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朝夢溪的話裏存在在許多漏洞,但柳兆衡聽在耳裏卻依舊是動容到了心裏。
母女二人抱頭痛哭過後,柳兆衡的目光顯得堅定了很多:“我知道了,因果報應,該還的我來還。”
她這意思是明顯出去之後要做如此這般的事了,雖然朝夢溪對她想要出去的念頭表示贊許,卻還是擔心她死腦筋,出去給人诓騙了。
于是道:“有些事都告訴你知道了,只希望你能體會到為娘的苦心,出去之後對自己多些顧念,不要老是想着什麽還不還的。”
“如果真的可以不去管那些事,那我出去之後拜別了爹,就要回去趙初晴身邊了,如今想來,我這一生,也就是在她那裏做丫鬟那陣子最好過。”
這孩子,還能不能有點出息!
朝夢溪氣得一口老血憋在胸口,隐忍下怨憤,對她笑道:“小輕舟啊,這兩年裏你不知世事,你可曾想過,兩年不見,趙初晴如今是人家的夫人了,你跟過去,算什麽?陪嫁丫鬟嗎?”
好一道晴天霹靂,讓柳兆衡措手不及:“她居然嫁人了!她怎麽能嫁人呢!她到底嫁給誰呢?”
“她嫁的那人你也認識,就是李高義……”
朝夢溪笑着說出這個人名,柳兆衡很是茫然:“啊,他們怎麽湊一起的?”
“還不是你義兄撮合的,他們認識半月就定親了,還別說,你那義兄做事的确挺有效率的!”
“不知道又是用了什麽歪門邪道的法子!”一聽是商繁胥撮合的,柳兆衡立馬感覺不妙!
“什麽法子不是最重要的,效果好才最重要。”朝夢溪卻顯然是幫着商繁胥在說話。
但柳兆衡認為:“他這麽亂來,初晴不會幸福的”
“人家幸不幸福你說了不算,要人家自己說才算,你要是不放心,不如就趕緊醒過來去看看她,看見她了你就知道她過得如何了。”
柳兆衡想着,李高義這人還是挺不錯,雖然不是個多有上進心的,但至少底子不差,初晴嫁給他應該也不吃虧。
“的确,我是該出去好好看看了,不僅是初晴,還有我那所謂的義兄,外加我爹……我爹那脾氣,一定是對我當初的作為很失望了,出去之後,恐怕一時半會兒的不會給我好臉吧!”一想到之前發生的那些事,自己那時的選擇,爹有多失落,她是看在眼裏的。但出于自私與無能,她也沒有怎麽猶豫過就和柳暮深走了!
對方真的就是她的殺母仇人,更是殺了她外公外婆的仇人,可她卻以為那是自己的歸宿……
“那是你選擇的權力,不論是當時選了誰,都是你的權力,你爹沒有及時阻止你,那是他能力不夠,你不用自責。既然過去那樣選了就不要悔恨,畢竟你對事實知道的太少。”朝夢溪出言開解她,讓她不要沉浸于過去,該往前面看,“這一次,依然是你選擇的權力,從這裏出去之後,你想怎麽生活,都由你自己選,別管你爹說什麽,也別理你的義兄,還有那些師兄們,他們都不能做你的絆腳石,就算你想去當趙初晴的丫鬟也行,想不理他們了自己活自己的也行,往你高興的方式去做,別管他們死活。”
“娘,你這是什麽意思!”她這句“別管他們死活”,特別讓柳兆衡在意。
激起她對這方面的好奇,朝夢溪依舊是不緊不慢:“出去之後你就會知道的,現在也不妨先告訴你,免得以後又發生什麽事你無法做好選擇,将來又要後悔。”
“好,你一定要給我說清楚了,有什麽是我該知道卻還不知道的。”這次出去,可不能又那麽盲目了,萬一又做錯什麽,該如何是好啊!
