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商繁胥也是笑了笑,可這個笑,不僅僅是對着她,也是對着身旁以刑天之境悄悄尾随而來的息律濯。
原來,自看到商繁胥單獨帶她到僻靜之處,息律濯便放心不下地追來了,想着若是商繁胥敢趁人之危對她不軌,自己必定……
必定如何?
商繁胥以冷嘲的目光與他對視,他能如何,他不是一早就拱手把她奉上了嗎?
如今又這般作為?
簡直可笑至極!
柳兆衡卻不知商繁胥這陰沉目光是看向他人,還以為他是在嘲諷自己,想到自己如今非但難以打過他,還有求于他,只要他不太得寸進尺,自己就奉迎一下算了,于是道:“厲害呀,商大哥你知道的可真多!”
商繁胥被她這讨好的話引得心情大好,尤其還當着息律濯的面,這才收斂了威勢,展笑道:“我自然知道得比你多,不然怎麽配做你義兄呢!”
很快,不僅是息律濯,杜重瑕也帶着許多人找過來了。商繁胥深知杜重瑕的本事,與息律濯交換了一下眼神,息律濯便速速離去。
眼見柳兆衡與商繁胥是隔着兩步開外在說話,杜重瑕瞬間腦補了一下期間的周折,雖然氣上心頭,卻并沒發作,只是對柳兆衡道:“你這孩子,一聲不響就跟着人到處走,萬一走丢了怎麽辦?”
還沒等柳兆衡回答,一起過來的烏子纓便道:“師父喲,這邊不管如何天大地大也都是我們樞機庫的地方,你還怕小師妹走丢了?就算走丢了也沒人能欺負得了她呀!”
憑這實力與脾氣,柳兆衡的确不是個誰都能欺壓一把的!可烏子纓自認說得沒錯,還是被馮南煙告誡了:“小師弟,你可想明白了,我們樞機庫的地方,我們是都舍不得欺負小師妹的,可除了我們之外了,現在樞機庫裏就沒旁人了?小師妹有傷在身我們都知道,難保用心險惡之徒趁人之危啊……”
這時,這個“用心險惡之徒”也說話了:“是啊,我也是想着自己的義妹兆衡身受重傷,這重傷還全是因我而來,我自當要寸步不離的守着兆衡才是啊,大家放心,有我在保管兆衡安全無虞。”
商繁胥這話說得冠冕堂皇,可樞機庫衆人卻對他是最不放心。葉全道:“商公子言重了,小師妹是為保全我樞機庫新任掌印才受傷的,再加上連日裏為比武奮不顧身,這才傷重至此,這不僅是因為她對某個人的重情重義,更是心系整個武林興衰才做出的大義犧牲,我樞機庫人人對此都該負上責任,都該為了維護小師妹的周全而拼盡全力,反而是商公子,在這關鍵時刻不該受兒女私情牽絆,應該将滿腹心力用到即将投身的大業中去,小師妹交給我們照看就是了,商公子有更緊要的事該去處理。”
大師兄說的話果然很有高度,柳兆衡簡直是想舉雙手贊成,這商繁胥就該去忙他那些作為樞機庫掌印該做的事,他愛怎麽瞎折騰,怎麽陰謀算計都行,當然,前提是他得先把息夫人玉簪交出來!
這時,唐嘉山也來勸了句:“是呀,繁胥,樞機庫中人各有擔當,你切莫辜負了兆衡這孩子對你的種種付出呀!”
聽着這麽語重心長的話,就連柳兆衡也覺得商繁胥該收斂一點了,該老實把息夫人玉簪交出來了,自己為他犧牲奉獻這麽多,是該拿到回報了!
可她這麽想,是她低估了商繁胥的不要臉!
只聽商繁胥道:“大家說得不錯,兆衡的傷不僅是為我承受,也是為了大義,于公于私我都該用一生回報,不辜負義妹的深情厚意。”
杜重瑕聽他親口又說出“義妹”二字,便借機提出:“既然你認這孩子是你義妹,就該拿出信物加以表示,讓世人都知道你對這義妹有多重視。”
柳兆衡心想:是啊,快把信物交出來吧,息夫人玉簪,快拿給她吧,她也不管世人怎麽想了,她就只想趕快解決這個事!
商繁胥道:“不管世人如何去想,兆衡是我義妹自是已成定局,無需任何物件來衡量揣測!”
柳兆衡見他遲遲不肯拿出息夫人玉簪,便自己開口了:“我覺得還是需要的。”
此時不要何時要!這下機會這麽好,全都幫着她向商繁胥要個信物,她得抓住時機呀!
