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叫阿樹的女人決定去死 第 23 章 ☆、暧昧

譚臨回來的時候,房間裏滿是嘩啦啦的水聲。

淋浴房是用透明的磨砂玻璃圍起來的,幾乎可以看到裏面隐約的裸.體。

譚臨沒敢多看,把床邊的椅子搬到淋浴房門口,然後把他剛剛買來的衣服在椅子上放好。

他從來沒給誰買過這種東西,阮穎都沒有。

外套還好辦,內衣的尺碼他又忘了問,只能向店員磕磕絆絆地描述程樹的體形,買了店員推薦的碼號。

一路上拿回來的時候還好。現在看到人在真真切切地洗澡,他突然有些無措,只覺得女人的內衣抓在手裏就像一塊烙鐵,烙得他手心發燙。

幸好水聲很快停了。

淋浴房裏隐約的女人抓起毛巾,随意地拂去身上的水珠。譚臨聽見她問:“是你嗎。”

“嗯。”隔着玻璃,他的聲音大了點。

“好。”

他沒想到,下一秒,玻璃門就被打開了。女人的一只手臂伸出來,雪白雪白的沾滿水珠,将椅子上的衣服抓住,然後又縮回去了。

譚臨本來想出門等她換好衣服再進來。沒想到衣服太多,她的手沒抓牢,當中一個東西一滑就掉到了地上。

是剛剛他給她買的內褲。黑色的。

他剛才挑選的時候,并沒有想太多。

店員笑得暧昧,給他推薦了幾款露骨的款式,他一臉鎮定,只拿起這個普通的樣式,顏色無功又無過。

現在這條內褲大剌剌地掉出來,落在他眼前的地板上,好像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的耳廓微紅,把它撿起來,從門縫裏遞進去。

女人似乎笑了笑:“謝謝。”

他幾乎逃也似的退出房間。

五分鐘後,程樹把門打開。

譚臨開門進去。

程樹站在窗邊擦頭發,穿着他給她買的裙子,亞麻質地暈染出花,是長及腳踝的刺繡款。

裙角寬大,果然還是買大了。

附近沒有什麽大商場,這條是在一家小店裏買的。不是什麽大牌子,但店員說這是手工制作,全中國獨一無二的一件。

走出店門的時候,他想起杜宜美的話,還特地到淘寶上搜了搜,真的什麽都搜不到。

獨一無二的裙子。很适合她。

“謝謝你。”程樹說,“裙子很好看。”

譚臨微微笑了下。

程樹将頭發一點一點仔細擦過一遍,然後将毛巾随手一甩,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她光着腳,腳上的繃帶也解了,露出一片紅紅的印子。

“你腳不痛了?”譚臨皺了皺眉。

“嗯。”程樹沒吹頭發,轉而坐到床上,将腳藏到裙擺下面,問他,“你有煙麽。”

譚臨猶豫了一下。

他其實很早之前就戒煙了,但是身邊還習慣性地帶着一包紅南京,這像是一種隐秘的願望,煩悶的時候他也會拿出來抽一支。

程樹似乎沒注意到他的表情。

“沒有就算了。”

他還是把煙拿了出來。

紅南京顏色很正,包裝簡單,是很多人眼裏的性價比之王。

但他其實不怎麽喜歡抽蘇煙。香料太多,尺寸太細,味道不夠沖,有點像女人煙,但是紅南京卻在他的心裏獨占了一份位置。

也許是因為這個名字。很久之前他就想到那座城市去,卻一直未能如願,所以就成了一種執念。

程樹一看到包裝就笑了:“紅南京啊。”

“嗯。”

“很久沒抽了。”她抽出一根,掏出随身帶着的打火機,擡頭問他,“你要麽。”

譚臨也抽出一根。

他将煙銜在嘴裏,程樹微微傾了身體過來,幫他點燃。

她的頭發上散發着小旅館廉價的洗發水味道。

譚臨深呼一口氣,閉上眼睛,将煙草的氣息全部壓進肺裏。

這段時間奔波得太過忙碌,父親、母親、程樹此起彼伏地出現離開,一根香煙确實是很好的放松方式。

大口呼吸。掩飾嘆氣,掩飾慶幸。

手指間猝不及防地一滑一輕。譚臨睜開眼睛,卻見程樹把自己的這支煙搶了過去,兀自抽了起來。

她的唇齒開合,完美覆蓋上自己嘴唇觸碰過的痕跡。

藍色的煙霧将她的臉在空氣裏暈開。她抽着煙,明明是無欲的清淡樣子,卻偏偏帶了種不自知的風情。

更要命的是,她的眼睛還直直地盯着自己。那眼神赤.裸而清白,毫無保留,毫不躲閃逃避。

這房間裏似乎有什麽東西,被這支滾燙的煙頭一下子點燃了。平靜的水面一朝泛起漣漪。

譚臨張了張嘴,覺得腦子裏亂得很,不知如何開口。

很久之前,方路南就恨鐵不成鋼地教育過他。

他對女人太不主動了,老僧入定似的。按方路南的說法,喜歡你的你不接受,你喜歡的你又不主動追求,根本不知道怎麽撩妹,這輩子到死就做個老處男吧你!