“為娘給你說過,之前好幾次,你因堅信某人而與我大吵大鬧,至今還在這裏,就是因為不敢面對現實。我一直在等你想起發生過的事,但如今我想明白了,你或許是知道的,那些事你即使記得并不完整,但重要的最傷你的部分你一定記得,所以你不肯出去,你以為自己沒有去處了……可是,孩子,我們的小輕舟啊……”
聽到朝夢溪說着這些話,柳兆衡遲疑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對,我記得,我記得當時發生了什麽……之前我不敢面對,現在……我沒有面對的必要了……他們什麽樣的下場,管我什麽事啊……”
“如果這麽想可以讓你好受一些,為娘也不勸你什麽,從這裏出去,多餘的事別管,你怎麽高興怎麽過,知道了嗎?”證明了孩子心中的傷口依然在,朝夢溪一面心疼,一面又不得不用方法讓她面對更多的事。
“我爹到底怎麽了,我師兄們又是怎麽了,你還沒有說,你讓我怎麽往高興了過?”雖然懷疑朝夢溪這樣說就是為了引得自己來問,但柳兆衡還是問了。
“之前說過了吧,生下你之後我就走了,讓柳暮深活着是為了讓他來保你命的。”朝夢溪又提了這一句後,說起下面的事來:“可你爹那樣心高氣傲一個人,怎麽能允許這種事發生,讓殺我的仇人來保你的命,萬一對方不照做怎麽辦!在樞機庫藏着的一些典籍裏,記載了如何可以保你健康長大的辦法,那就是必須有血親學會天幹十令,然後再以他的指尖血每日不斷的喂給你。”
“我知道自己是五歲後才被師父帶走的,那麽說來,我能活到五歲,全靠我爹……”
看她這樣子,就知道她并不知道此事,朝夢溪嘆口氣:“是啊,我族天幹十令你爹一直在自己練,根據那些留下來的典籍,在沒有任何師父教的情況下,他一直練到了五階,但你也知道,五階升至六階猶如天塹,不管是誰,天塹面前不得不止步。可你爹并不服輸,反而一再嘗試,終于……”
“終于怎麽了?”看着朝夢溪說到這裏是那又是笑又是淚的表情,柳兆衡感覺無比揪心。
“終于……他走火入魔了,如今,每年年初的初一到初三這三天,他就誰都不認識,見誰就殺誰,必須把他關起來,三天一過他就恢複正常了。可他這樣子年複一年的瘋魔下去,不僅給人造成危險,還極其折損他的陽壽,其實,你們相認時他就最後三年好活了,如今你自顧自一睡不醒就是兩年,待會兒你出去,好好待他,一年過後他走時,不要太意外,他不在了,你更要自己保重,畢竟從此以後,就真的沒有替你好好打算的人了……”
聽到爹已經活不久了,柳兆衡固然是心痛難當,可細細一想朝夢溪這話,她趕忙問:“娘,不是還有你嗎?”
朝夢溪摸摸她的臉,便一次把這叫人難受的話都給她說了:“孩子,老實給你說好了,陪你耗的這兩年我的損耗也很大,只怕你爹走的那天,我也是要走了……”
“娘,你說的是什麽話!”這不就是還有一年自己又回到父母雙失的時候了嗎?
眼看孩子又開始落淚,趁着這股勁頭,朝夢溪還有話說:“還有你那些師兄,以往樞機庫都是留下最厲害的弟子給下一任掌印做幫手,可你義兄這次不同,給他留下來的人都是被你爹走火入魔時誤傷了的,他們都有終身難以治愈的內傷,其中馮南煙是傷得最重的,你大概也只知道他有內傷吧,因為他這內傷太重,根本就藏不住,若是想不到辦法去救治,只怕他已活不過五年。”
“你騙我的,我不信!”這叫人怎麽接受得了,這個也要死,那個也活不久,自己出去之後,這面對的都是什麽呀!
“是吧,一聽到外面的都是累贅,壓力很大吧?”朝夢溪見她又露出已然絕望了的表情,“曾經作為柳兆衡,你已經沒有了活下去的勇氣,如今作為杜輕舟,你聽到身邊人有這麽多難處,你也是感到絕望了嗎?是想要和從前一樣的去逃避嗎?”
“我能怎麽辦,聽到你說這些,我能不絕望嗎?”若是自己還有什麽記挂的,不就是這些人嗎?可他們也活不久了呀!
眼看孩子再次垂頭喪氣的哭兮兮,朝夢溪問道:“不是還有一年嗎?小輕舟,快出去做點什麽吧,還有一年你爹就要死了,你真的打算什麽都不做就在這裏感嘆一下,啊,我好痛苦,好絕望,你就只能這樣做嗎?”
“那我能怎麽樣!”柳兆衡的反應很激烈,哭着帶着咆哮地沖她兇。
“肯定還有別的辦法,只是你現在不知道,你要是不出去,你永遠不知道!”朝夢溪抱住她的頭,将她按倒自己懷裏,“至少先從這裏出去,如果外面的人或事讓你受不了,你也不要管他們了,你爹,你師兄,你義兄,他們都不應該是你的障礙,如果他們會讓你傷心,是你的絆腳石,一腳踢開,不要猶豫!”
