就注意到他的異樣,“他有什麽不對勁的麽?”
方路南咳嗽一聲。
“那個,阿臨啊……”他斟酌片刻,“我這裏有一個好消息……”
“也就是說你還有一個壞消息。”譚臨道,“你先說壞消息吧。”
方路南更緊張了。
“你要答應我哦,”他絮絮叮囑,“你聽到這個消息,一定要振作點,想哭就哭,千萬別憋着哦。”
“你說吧。”
譚臨比他鎮定多了。
方路南的手緊了緊,死死抓住方向盤,又解釋道:“這個壞消息我自己已經去證實過了,是真的,阿臨,所以……”
譚臨打斷他的自言自語:“快說吧。”
“我找到你媽了。”
方路南抿了抿嘴巴,下定決心,脫口而出,語速飛快。
車子裏有一瞬間的安靜。
“你說什麽?”
譚臨轉頭看他。
“你找到……?”
“嗯。”方路南點了點頭,不敢看譚臨,“我找到她了。”
“她在哪裏。”
譚臨的聲音比夜色更涼。
“這裏。”方路南舔了舔幹澀的唇,“你媽媽,就在這裏。”
譚臨沉靜片刻。
“她在平溪?”
“是的,我也是你去北海的時候才剛剛知道。為了穩妥起見,我去證實了一下。”方路南撒了一個謊。
“她在平溪的哪裏?”
方路南咽了口唾沫,喉結滾動。
“杜……杜正國……”
譚臨目光掃來。
方路南從未見過這樣的譚臨,就算在他高中的時候也沒有見過。
陰鸷而冰冷。
危險而壓迫。
他定了定神,覺得這件事和他并沒什麽關系,他找到事實算是一件大功,自己這條池魚并不會被殃及,便稍稍放了心。等譚臨再用眼神逼問時,他總算能說出一個完整的句子了。
“你媽媽她,嫁給了杜正國。”
沉默。
“杜正國調到這裏做了副縣長之後,你媽媽也跟來了。”
沉默。
“所以,阿臨,現在平溪縣杜縣長的夫人,就是你媽。”
還是沉默。
方路南眼睛看着前方,嘆了口氣:“她改名了,所以我們繞了好大一個彎子。”
一片寂靜。
方路南在等待。
果然,半分鐘後,譚臨緩緩地開了口。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也很低。
“她叫什麽?”
“她把姓也改了,現在叫,童苓。”
童苓。
兩個如此陌生的字眼。
譚臨低頭,突然笑了下。
“她原來叫王君豔。”
“王君豔到童苓……真是什麽都變了。”
更洋氣,更時髦,更加遠離他的世界。
最後,斬斷一切聯系。
譚臨強忍住大吼的沖動,将車窗全部打開。夜裏涼風狠狠襲來,他迫使自己慢慢冷靜下來。
一只手伸了過來。方路南握了握譚臨的手,安慰道:“阿臨,別難過了。也許你媽媽有苦衷,必須和你斷了聯系。”
“苦衷?”譚臨苦笑着搖搖頭,“她有什麽苦衷。她沒有苦衷。”
方路南緊握着他的手,不說話。
譚臨将頭輕輕靠上椅背,疲憊地道:“真希望我爸還在。”
“嗯?”
“要是他在的話,我就可以問問他,為什麽我媽媽這麽恨我們——搬家、改名、改嫁,自己的兒子都不想再看一眼。”
方路南沉默片刻。
“阿臨,你要不要去拜訪她一下?”
“不用了。”譚臨沒有猶豫,“她不想見我,那就不見吧。”
“也許她不是不想見呢?”方路南忍不住道,“也許她真的有什麽苦衷,必須這樣子做呢?”
“苦衷?”這回,譚臨的語氣裏滿是譏諷,“會有什麽苦衷呢?高利貸?黑社會?身上背着一條人命?她嫁了高官,這種情況都是不存在的吧?而且,我是她的兒子,又會有什麽苦衷能讓她十多年都不能找我,來看我?”
方路南啞然。
譚臨繼續道:“路南,我們都快三十了,這種謊話,也就是說給自己夢裏聽聽的吧。”
“話是這麽說……”方路南努力想讓他寬心,可是安慰開了個頭,他也不知道怎麽編下去了。
是啊,有什麽事情,能讓一個母親整整十七年不聯系自己的孩子?
人生又有多少個十七年?
