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神 第 11 章 算計

算計

“林墨玉其人,幼時自卑、少時跋扈、如今瘋魔。”

林墨芝放下手中賬冊,阖上雙眼時有些微刺痛傳來,他眉頭微蹩揉了揉眼周,“她雖天賦異禀,卻被幼時之事困擾,尚未結丹便生心魔,可見修行一途不會走得太遠。”

許昌将賬冊收好,吹滅屋中僅有的幾盞燭火,這才出聲問道,“主子的意思是?”

屋內一片黑暗,林墨芝反倒看得更清楚了,那雙淺金異瞳落在面前的黃花梨木首飾盒上,裏面放着一支鳳穿牡丹金簪,華貴精美,一眼望去便知造價不菲。

他合上蓋子,将首飾盒遞給許昌,露出一抹溫和笑意,“我們該幫幫她。”

既瞧不起廢人,那便讓她也嘗嘗做廢人的滋味。

許昌垂眸接過,一如往常般寡言,“是。”

荷燈節快要到了。

那日林墨玉被許昌逼退,林夫人許是接到消息,先林水禦一步回來,對知情者好一頓敲打,這才将事情壓了下去。

再加上準備荷燈節,以及在外讀書的三小姐、四小姐和二少爺要回來,府裏上上下下忙得腳不沾地,松鶴院本就不惹眼,就更沒人提了。

林墨玉擡了擡胳膊,好讓婢女将袖子穿過去,“母親,往年荷燈節也沒這般隆重,今年是要來什麽大人物嗎?”

林夫人眼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你可知韶都白家?”

“那個第一修真世家?”林墨玉撇了撇嘴,“怎麽,您和父親要與白家聯姻?”

“那可是韶都白家,”林夫人見她不屑,正想訓斥幾句,又看到鏡中紅衣美人,嗔怪道,“你呀,眼高于頂。咱們家與白家相比,說句雲泥之別都不為過,白家你都瞧不上,還有誰能入了你的眼?”

林墨玉輕撫鬓角,眼波流轉,紅唇輕啓,“母親,憑我此等天資與容貌,待入了玄霄宗,便是與那位劍尊結契,也算不得什麽。”

“你傻呀,”她揮手屏退下人,握住林墨玉的手柔聲教導,“若此時能得白家青睐,哪裏還用愁那些資源、丹藥,待入了玄霄宗有更好的,再換也不遲。”

林墨玉挑眉,疑惑道,“母親當年天資容貌亦不差,為何要嫁與父親?”

她這話問得直白,林夫人一頓,随即露出深重的怨恨來,“若非江月明那個賤人害我根骨有損,我也不至于在這小小飛雪城中蹉跎一生。”

語畢,林夫人滿眼疼惜地撫上林墨玉的臉,“玉兒,切莫走我的老路。”

“江月明是誰?”林墨玉顧不上安慰,握住她的手追問道。

林夫人冷哼,怨毒神色一閃而過,“還能有誰,自然是那小瞎子的親娘了。”

林墨玉見狀沒有再問,暗中卻起了些心思,上次她狼狽走出松鶴院的仇,還沒報呢。

“提那些個玩意兒幹什麽。”

林夫人重新笑了起來,她從桌上的首飾盒裏拿起一支鳳穿牡丹的金簪,緩緩插入林墨玉發間,“牡丹配美人,傾城又傾國。”

兩人同時望向鏡子,視線交接時皆露出一抹極為相似的笑來,“這金簪是我專門托人從一位大能手中求得,幾經輾轉才到手,有聚靈之效,最适合築基期佩戴。又是你最愛的鳳穿牡丹圖樣,喜歡嗎?”

林墨玉擡手,驚喜地扶了扶金簪,“多謝母親。”

荷燈節。

白晝剛歇,滿城燈火璨若星辰,寶馬雕車、衣裙蹁跹,穿城而過的濯月河旁已擠滿了人,畫舫樓船相繼而過,依稀聽到說書人醒木拍響t、琵琶女樂曲铮鳴,與長街攤販吆喝、游人笑語混在一處,熱鬧非凡。

沈寄雪為了養傷,窩在松鶴院裏兩個多月,每日不是被綠漪投喂吃食,就是跟着林墨芝讀書寫字。

心裏都快悶發黴了,面上還得演多麽歡喜。

好容易盼到荷燈節,這才算松了口氣。

聽綠漪說,林家三小姐、四小姐和二少爺趕在荷燈節之前回來了,今夜家人團聚,再加上有貴客前來,在玉京樓訂了宴席,早早便出門迎客去了。

至于林墨芝?從來都不在他們所謂的一家人之列。

“主子自己一個人沒事嗎?”綠漪有些擔心,轉頭看向跟在身側的許昌。

許昌有些無奈,“沒事,那地兒說是飛雪城裏最安全的地方也不為過。”

“這倒是,”綠漪點頭,“數十年經營,總不至于在自己地盤還叫別人端了去。”

許昌看了眼捧着一堆小吃擠過人群的沈寄雪,低聲道,“主子說放荷燈時他會來,讓我們在清泓橋那棵歪脖子柳樹下等他。”

綠漪輕輕點頭,“快到時辰了,咱們先過去吧。”

話音剛落,沈寄雪便到了近前,“綠漪姐姐、許大哥,你們要吃點嗎?”

綠漪笑着挽住沈寄雪的胳膊,偏頭看她,岔開話題,“你是不是又長高了?”