她開口了,商繁胥便笑了:“兆衡也拘泥于此嗎?”
“是啊,我就是個俗人!”
“那好吧,既然得兆衡如此看重,不如……”
“嗯……”柳兆衡手都已經伸出來了,心想着息夫人玉簪,這下該到手了吧!
卻聽商繁胥道:“不如就成親吧!”
啊!
衆人聞言皆是一驚!
杜重瑕更是立馬就要發作,唐嘉山趕忙擋在他身前,對着商繁胥便是曉理大義:“繁胥啊,你與兆衡侄女雖已是情真意切,但成親一事還得從長計議,畢竟你即将接任掌印,接下來有得忙碌行走的,你商家又是五國之內不容忽視的大家門庭,你當知自己的婚事……”
聽唐嘉山說得如此委婉,杜重瑕自己道:“你和他說這麽多幹嘛!老夫不答應,他休想!”
說着便把唐嘉山往邊上一揮,自己沖上來與商繁胥對峙!
商繁胥對他拱手一拜,看似恭敬,實則不然,對商繁胥而言,杜重暇對這婚事的态度雖然挺重要,但一切還看柳兆衡的意思。
“師父說得對!”這便是柳兆衡的意思。
在柳兆衡表态後,其餘人的反對聲也陸續響起,一個個說得都有些道理,商繁胥自然知道自己貿然說出成親是成不了親的,但先前她以為借勢可以在他這裏謀得某物,他要是不這樣吓她一吓,她只怕不清楚自己這樣做的後果!
重新做回義妹,無非就是想要那某物,她既然稱某物為信物,便要明白,信物一旦給她了,她這個人就得是他的了。否則就是她言而無信,後果如何,還請自負!
這天,因信物與成親而引發的争論終究是不了了之了,本來柳兆衡以為自己能仗着人多勢衆就從商繁胥那裏把息夫人玉簪拿到手的,奈何她自己不争氣,才聽衆人幫她說:信物先給出來,成親的事等往後他這個掌印之位做到人人信服了,再來張羅也不會遲……
開什麽玩笑,“人人信服”的樞機庫掌印,即便是自家師父做了這麽久掌印也不能說已到“人人信服”……至于商繁胥,這個目标是有生之年實現不到了呀!
縱使是他勉勉強強得個“人人信服”的口碑,但接下來一句“再來張羅”,也是句耗時甚久的話喲……
柳兆衡正如此想着,突然氣血逆行,兩眼一黑便又不省人事了!
再次醒來時,已不知時日過去多久,守着她的是靈蘭,據說此刻正是武林大會的閉幕時刻,由沈萬沖致辭,他将感謝各門各派在長久以來堅持正道,號召同道們再接再厲懲惡揚善,呼籲所有名門正派前赴後繼投身到正确、積極、光輝、燦爛的事業中去。
然後,按照章程,十大門派會有掌門和弟子代表一起上臺宣誓,繼續弘揚正氣,堅守正道,無論何時何地,以匡扶正義為己任,無畏艱險,生死無懼!
“好威風呀!”聽着靈蘭的描述,柳兆衡感嘆了一句。
“你想去看看嗎?”靈蘭問她的同時伸手來試着扶起她。
柳兆衡渾身又軟肚子又餓,但還是心心念念想去看看:“可以嗎?”
這輩子,這是唯一一次可以參與到這樣的武林大會中去了吧,以後再也沒機會了,說什麽也不該就此錯過那些片段啊……
憑着一股想要不留遺憾的勁頭,柳兆衡在靈蘭的幫扶下坐了起來,才下床走動兩步,就聽到耳邊響起一個男聲:“不可以!”
這是……族兄!
柳兆衡看了眼靈蘭,很顯然她并沒聽見有人說話。想來是族兄不放心她的傷勢,放着武林大會的盛況不去觀看,轉而來探望她的傷情。
既然族兄為她如此費心,她自當立馬回應。于是,不再提要要去武林大會閉幕現場看看的事,而是對着靈蘭露出孱弱表情,說自己心有餘而力不足,要不靈蘭自己去看吧。
但靈蘭是得了蔣芝素叮囑的,蔣芝素又是承了商繁胥的囑托,所以斷然不會做出抛下她一人就此離開的事。
見靈蘭堅持要陪伴自己,柳兆衡只好又道:“靈蘭姐姐,我肚子好餓,你行行好給我弄些吃的來好不好?”
靈蘭被她可憐巴巴地央求着,想着她确實已有許久水米未進,便道:“那我速去速回,你一個人不要亂跑,省得昏倒在哪裏無人知道。”
“好呀,好呀!”柳兆衡很乖地趕忙點頭。
眼看靈蘭關門離去,等她走了片刻後柳兆衡才輕呼:“族兄,你在這裏嗎?”