她明明知道他在哪裏的。
譚臨從口袋裏拿出一包煙和一只打火機,抽出一支,低頭吸燃,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後往車窗外慢慢地吐出去。
一支、兩支、三支。
他無休止地抽着煙,兩人都沒有說話。
方路南知道譚臨幾年之前是戒了煙的,現在譚臨又變成這個樣子,他很擔心。
車又開了一段路。
方路南腦子飛速地轉着,突然想到剛才還有那個好消息沒告訴譚臨。
興許他的心情會好受些。
這麽想着,方路南有些不自然地開了口。
“哎,阿臨。”
“嗯。”
“我跟你說個好消息啊。”
“嗯。”
“那個……就你那個前女友……她前兩天打胎被她男朋友杜子淳發現,在家門口被狠狠揍了一頓!聽說啊,她調上來的事也黃了,現在打胎還被鬧得人盡皆知!真的是慘哦,啧啧啧。”
方路南一向不喜歡阮穎,覺得她太裝腔作勢,唯利是圖,根本配不上譚臨。
所以他現在頗有些幸災樂禍。
譚臨“哦”了一聲,沒有過多的反應。
方路南有些着急,繼續大力渲染。
“我看他們拍下來的視頻裏啊,杜子淳一直在吼,說什麽他們一個禮拜前才上了第一次床,阮穎去打得是個一個月的胎,結果還在他面前裝是個處.女!啧啧啧啧,你說這個女的有沒有心機?要不是那天杜子淳偶然發現阮穎去過醫院,疑心重就去查了查,根本還不知道這事!說不定哪天喜當爹了都不知道,哈哈哈哈哈哈……”
沒人回應。
方路南的笑聲顯得有些尴尬。
譚臨依然緊盯窗外的夜色,一言不發。
方路南徹底沒轍了。
早知道剛才先和他說這個好消息再說壞消息了!現在阿臨着麽難過,自己都沒機會教導阿臨選女人的眼光了,真是失策。
正這麽想着,譚臨的電話響了起來。
手機響了一會兒,譚臨才如夢方醒,接起。
方路南聽出一個女人的聲音。
電話那邊是程樹:“到了?”
“嗯。”
譚臨只說了一個字,程樹就發覺了不對勁。
“怎麽了你。”
“剛剛……找到我母親在哪裏了。”
提及“我母親”時,譚臨的語氣疏離。
程樹沉默一會兒。
“找到”“母親”。
她其實對譚臨和他母親的事一無所知,但是她卻好像什麽都知道。
“你找到她了,卻不去看她?”
“嗯。”
“譚臨,你恨你的母親麽。”
“……我不恨她。”
他只想知道為什麽。
但他也害怕去知道。
接下來的話,方路南就只能斷斷續續聽到一些了。吹進來的風大,那個女人的聲音很輕,似乎在和譚臨說什麽過往的故事,偶爾停頓一下,得到譚臨的一個“嗯”。
十分鐘後,電話挂掉。方路南偷眼看了看譚臨,發覺他的心情似乎平靜了不少。
譚臨将香煙和打火機收起來,将車窗緩緩關上,對方路南道:“過一段時間……我應該會去見她吧。”
方路南确認道:“去見你媽?”
“嗯。”
方路南心裏暗奇。
他在廣西認識的那個女人也忒神奇了吧。
譚臨這人方路南曉得,他雖然表面上看上去很好說話,其實心裏很有主見,決定了就是決定了,旁人很難插手,更何況要讓他改變自己的主意。
而且還是這麽重要的一個主意。
此刻的譚臨正在想着程樹的話。
她說,世界上的答案永遠不止一個。
你看見,但你不一定懂得。
她說起自己的母親。無論多麽恨她,當程樹真正在聽她訴說的時候,她想自己也離這個女人、離那些真相更近了一點。
“不要後悔。”這是挂斷電話前她最後的話。
一旁,方路南呵呵笑了幾聲,心裏想這個廣西女人确實比那個阮穎好了一千倍一萬倍。
下一秒,譚臨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方路南以為這對小情侶還有什麽膩歪話沒說完。他嘻嘻打趣道:“哎喲,才挂完電話,就……”
譚臨看着屏幕,淡淡道:“阮穎的。”
方路南的話一下子吞回去了。
什麽鬼?!
譚臨接起電話。
因為關上了車窗,所以電話那頭阮穎的聲音就格外清晰。
“阿臨,昨天你在醫院碰到我了不是嗎?我是去打胎的。”
“……打掉的是我們的孩子。”
方路南手一抖。
車在平直的公路上碾過一塊凸起的巨大石子。方路南迅速将方向盤往右邊打了一下。
然後,車停在了路中央。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文快完結啦,全文免費。因為考慮到排榜的關系,隔壁的新文已經開了,這個禮拜兩本書都不會斷更,直到這本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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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迎一直有在很認真地寫文,也謝謝你們的支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