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神 第 21 章 因果

因果

衆人皆是一愣,面面相觑、滿頭霧水,救人該找醫修,他們這一屋子劍修能做什麽?

未等他們出聲詢問,便聽門外人又急切地敲了敲門,“懇請衆位仙師救救沈微雪!”

沈微雪?

沈微雪!

雲星華面色一變,率先反應過來,三步并做兩步上前拉開了屋門,“她怎麽了?!”

沈寄雪此刻渾身都是血跡,呼吸微弱幾不可查,雲星華一眼掃過,見她面上竟已隐隐有了死氣。

她趕忙側開身子,将抱着沈寄雪的張佑德讓進屋內,方才吵鬧不停的衆人見到那滿身血跡,頓時屏住了呼吸。

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到,傷這麽重······八成是活不成了。

虞芷看了眼便知不好,眉頭緊蹩,指了指床鋪,“先将人放下。”

張佑德滿頭是汗,仍有些氣喘,在雲星華的幫助下輕輕将沈寄雪放在床上,但還是牽動了她的傷口。

沈寄雪悶哼一聲,嘴角滲出鮮血,痛苦地皺起臉,卻依舊雙眼緊閉,沒有醒來的跡象。

虞芷查看一番,眉頭越皺越緊,“今陽,給我止血生肌丹。”

接過孟今陽遞來的紅色丹藥,她捏開沈寄雪的嘴就喂了下去,丹藥入口即化,幾息之間便有了效果。

他們此次只行收徒之事,一路上沒什麽危險,是以妙清峰修醫道的師弟師妹們并未随行,只領了些基礎的療傷丹藥便出發了,哪裏知道竟會遇上這種事。

思及此處,虞芷心中嘆了口氣,服下丹藥之後,沈寄雪身上其他的細小傷口已經開始愈合,只是胸前那三道貫穿劍傷卻沒那麽好治。

她的面上已經有了死氣,是否能撐過去,還要看她自己。

張佑德見沈寄雪情況好轉,這才抹了把頭上的汗,微微松了口氣,哪知下一瞬便腿一軟,若非被站在身旁的顧淮扶住,就要跌坐在地上了。

顧淮撈過凳子,待張佑德坐好才松手。

他面色黑沉,一副要殺人的樣子,“是不是林水禦幹的?”

張佑德一驚,擡頭看他,本想搖頭否認,最終卻又點了點頭。

“我若早些察覺到家主要做什麽就好了!”他長嘆一聲,面露悲憤,“我沒想到、沒想到啊,他竟真會殺了自己的親兒子!”

他看向昏迷不醒的沈寄雪,聲含哽咽,“整個松鶴院,如今只剩了她一個。”

雲星華面若寒霜,握住腰間劍柄,往日柔和悉數收斂,渾身氣勢猶如利劍出鞘,“師姐,沈師妹所受之傷,我們要替她讨回來。”

衆人當即應聲,顧淮喊得尤為大聲。

“憑什麽?”

虞芷這話問得衆人一愣,她盯了雲星華一眼,随即環視衆人,又問了一遍,“我問你們,憑什麽?”

“喊多了沈師妹還當真了?”她神情嚴厲道,“沈姑娘現下只是通過了測試,待回到宗門她還要通過心性測試,得到諸位峰主認可,再被峰主收為弟子賜玄牌,才能算是名正言順的玄霄宗弟子。”

“你我現在為她讨回公道,憑的是什麽由頭?”

“路見不平拔劍相助?”虞芷冷笑一聲,訓斥道,“出發之前掌門說了什麽,你們都忘到腦後了是嗎?”

她瞥了眼雲星華泛白的指節,“星華,你來說。”

雲星華咬牙與虞芷對視片刻,緊緊握住劍柄的手最終松了勁,她垂下眼眸,一字一句道,“不觸旁支、不惹麻煩、不生波折、不沾······因果。”