“你至于這般小心嗎?怕她壞事,殺了便是。就算你的傷勢頗深,但就憑你的本事,如今要取她性命也是輕而易舉,更何況,還有我在這裏。”息律濯一現身就對柳兆衡如此責問。
柳兆衡讨好道:“如此去做總還是費時費力,而且這位靈蘭姐姐待我挺好的。”
“一個外人,她可擔不起你一聲姐姐。”息律濯站在柳兆衡面前,看着她血色全無的面容,皺眉道:“阿衡,你是越發心軟了。”
柳兆衡自嘲地笑了笑,也引得咳嗽兩聲:“傷成這要死不活的樣子,我只怕一時半會兒也硬不起心腸。”
“你得果斷些!”臉色依舊嚴峻,但息律濯還是伸手放在她的背心上,為她運功療傷。
他本是一片關愛之意,柳兆衡卻在他的療傷須臾嘔血不止,他趕忙停手,“怎麽會這樣……”
柳兆衡一邊吐血一邊道:“我也不知道……只怕我這鬼樣子,是撐不住幾天了!”
學藝未精又多重令術反複施用,如今自己的身體,是真應了一句朝不保夕。
息律濯一向知道她傷情嚴重,卻未曾想到竟嚴重成這樣,脫口便道:“不要說胡話,我們師父一定有辦法的,立刻随我回去……”
他這焦急模樣絕非作假,柳兆衡欣慰之餘又提醒他:“息夫人玉簪,我們不要了嗎?”
“你還有多久可以拿到!”心疼歸心疼,他還是不會放棄大事!
“三天之內吧!”其實柳兆衡也沒有十足把握,不知道商繁胥還有什麽招在等自己。
“那好,就三天,若是三天一過還拿不到,我們就……”
不等族兄把話說絕了,柳兆衡自己承擔起責任:“我從來不會讓族兄失望的。”
“是呀,阿衡從來不會讓我失望的。”
兩人對視中,一時均不知接下來再說些什麽……
這時候問族兄那些事,只怕不是時候,一來,自己身心俱疲不宜于之動氣;二來,萬一都是那姓商的在惡意栽贓怎麽辦!
他商繁胥一貫善于撲風捉影,栽贓嫁禍,而族兄是什麽樣的人,自己歷來是清楚的,族兄是絕不會做損傷族人利益的事的!
這其中到底是有什麽隐情,自己早晚要弄清楚,但不能急于一時……
不能憑一些假象就讓族兄蒙冤……
族兄是最好的,族兄是不會做錯事的,只要自己不讓族兄失望,族兄也不會讓自己失望的……
柳兆衡如此想着,又鞏固加強了族兄對自己的重要性和指導意義!
息律濯見她這強打鎮定的模樣,幾乎也能猜到她是在思考些什麽……他知道自己這時不能解釋,這時的解釋将來便會被她認定為欺騙,只要自己什麽也不說,就憑她對自己的信賴,在沒有十足的證據前,她是不會站到別人那邊去的!
自己與她這十年來的相依為命,是沒那麽輕易被人瓦解的!
“我走了。”
正在柳兆衡再次明确了息律濯對自己的意義時,他已丢下這句話走了。他走沒多久,靈蘭回來便看見了因急于求成、想要一鼓作氣穩住心脈然後去找商繁胥拿到息夫人玉簪的柳兆衡已經再次昏睡了過去!
這一睡,好死不死的就過去了兩天,睜眼就是第三天了,這下好了,真是不給她絲毫退縮、猶豫、徘徊的機會了,就這當天,息夫人玉簪,無論如何都要拿到手了!
她當然不知,自己睡過去這兩天發生了許多事,因為武林大會宣告結束,樞機庫衆人忙着送各門各派離開,期間引發的因不服,因仰慕,因挑戰等各種理由導致的比武就有二十餘場,當然,這最後,還有最值得一提的,新舊掌印正式進入交接期,為慶賀此事,杜重瑕直接提議彼此之間來一場點到為止的切磋……
他說是要和商繁胥切磋,根據切實的實力而言,這無異于單方面的碾壓。但這也是他對于商繁胥“器重至深”的一種表達方式,不僅如此,商繁胥也可借此展示一下自身實力到底如何。
一聽新舊掌印要切磋較量,很多都已經下了登封山的門派都又屁颠屁颠的跑回來了,不僅如此,此事一傳十十傳百,那些流連在登封山附近的門派即使沒有參加到武林大會,也跑上來看熱鬧了,一時間,沉星園內人聲沸騰,別提多歡騰。
好在,盡管這麽空前的熱鬧,也照樣沒把柳兆衡吵醒,因為那時,她正被親娘以療傷為名,拉進了更深一層的夢境中,根本聽不見外面的任何動靜。
起初柳兆衡只是身在睡夢中,卻聽夢中突然想起一個女聲:“快随我過來!”
