褰裳 第 33 章 :竹下屍

第33章 :竹下屍

“誰是李蘿菡?”金吾衛闖進來大聲呵問,身後的捕快提拽着李老娘,一把将她推攘在地。整個廳內的人吓得魂飛魄散,紛紛起立站好。

細犬在李蘿菡住的小院裏嗅到血腥味,從幾根巨竹下挖出零零碎碎的肢體。

李蘿菡大驚失色,連聲表示不知情。“院裏的花草都是請花匠打理,妾近日并未關心過。”

“是麽?”金吾衛長跨進門檻,頭盔下森然的目光略微打量,似對她仍穿着秋季的薄衫很感興趣。“帶走。”他轉身,淡淡吩咐道。

金吾衛營地可不是一個尋常人能呆的地方,輕則扒掉層皮,重則屍骨無存,還從未聽說有人能好手好腳出來。

“姐姐不可能參與這樣的事。”火爐旁的女子激動地破了聲,追上前阻攔,被捕快一巴掌重扇在地。

廳內其他人本想幫腔,再不敢說話。

“還有兩個可疑人。”紀雱追在金吾衛長身後提醒說,對梅花蔭間路過的兩人仍記挂在心,那輕蔑凝視他的眼神,像極了他在夜裏轉輾反側恨的人——蕭椯。

坊間傳聞蕭椯好男風,家裏表妹只是一個擺設,如今看來有幾分真。要是逮個正着,雖說朝廷不大介意這種事,但世家貴族斷然不會再考慮讓他當女婿。看他還能高傲到幾時?

金吾衛長轉頭看向浮想聯翩的紀雱,執勤期間他臉上帶着紅暈,頭上發髻微亂,內裏領褖皺皺巴巴,腰帶的扣環也扣錯位。這樣的人竟然還想進執金吾的寺互負責心都地區官府的門禁。,心裏頗為不悅。

“他們深夜在林子間鬼鬼祟祟,轉頭就不見蹤影。”紀雱繼續說。正好林子裏出來一名婀娜娉婷的女子,楚楚可憐朝他望了望。

“這不就出來一個?”站在旁邊的金吾衛幽幽說。

“不是她。”紀雱認真說,“有兩人從我們身旁路過,瞧見我,嗖的一下就竄走,不是做賊心虛是什麽?”

“你當時衣服穿好了麽?”其他人強忍着笑意問。“啊!絕對不是,那個人長得特別像…”紀雱急忙解釋。

金吾衛長懶得再聽,轉身騎馬而去。

院子一下子變得安靜,廳內爆發出哭聲,沒過多久客人陸陸續續告辭。李老娘在她二女兒菡萏的攙扶下離去。“都怪那個殺千刀的甄圓。”

殘肢?

李蘿菡的院子為什麽會出現殘肢?溫萦仍躲在櫃子裏,小廳和櫃子只隔着一面薄牆,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她想到之前住竹籬小院時,睡覺颠倒黑白,每天夕陽西下從夢中醒來,窗外都會有一名年輕男仆在擦拭竹子,把一根根竹子擦拭得碧綠發亮,擡頭看向她時會抿嘴而笑,很是腼腆。

“你有沒有法子能救李蘿菡出來?”溫萦問,發現靠在她肩膀上的蕭椯一直神游在外,呼吸也有些不對勁,臉還是燙的。

拍了拍臉,仍一動不動。

她怎麽聞這個香沒事?倒是金吾衛把她吓得不輕,心髒跳得過于激烈,現在還隐隐作痛。唉,看來還是蕭椯道行太淺。

也不曉得親一下,會不會緩和一點?

嘴唇剛剛觸碰…

蕭椯如被雷劈中一般,慌忙推開她,牙齒還咬了她一口,從櫃子裏出去,也顧不得幹不幹淨,用盆子裏冷水潑臉。這可是妓院,絕對不能在這裏。

床上的男女仍睡得跟死了一般。

他惱火地轉頭看向溫萦。她捂着嘴巴,吓得打了一個嗝。

天色初亮,兩人混跡在人群中離開平康坊。春城的早市很熱鬧,攤販炸着油條、下湯餅、裹卷餅,鍋蓋裏冒着米粥的香氣,蒸屜裏是白白胖胖的饅頭。

昨天又是游泳,又是逃命,一夜未睡,早已饑腸辘辘,可惜口袋裏一塊銅刀也沒有。蕭椯倒是不餓,盯着書肆的橫幅看了好半天,留下一句“等我”,朝書肆裏走去。

只見他在櫃臺同書肆掌櫃聊了幾句,提筆在紙上寫下幾個字。掌櫃驚奇地喚店內夥計過來瞧,被他出手制止。兩人神神秘秘走往裏間。

溫萦好奇跟進去,櫃臺上的宣紙墨跡未幹,寫着“理法為真”四字,同書肆外橫幅馬顯先生的字跡有八成像,只是馬顯先生的字更老成持重,他的更清逸灑脫。

馬顯先生是心都有名的科考選家,每屆科舉考試,各大書肆都會争相請他去選卷。

程翰林家有他選的全套試卷。

這小子已經考過了,怎生還關注科考?她探頭往裏間張望,裏面幽幽暗暗,尚未點燈,唯有窸窸窣窣翻閱試卷的聲音。

店外的大街越發熱鬧,有太學學生在攤位前吃湯餅。溫萦擔心他們會過來,趕緊從書肆離開。

畢竟,蕭椯本來就該在外面。夏城每日放班時間,有專門馬車運送官吏出城,不講位序,坐滿即走。除了陷害他的兇手,沒人會曉得他昨晚被困在察院。

而她不一樣,她現在應該在察院裏抄寫卷宗。要是被太學學生認出來,事情就不妙。

溫萦躲在巷道裏,地上濕漉漉的,流了一灘鮮血,散發着濃厚的魚腥味。這裏是酒樓的後廚,幾名幫廚正在殺魚。

旁門的大堂窗口,正在起油鍋,賣新鮮的炸魚。

一名幫廚覺察到陰影靠近,擡頭見她悄無聲息蹲在木盆前,神情專注看着剖好的魚,目光中透着一種欣賞,不知為何令他感到毛骨悚然。

“你,你幹什麽?”