她明白虞芷的意思。

林府之事是“沈微雪”的命,也是她的劫數,與林水禦之間的生死之仇便是因果。

修士最忌沾染旁人因果,更何況還是她這般天資卓絕之人的因果,她來日必成大能者,而卷入大能的劫數與因果,輕則損傷修為、重則性命不保。

虞芷是在保護他們,也是在保護沈寄雪。

這段劫數所造就的因果,或許會成為沈寄雪的心魔,亦或成為她悟道之路上的磨砺,只能由她親手了結。

而不是簡單地由他們去“讨回公道”。

虞芷見她明了自己深意,也不再多言,轉頭低聲吩咐其他人先去西城門清點人數,留下的幾人會直接乘雲舟過去與他們彙合。

顧淮見雲星華不說話,上前捏了捏她的肩膀,兩人對視一眼,看向失去意識還眉頭緊皺的沈寄雪,眼中不約而同浮現出心疼之色。

其他人甚至虞芷都不知道,他們二人自林府出來後,曾因好奇為沈寄雪算了一卦,蔔她十幾年間所經歷之事。

顧淮的推演之術習自他的師尊,也就是玄霄宗掌門,實力如何自不必說,這也是他們二人更心疼的原因。

幼年家庭和睦,卻突遭天災,颠沛流離之後被家人舍棄,好不容易遇見真正待她好的人,又遭此劫難,一夜之間陰陽兩隔,再度孤身一人。

她本該是天之驕子,如今卻在尚未踏入道途之際,經歷極度慘烈生死劫數,日後也許會因此而誕生心魔,若能克服尚可,若難以放下,便會道途坎坷、飽受折磨。

雲星華突然想起,沈寄雪拒絕與他們一同回客棧,反駁說“少爺待我很好”時的神情,她的眼中滿是仰慕與欣喜。

她身為女子比顧淮心細許多,敏銳地察覺到了這點,但這讓她心中的擔憂更深了。

雲星華莫名覺得,一旦沈寄雪滋生心魔,若來日無人拽住她,恐難回頭。

沈寄雪是被一陣鶴鳴聲喚醒的,還沒來得及睜開眼睛,便有一只帶着薄繭的手伸過來,輕輕覆在她的眼睛上。

“莫急着睜眼,”輕柔溫和的女聲響起,“你重傷未愈睡了四天,此時突逢光明恐會傷到眼睛。”

沈寄雪聽出來這是那日在林府見到的女修士——雲星t華。

雲星華見她沒有反抗,繼續說道,“如今我們正在回宗門的路上,雲舟一日千裏,明日我們便能趕到宗門了。”

“你可還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

沈寄雪右手捏住又松開,握住劍刃所造成的見骨傷痕連疤都沒留下。

她又摸了摸胸前,三道劍傷已全部愈合,身上沾滿鮮血的衣服也已被換掉,新衣服軟和又舒适,林府的一切似乎都遠去了。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麽,握住雲星華蓋住她雙眼的手,急聲問道,“少爺還好嗎?”

雲星華沉默一瞬,再開口時語氣更加溫柔幾分,語含安慰道,“前幾日張管家将你送到我們所住的客棧,師姐喂你吃了丹藥,已經沒事了,你不要怕······”

她一番話避重就輕,沈寄雪怎會猜不到,面色驟然一白,頓時氣血翻湧,猛地推開雲星華噴出一口血來。

“師妹!”

顧淮在門外聽見雲星華驚叫,“哐”地一聲推開門,滿臉關心道,“師妹怎麽了?!”

雲星華伸手扶住沈寄雪,随手掐了淨塵訣祛了血跡,又遮住她被光刺得直流淚的雙目,急道,“快閉眼。”

沈寄雪咽下喉間血腥,輕聲問道,“少爺已不在了,是嗎?”

顧淮頓了頓,見雲星華不忍心說,便開口回道,“他已魂入歸墟了。”

眼淚霎時洶湧而出。

她咬着唇,盡量不發出聲音,明明傷心到了極點,卻哭得極為壓抑,讓人看着就心疼。

雲星華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将她攬入懷中,輕輕拍着她的後背。

她感受到沈寄雪因悲傷而顫抖的身軀,迸發自骨血最深處出的哀恸,仿若無聲悲鳴。

顧淮沉默地站在原地,與滿目疼惜的雲星華對視,他說不出什麽勸慰的話,但總得讓沈寄雪有繼續活下去的支撐。

仇恨就再好不過。

他沉聲道,“沈師妹,以你的天賦日後刻苦修煉,五十年內或可築基,百年金丹也不無可能。那林水禦雖是金丹,卻是用、用淫邪之術堆起來的,自然比不得你刻苦修得的金丹。”

顧淮深吸口氣緩緩吐出,眼神愈發堅定,“也就是說,你修成金丹之日,便是為他們報仇之時,也能結了此間因果。此後道途坦蕩,任你遨游。”

“但這一切的前提便是,你要好好活着。”

“無論多麽痛苦,只有活着,才能去做你想要做的一切。”

沈寄雪身子一動,漸漸止住了哭泣。

她拉下雲星華的手,扯動嘴角想要露出一個感激的微笑,卻怎麽也笑不出來,只好啞着嗓子道了聲感謝。

沈寄雪側首看向顧淮,眼中毫無軟弱尋死之意,“多謝仙師寬慰,但仙師應是想錯了,我并無尋死之意。”

沈寄雪眨了眨眼,濃重的鼻音尚未消退,所言卻格外堅韌有力。

“林水禦殺了少爺、綠漪姐姐和許大哥,也想殺了我,只是我運氣好才能逃過一劫。”

“我身上背着三個人的命,無論是為了他們、還是我自己,我都該好好活下去,直到我有了手刃仇敵的能力。”

“這是我的宿命,”她突然笑了笑,神情平靜,眼眸卻深邃幽寒,其中濃郁殺氣一閃而逝,令人望之膽寒,“總有一日,我要親手屠了林家,為他們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