柳兆衡感覺這個聲音無比熟悉,不就是那日自己聽過的,娘親的聲音!
她随着那聲音的方向不斷找尋,終于來到一片濃霧前,她伸手一推,瞬間就跌進了一道虛空幻境中,此地,便是飛仙之域。
周遭都是霧霭,柳兆衡一轉身,就看見了上次飛仙劍出現時,那光芒籠罩中的身影,啊,從沒想過居然可以真切見到自己的娘親……
朝夢溪發現這孩子一見自己就愣住了,這是吓傻了嗎?
“來吧,到娘懷裏來吧!”朝夢溪只好伸手引導她過來。
“嗯……”柳兆衡鼻子發酸,朝着閃着金光神仙一般的親娘顫顫巍巍走過去,可朝夢溪嫌她動作太慢,一個飛身上前,便把她抱緊在懷。
“好了,想哭就哭吧,娘在這裏了!”
柳兆衡只聽得眼眶一熱,哽咽道:“可是我不想哭,我們才一見面我就哭哭啼啼的,你一定會覺得我很沒用……”這話才出口,眼淚就止不住地掉下來!
“你再沒用也是娘的女兒呀,怕什麽,娘又不會嫌棄你!”朝夢溪被她帶動得也跟着落淚,想到自家小輕舟這麽久以來受的這些罪,真是心疼得厲害!
母女二人凄凄切切哭過一陣,朝夢溪拍拍懷裏的小輕舟,吸吸鼻子,示意二人該停下來說點正事了。
偏偏她這一拍好似就拍在了柳兆衡的心酸處,頓時又引得柳兆衡嚎啕大哭一場……
“好了,好了……”朝夢溪被她哭得手足無措,只怪自己故去太早,一時也沒有哄孩子的法子,眼看小輕舟哭成這樣,無奈之下也只得陪她一同放聲大哭。
又過去許久,柳兆衡眼睛都哭疼了,這才想要收一收,本想從娘親懷中退開,卻發現朝夢溪将自己抱得那樣緊,她只好道:“娘,我們不是要說什麽正事嗎?”
“對,你讓為娘把眼淚收一收,得把一些事給你說了。”朝夢溪強壓住自己泛濫成災的情緒,抽泣一陣這才停下來。
母女二人這下都是眼睛又紅又腫,互相一看,只覺又傷心又好笑。朝夢溪道:“孩子,你的傷已經到你能承受的極限了,不要再施行令術了,也不許再用武功了,在你的傷治愈之前,你要乖乖的……”
“娘,我知道,我确實是渾身難受得已經快受不住了,所以才想再用延年令寬限自己幾天,只要拿到息夫人玉簪,我就和族兄回族裏了,我在族裏的師父是如今的甲系之首柳暮深,師父一向疼愛我,只要我回去,師父說什麽也會治好我的。”
聽孩子對自己如實相告,朝夢溪道:“柳暮深的斤兩為娘自是知道,就算他能擔一任甲系之首,可他那點本事,遠及不上你娘親我的,你與其奔波勞累去求他救命,不如就随為娘就在此處,為娘管保你不出一月就又恢複到活蹦亂跳的……”
“是是是,娘親是有好本事的,以往我就曾聽人說起過娘親如何厲害了。”柳兆衡一面捧着她安撫她,一面老實告訴她:“可娘親,我答應過族兄了,拿到息夫人玉簪就和他回族裏,我不能失信于他。”
“那你就能為他抛下我!”朝夢溪憤慨不已,“你這孩子,真是糊塗得很,先前為娘借由飛仙劍現身,也不見你事後過來尋我,我知道我們母女二人從未真正相處過,只怪我去得不是時候,沒有親自照看過你,這才讓你對娘親的眷戀不深,難有太多不舍,這都是為娘的錯,我不怪你的。”這話說着,朝夢溪又開始垂淚,然後又道:“你可以割舍掉為娘,為娘卻不能割舍下你呀,當年訣別之際,為娘因着對你的強烈不舍與不甘,終于飛仙令成,留在了飛仙劍中成為飛仙劍靈,這麽多年,始終等着你來将我喚醒,如今,我們終于母女相聚,縱使你不顧母女之情要棄我而去,我也不能由着你不顧性命跟人跑了呀!”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有小可愛在看,我還是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