“可是娘,他們……”他們是我挂念的人啊!
“別管他們,我是你娘,我就管你過得好不好,其餘人死了就死了,都沒關系。”
朝夢溪話雖如此,說得這般決絕,但孩子的性格她是知道的,若真是個能忘情絕愛的人,也不至于被一道縛魂令困在這裏兩年了。
柳兆衡默默地被朝夢溪抱在話裏,她在想,自己從前是沒想過別的,就想和所謂的師父和族兄在一起,然後繼任甲系之首……即使她知道一年之內從五階到九階會很傷身體,甚至折損命數,但為了讓他們高興,她還是會去做……即使知道某人在做一些不好的事,但因為是他做的,她可以無視……為了讓他滿意,她可以去做所有事……她可以盲目得如同瞎了眼,會很卑微的讨好他們,因為這世上只有他們對她好,只有他們接納她,除了他們之外,她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
她想着自己為他們付出過那麽多,至少他們不會舍棄她……對于其他人,她沒有這樣的自信……可即便如此,只怕他們也沒把她當做自己人,還是想讓她去死……
因為他們都會如此待她了,那別人會怎麽待她,她不敢想……所以,作為柳兆衡,她再也不想再面對外面的任何人,應付外面的任何事……
可是杜輕舟不一樣……
外面杜輕舟的爹和師兄都在等着她出去,還有那不知作何考慮,莫非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了的義兄,他竟和她已然性命相連……
這麽多人在等自己,自己作為杜輕舟,究竟逃避下去的理由是什麽……
“我不知道該如何向你證明……”正當她想到這裏時,朝夢溪的聲音響起,對她道:“我已經死了,可你還活着,這難道不足以證明我有多愛你嗎?”
“我知道的,不用你證明了。”以命為證,還有什麽比這更壯烈的證明!
“小輕舟……”
“娘,我想出去,我現在很想出去!”才用很堅定的口氣喊出要出去,可很快她又哭了起來:“我想看看我爹……”
“只是想看你爹嗎?”你義兄你就不想看看他?朝夢溪本想這麽問,卻又換了個問法:“那另外的人呢?”
她還以為娘是在問某人,便吸吸鼻子,答道:“我是杜輕舟,不會去想不該想的人。”
這是她再一次選擇的機會,只此一人,至此一生,總不可能為了那個人死兩次!
既然柳兆衡已選擇為他而死,杜輕舟便該因此而生!
“那好,小輕舟,你爹就在外面等你,除此之外,還有你的義兄、師兄們,日日夜夜大家都在等着你出去,尤其是你義兄,這麽久以來為你膽戰心驚、寝食難安、憂思神傷,過得很是艱難啊。現在,你告訴我,那句困住你的話是什麽,然後就從這裏出去吧!”
說出最後這句話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朝夢溪依舊特別激動,不,更确切的說,這是死了這麽久以來,她自己最激動的一回,這句話,孩子一定得好好好地回答呀,千萬不能再和從前幾次一樣回答不上來呀!
“等我回來……”
答出這一句後,所有記憶不受控制地湧上心頭,這些由她親身經歷過的事,讓她那麽傷痛過的事啊……
……漫天山火中,她抱着被息律濯親手殺害的柳暮深,看着孤山一族的所有族人從那息夫人玉簪開辟的道路上傾巢而出……
對眼前一幕難以置信的她用極度驚懼的聲音叫着他的名字:“息律濯!”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回頭一看卻見到亮晃晃的劍尖刺過來!
接着,就在她傷重閉眼前,聽到息律濯的聲音對自己說:“等我回來!”
再次經歷這一刻,四肢百骸都是涼意……原以為經過這一幕之後自己便可以醒來,卻沒想到,接下來似乎是朝夢溪的有意為之,又讓她緬懷了一下曾經的艱辛歲月……
被師父再次扔下懸崖時,我只能想,他這是為了助我早日練成輕功,絕不是要害我;
師父每日喂我各自毒藥,我自以為他是為了助我氣血逆行,提升我的內功外加練就我百毒不侵的體質;
師父為什麽經常趕我進寒潭呢?我說,這當然是為了讓我突破令術瓶頸,盡快學有所成;
哎,師父又關我進去小黑屋了,他這當然不是為了吓唬我,他是因為要增加我的膽量,讓我今後能有一番作為,才這麽對我的……
師父果然是事事替我考慮,讓我遇事得自強不息,不要想着指望他人……
我知道的……
我一向是知道的……
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師父對我的折騰都只能叫做磨練,如果他真是有心置我于死地,我早就該死了……
我是一個叛族之人的孩子,是沒資格活在世上的……師父和族兄經常這樣提醒我,讓我做事不要冒頭……
果然,師父教學有方又厚愛于我,我自己福大命大又天賦異禀,這才學了些粗淺本事,不過學藝未精,不該驕傲!