“不知道,”沈寄雪拽了拽長短剛好的袖子,“衣服沒小,應當沒長吧。”

“這衣服我專門叮囑讓做大了些,”綠漪無奈又好笑,拉過旁邊四處張望的許昌,打趣道,“咱們阿雪就像久旱逢甘霖的稻苗,只要勤澆水勤施肥,就能一天一個樣。”

許昌瞥了眼剛到他耳垂處的綠漪,又看向到他下颔處的沈寄雪,“阿雪興許會超過你。”

沈寄雪聽懂了許昌的言外之意,沒心沒肺哈哈一笑,“那綠漪姐姐就是咱們院裏最矮的啦!”

“膽兒肥了敢取笑我。”

綠漪笑着要去擰沈寄雪的耳朵,嬉笑打鬧間,沈寄雪後退着快跑幾步,全然沒注意身後也有人背對着走路,一轉頭便聽“砰——”地一聲,撞了個眼冒金星。

“你的頭是鐵做的嗎?這麽硬!”半大少年張牙舞爪,邊揉腦袋邊先發制人地罵道,“走路看路啊,你當大街上是你家嗎?!”

他身旁還跟着兩名男子,瞧着都比他年長些,其中一個已經捂着肚子,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另一個文質彬彬低聲勸他,“孟頫,莫要笑了。”

随後又轉過身來拱手,“這位姑娘,在下白雲深,代家弟白朝英向您賠罪,還請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沈寄雪還沒說什麽,白朝英先跳了腳,“哥!明明是她撞的我,你同她道什麽歉。”

綠漪眼尖,一眼便看出這三人雖穿着樸素,但用料和繡紋卻極為講究,她将沈寄雪拉至身後,許昌趁機上前拱手,“是我妹妹的不是,在此向三位公子賠個不是,還請三位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

沈寄雪從許昌身後探出頭來,看向白朝英,“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燈燭映照下格外明亮,似天上星水中月,瞧着便讓人心中一動。

陡然見此景,白朝英禁不住一愣,直直盯着沈寄雪,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的東西掉了。”

沈寄雪伸出手,将一枚刻有祥雲圖案的令牌遞至他面前,見他傻愣愣地盯着自己,有些疑惑地問道,“你怎麽了?”

白朝英神思回籠,瞬間漲了個大紅臉,這下誰都能看明白,合着是害羞了。

“關、關你什麽事!”

他大吼一聲,本來想撐撐氣勢,但臉紅得像抹了胭脂,實在沒有說服力。

孟頫沒忍住,又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同人家姑娘話都沒講一句,臉便先紅了,雲深啊,我從前怎麽不知道你弟弟這麽純情。”

“你少說兩句吧。”白雲深無奈。

沈寄雪眨了眨眼,将令牌塞進白朝英手裏,奇怪道,“你害羞什麽?掉東西不丢人的。”

半大少年面皮薄,哪經得起孟頫這般調笑,耳尖都紅了,兇巴巴地瞪了沈寄雪一眼,氣呼呼地跑走了。

也不知道生得哪門子氣。

兩邊都是客氣懂禮的人,你來我往幾句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見沈寄雪滿臉無辜,孟頫輕咳一聲止住笑意,白雲深擔心白朝英,拉着他匆匆道別後離去。

剩下三人相互對視一眼,“撲哧”笑出了聲。

“走吧,快到放荷燈的吉時了,”綠漪拉着沈寄雪向清泓橋走去,“主子說他在那邊的歪脖子柳樹下等我們。”

“少爺也要來?”沈寄雪立時拉着綠漪快走幾步,“那咱們快去吧。”

她微微側臉,不經意間瞥向不遠處燈火通明、酒宴賓客的玉京樓,唇角微勾,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

玉京樓之所以能成為飛雪城最大的酒樓,皆因它最高處那座飛仙閣,閣樓以一根柱子為中心圍繞而建,夜色之中亮起燈火,遠遠望去猶如空中閣樓,恍若飛仙居所。

至高處,林墨玉陰沉着臉,視線緊緊鎖住不遠處的長街,染着丹蔻的指甲劃過朱紅漆欄。

身旁容貌與她有幾分相似的女子随之望去,卻只見來往行人,并無特別之處,奇怪道,“二姐,你怎麽了?”

“沒什麽,不過是看見一個熟人罷了。”

林墨玉眉頭蹩起,不滿道,“林墨梅,你喚我什麽?”

“姐姐,”林墨梅讨好地笑了笑,“這不是在外面嘛,總需要多注意些。”

林墨玉輕哼一聲,以示不滿,但畢竟是在外面,倒也沒有多說什麽,轉身往閣樓裏面去了。

她們本該有個大姐的,是那位瘋了的原配夫人所生,雖然早夭,卻也占了個“大小姐”的位置。

林墨玉樣樣都要最好的,甚至不滿一個死人頂了她“大小姐”的名頭,面上也就罷了,私底下特別叮囑過林墨梅,不要叫她“二姐”。

林墨梅褪去笑意,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她的背影,“熟人”這說法可有趣。

她這位親姐姐,仗着天資與美貌,高傲得不可一世,即便是她這個妹妹都不放在眼裏,好友一個也無,跟班倒是有幾個,卻也算不得“熟人”。

究竟是誰呢?

她巡睃長街,也沒辯得有哪個亮眼的,直至林墨蘭過來,柔聲喚道,“三姐,父親讓我們進去,貴客到了。”

“知道了,”林墨梅打發下人一般揮了揮手,“你先去吧,我随後就到。”

林墨蘭似乎還想說什麽,手中帕子絞了又絞,最終縮了回去。

林墨梅心中不屑,姨娘生的東西就是上不得臺面。

反正也是給林墨玉擇夫婿,她去不去又有何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