“切得真好。”溫萦贊嘆說,一切一剜,魚肉裏一滴血也沒有,骨架被完整剔了出來,簡直是藝術。

幫廚沒有感受到被誇贊的喜悅,相反胃裏有些翻湧,想吐。仿佛她說的不是魚。

忽然一張黑臉,伸手把她提拉起來,原本就黑的臉,更顯陰沉嚴肅。“你身上帶藥了麽?”

她一聲未吭。

緊接着,兩人就手挽手,準确說是黑臉郎君緊緊拽住年輕郎君,拖進了酒樓裏。幫廚看得目瞪口呆,不禁感覺世風日下,繼續低頭剖魚。

蕭椯把溫萦拽到酒樓角落位置,倒了一碗熱水,拿出自己備用的藥丸化開,昨晚在湖裏泡了許久,只還剩瓶底一顆是好的。

外面的茶水,果不其然比不上程府的泉水,藥丸化開後,散發出一股濃烈的苦味,光聞着胃裏就泛酸水。

店夥計客客氣氣在旁等候他們倆。

“看看,想吃什麽?”蕭椯現在有錢了,冒充馬顯先生的弟子,幫忙補改題目,書肆老板給了他五百錢的辛苦費。

“卷餅,裏面加腌菜、油條、醬牛肉。”她說。

“抱歉,客官。小店只有炸魚、米粥、小籠包。”店夥計說。

“都上來一份,順道幫我去外面買一份卷餅。”蕭椯淡淡看着她,遞過一貫錢給夥計。

須臾,另外的夥計把店裏的早點都上齊了,先前的夥計還沒回來。外面傳來一聲清脆的霹靂聲響,長鞭揮打在地。

蕭椯一個沒抓牢,溫萦就竄到門前張望,街上的百姓魚貫跪下,遠處,一隊輕騎衣着錦繡、威風赫赫,騎着汗血寶馬過來。

“今日有朝會。”

“是魏大司徒的車駕。”大堂的人小聲議論,邊說邊往裏面撤。

“是麽?”她心髒又劇烈跳動起來,連帶着血管裏流淌的血也在興奮,正好對上負責清道的金吾衛目光,一鞭子揮打在護欄上打爛花盆,離她鼻尖只差分毫,

“跪下!”金吾衛呵斥說。

蕭椯站在旁邊陰暗處,急忙拉着她下跪。

街上有小販想撈出油鍋裏炸好的餅,也被金吾衛反手一鞭子,連同鍋裏的滾油揮打在身上。他一聲不敢叫,顫栗匍匐在地,又被拎到巷角踹了一腳。

吓得她旁邊偷偷摸摸想撈炸魚的夥計也停下手。

寒風呼嘯,膝蓋跪在石板上甚是冰沁,所有人都低着頭,只聽到馬蹄的噠噠聲,随着金吾衛走往前面,後面輕騎還沒續接上。

酒樓裏又一群人轉身往裏面跑。蕭椯也拉着她跑,她膝蓋一軟,險些跌倒在油鍋裏,兩人快步跑上三樓,躲進包間裏,推開一條窗縫觀察。

魏達谙坐的六匹馬拉的車辇,華麗像一座小房子,悠悠緩緩行進。街上跪着的百姓都低着頭,安靜等待着。

溫萦看一會兒,煩悶了,轉身坐在案前倒茶喝。“哎呀,我的藥。”她着急說。

蕭椯仍在窗前看,聽到這話蹙着眉頭,反手扣上門,下樓去拿藥。

車毂在石板上滾過,發出嘩嘩聲響,離酒樓越來越近。八十脊杖,八十脊杖…腦海裏一個冷酷的聲音不斷提醒她。今日是望日有朝會,她早就知道,只是沒想到運氣真的這麽好。

她拿起先前在巷道撿的魚泡裝滿茶水,推開窗戶猛然扔進街對面無人看守的油鍋裏,熱油溢散,周圍跪着的人連忙躲開,魚泡在鍋裏炸裂,茶水溢進油鍋裏,滾油爆濺開來,濺到緩緩行進的馬身上,發出嘶鳴。

另一邊,被她移動過鍋底支架的炸魚油鍋緩緩朝外傾斜,一盆熱油順着護欄流至大街上,燙濺得路過的馬原地亂跳,瘋狂想掙脫缰繩。

街上頓時亂作一團,輕騎在咆哮,盡可能牽制住馬。百姓在慌忙逃竄,馬無序地亂走,嘶鳴亂沖。車辇停在了酒樓前。

只需再要一點點火星。溫萦拿出短笛,蕭椯從外沖進來,把她撲翻在地。無數支箭從窗外朝他們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