此時此刻,譚臨的腦子僵住,又飛快地轉動着。他在想如果現在在這裏的是方路南,他會做出怎樣的回應。

程樹緊緊盯着他,一口一口地抽着兩人的煙。濕漉漉的頭發披在她的肩頭,她依然是那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猶自多了一些氣定神閑的姿态。

在龍脊梯田時的那種陰沉的毀滅感已然消失不見。

猩紅的火光明明滅滅,她伸手,在床頭櫃上的煙灰缸裏輕彈幾下。

“我們就在這兒呆着麽。”

終于,程樹的聲音打破暧昧的寂靜。

譚臨愣了一下:“不……最遲明天,我就得回去了。”

“明天啊。”程樹喃喃,拉長尾音。

譚臨問:“你要回龍脊拍東西嗎?”

“不回去了。”程樹說,“我想留在北海。拍東西。”

“在這裏拍東西?”譚臨沒想到她的想法轉變得這麽快。

程樹點點頭,将指間最後一點煙灰落入煙灰缸裏,沉默片刻。

譚臨問:“龍脊的東西拍好了嗎?”

“你知道我在龍脊拍的是什麽。”莫名的,她的某種情緒一下子被帶動起來,“民俗,風景,高級一點拍什麽灌水,什麽迷信,什麽旅游區的變遷……都是些什麽狗屁東西。爛透了。”

她變得有些激動,将煙頭用力碾滅。

譚臨沉默着,聽她繼續發洩。

程樹又點燃一支煙。因為太過用力,第一口就嗆到了。

她咳得眼淚都出來了。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真的。要是看過陳北及的片子你就會知道,這輩子你都不可能做成那樣。”

“有些時候我好嫉妒他,為什麽上天賦予了他這樣的東西。他那麽厲害,他發現了生活的秩序,他是無限的。而我呢。”

“我只有一個魂,走來走去無所事事,假裝自己在做事,其實什麽都沒有。”

“——你能知道的,對麽。”

程樹靠在床頭,大段的傾吐讓她的胸腔猛烈地上下律動。她裝作若無其事地抽了一口煙,眼睛和嘴唇卻暴露了對自己的絕望與無力。

她低頭,濕漉漉的頭發從肩頭滑下。她的手指認真地在煙灰缸裏滑下一道,落了滿缸的煙灰。

“我只是,想生活得強烈一點。”

樓下有人騎着摩托車過去。馬達聲“突突突”地走近,然後又漸漸消逝。

譚臨低聲回。

“嗯,我知道的。”

她讓他想到《頤和園》裏的餘紅。

她們擁有同樣的眼神,同樣的痛苦,同樣的願望。

程樹擡頭看他,突然笑了笑。

“我下午想去一趟紅樹林。你能陪我嗎?”

沿着北海銀灘外公路筆直,沿着公路一路向東,便到了海邊大片的紅樹林地。

譚臨最終還是決定進收門票的紅樹林景區。

野生的紅樹林是不用花錢,但畢竟沒有保護措施,萬一程樹想跳下去,他攔也攔不住。

景區裏的電瓶車開得很快。程樹坐在譚臨身邊,轉頭看公路外面的大海。

她的頭發被風吹起,用力地在譚臨的臉上拂動,漫天漫地都是小旅館廉價的洗發水味兒。

大概是水蜜桃味的,和冥府之路完全不同。

譚臨覺得很好聞。

一下車,程樹就想脫了鞋在木棧道上走。她的扭傷還沒有完全好,腳踝上還微微腫着。

然而,最終她還是在譚臨帶着警告的目光下屈服了,沒有脫鞋。

譚臨跟在她的身後,和她慢慢走着。

紅樹林是長在海裏的植物,用來防浪潮侵蝕,其實沒甚特別的。程樹似乎也沒有什麽看風景的興趣,都未駐足欣賞。

兩人只沉默地往前走着,很快就走馬觀花看完了。

走到最後程樹才說:“我爸媽是在海邊的紅樹林邊認識的。”

原來是這樣。

她的第二句話是。

“這麽普通,也不知道她是為什麽愛上那個男人的。”

譚臨沒多問。

景區裏還有一個民俗村,介紹有關北海專門打漁的疍家文化。

就像全中國其他所有別的民俗村一樣,這裏終年不休的循環表演着千篇一律的表演。再加上一個能說會道的主持人,還能有一些俗氣的互動節目。

舞臺被幾圈長長的木椅子圍着。程樹和譚臨走到舞臺的時候,疍家打漁表演剛剛結束。

主持人笑嘻嘻地走了個串場,字正腔圓,是标準的普通話。

他介紹說,接下來的節目需要臺下一對情侶配合,來體驗疍家特有的迎親婚宴。

臺下的兩人剛要坐下。

那主持人一眼就看到了他們。

他笑咪咪地擡手,向程樹和譚臨招呼道。

“來,我們請這對帥哥美女上臺體驗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03年《頤和園》裏演餘紅的郝蕾真他媽美翻了。

而且我本人很喜歡今天的題目,雖然有點土。

暧昧,是水蜜桃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