其實吧,我心裏明白,至今還活着是因為族兄一直在救我……
每一次,在我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是族兄救了我,否則,我早就死過百八十次了!
就算師父對我說,我娘抛棄我,我爹不認我,這世上沒什麽是我的,我活着就是個錯誤,可族兄卻一直待我好……
就算這世上什麽都不屬于我,至少,我希望族兄能是我的……
只要為了族兄好,我什麽都可以做……
原來……
原來如此呀……
作為柳兆衡,我想要的僅僅是這個……
可往後,再也不用擔心這些了,因為這個想要的,唯一想要的這個人……我知道自己得不到的……
反正,對于杜輕舟來說,再也不會需要他了!
一道光芒閃過,她感覺自己身體被人一推,腳下一哆嗦……就……醒過來了!
等她心懷忐忑的雙眼一睜,眼前這一片新的天地讓她愣了……這是什麽情況啊!
且不說自己現在躺在什麽地方吧,怎麽自己身邊居然一個人都沒有!
他們不是都該來把我守着嗎?
人呢?
不是說有誰為我日日夜夜膽戰心驚、寝食難安、憂思神傷,過得很是艱難來着?怎麽都不見有誰守着我!
這場面和她的設想出入太大,沒有眼含熱淚的老父,沒有虛情假意的商繁胥,沒有欣喜若狂的師兄們……
怎麽回事,不是說很多人盼着我回歸嗎?
怎麽都沒有人在呀!
太不應該了!
原本積攢着的那麽多情緒,甚至還醞釀出的眼淚……這下全都是枉費?
就不來個熟人把她看着,萬一她在睡夢裏出什麽意外了,他們該多自責呀!
難道不是這樣的嗎?
如今她醒過來了卻不見個人影,這叫她好尴尬呀!
“喂……”象征性叫了一聲,沒得到任何回應,她只好自己勉力爬起來……
還好,就算過了兩年,自己的手腳還是聽使喚的。
往四周再仔細看看,奇怪,這是在哪裏呀……分明就不是在樞機庫啊……
大概是睡久了才醒,腦子昏昏沉沉的,她在腦海中尋找着曾經的記憶,終于确定了這裏是自己從沒來過的地方!
這怎麽行!
陌生地方,身邊又沒有個人,這是要遇險的征兆呀!
手指一劃,喚靈令令出随心,本想随便招來件兵器傍身,沒想到來的卻是斷離劍!
她心中大喜!這是誰,居然随身幫她帶着斷離劍,不錯,看來這裏并非是什麽危險之地……
不過,也不好說,畢竟現在身邊也沒個人來……
有斷離劍在手,心裏暫且穩當了些。她在房內走動幾步,暫時沒有出門的沖動,如今自己方才蘇醒,還是調息一番比較穩妥。
才回到床邊坐好,正打算閉眼調息就察覺門外來了個人,她眼睜睜看着那人推門而入……
來者卻是個不認識的妙齡女子……眼睛圓圓的,模樣甚是清新甜美,雖稱不上人間絕色,卻是個讨人喜歡的小美人……
不過,盡管心裏叫不出來人名字,她卻覺得這人看着眼熟……
“你醒了……”來人看上去是異常歡喜,忙不疊跑過來拉住她的手,“柳姑娘,我們……”
“柳姑娘?”眼前人如此稱呼自己,莫非與爹不是太熟識的!怎麽自己昏睡過後,以爹那個性還會容忍人家叫她柳姑娘!
但若是不相熟的人,人家又如何能在她沉睡時近身靠近!
心存疑惑,她道:“好吧,我是曾化名為柳兆衡做過一些事跡出來,不過,我的本名應該是杜輕舟,姑娘,往後叫我輕舟就是了!”
如今爹沒在身邊,期間發生了各種變故自己一時無法求證,既然自己醒過來,便理應做回杜輕舟!
至此,世上再無柳兆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