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章
第三十八章
己亥年初,北地天災連連,生靈塗炭。
北國君主在連日的伏案不眠後,終是沒撐住昏倒在案上,在一片宮侍的跪地聲中做了個夢。
夢裏他似是到了仙境,一片雲海之中有一衣着華麗,妝容明豔的女子,北國君主當即跪伏在地,求一破解天災之法。
那女子眼底閃過一絲不屑,輕啓檀口:
“魔女現世,萬靈自當哀嚎。”
“孤惶恐,求神女賜破解之法。”
“魔女借身于皇家,尚未覺醒,可于日月交際之時封入棺中,沉于地下,可保百年之安……”
雲起散去,君主醒來,便見王後手執湯碗,禦醫跪了一地。
“王上醒來了!”
北國君主記得夢中神女所說,縱使內心有諸多疑慮,面上卻絲毫不顯,“公主在哪?”
王後一愣,随機笑了:“王上忘了,公主早已去神廟為百姓祈福了。”
北國君主手一僵,避開了王後的目光:“孤方才并非昏迷,而是離魂去了仙境。”
這回王後同床側伺候之人跪了一地:“天佑王上,定是神明悲憫。”
“神女的确賜下破解天災之法,傳孤命令,即日起請召巫師進宮,蔔一鎮壓之處,深挖百尺,另備一青銅棺,擇日下葬。”
王後心底有了些許猜測,卻也沒深想。
“至于公主……将其召回,非王命不得出宮半步。”
這回王後是真不解了,王上疼愛公主,親自監工修築望月樓給公主居住,怎會無緣無故就将公主禁足?
處于王都郊外的神廟內,風鳶公主很快就接到了這個消息,雖然疑惑卻也沒有反抗。如今北國百姓處于水深火熱之中,民意崩成一張網,随時都可能牽一發而不可收,或許父親擔憂她的安危才禁足她的。
因着君主得神女入夢之說傳入民間,本來人人自危的百姓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巫師選定鎮壓地之後,不過十日,百尺深淵便被挖好,被打磨的铮亮的青銅棺就停于一旁的祭臺之上。
轉眼便到了巫師選好的日子,君主帶着王後王子們浩浩蕩蕩地來到了祭臺旁。
王後被疑惑為何不見公主,但見王上并未說什麽,便也不敢多問。
或許王上還沒消氣吧?
負責的巫師們站于祭臺上,對着天空一陣祭拜之後,天色劇變。
為首的巫師手杖一指,便見一群巫師擡着個似是昏睡中的女孩朝着祭臺走來。
王後看到風鳶公主雙目緊閉的躺在祭臺之上,臉色大變:“王上要鎮壓之人是鳶兒?”
君主臉色不變:“孤得神谕,風鳶被魔女附身,如不除去,只會釀出更大的災禍。”
話音一落,遠處的圍觀人群當即爆發出一陣議論之聲。
風鳶公主自出生便萬愛千寵,甚至因其出生之時便百花齊放,一度成為北國百姓心裏的信仰,結果竟被魔女附身?
“可是,可是鳶兒是無辜的啊,她也不想被附身!”
“那王後可有讓魔女離開之法?”北國君主的語氣變得嚴厲,一貫溫和的臉色也嚴苛起來,王後呆呆地看着這眼前人,一瞬間覺得陌生無比。
祭臺上的巫師面色一沉,“肅靜。”
議論之聲戛然而止。
鎮壓儀式繼續,風鳶被放入青銅棺內,封上棺蓋。
王後目眦欲裂,幾位王子也不平靜,幾欲沖上祭臺,卻被護衛死死壓住。
終于,日落月升之時,青銅棺被沉入深淵,旁邊小山高的土堆被揚入深淵,烏雲壓着的天空電閃雷鳴。
滂潑大雨傾洩,一國公主就這麽被鎮壓了。
青銅棺封棺的那一刻,風鳶醒了過來,可卻沒來得及說一句話。
北國君主害怕她反抗劇烈激起魔女的意識,便讓人下了迷藥,可風鳶還是提前醒了過來。
她清楚地感受到青銅棺的下沉,卻無能為力,拍打,敲砸,卻連一絲一毫地震動都傳不到外面去。
終于,青銅棺在緩緩下沉之時,綁着它的繩子斷了,風鳶被震出了一口鮮血,五髒六腑劇痛,卻無能為力。
小山似的土丘很快将青銅棺埋沒,四肢百骸痛得她想死,卻又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
呼吸越來越困難,眼睛鼻腔都是血,每一次喘息伴随着胸腔的劇烈疼痛,身體內部似有一把手要将她生生撕扯開。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在無盡痛苦中死去。
幽冥本有一異境,名喚九幽,九幽異境卻在上一次神魔大戰中被魔氣侵蝕,落入魔族之手。
因其本是神族所有,雖然落入魔族,卻有着濃郁的魔靈之氣,久而久之竟成為魔族的王都。
魔君常換,魔都不變。
前任魔君白鴻軒暴虐無度,是非不分,曾将自己心上人丢入魔淵,後來卻又為她放出魔淵魔氣,險些釀成大禍,之後更是私闖輪回,丢下一片爛攤子。
新任魔君黎樂生于幽冥離臺,修殺戮道至魔尊之位,雖然處事狠絕,卻也鎮住了偌大的魔界。
現如今只剩下小股白鴻軒的支持者還在興風作浪,為此黎樂布下一局,就打算借此一網打盡。
風鳶從沒想過自己還能醒過來,更沒想到自己醒來時才發現,原來人間數十載,只是一個凡劫,她更不知道的是,她的劫才剛剛開始。
九幽城內的鳥族住處內,一黑羽男子跪在高臺之下:“族長,罪女沢鳶已經從人間回到魔界。”
高臺之上的華服女子正是北國君主的夢中神女,也是魔鳥一族的現任族長芷羽,只見她笑意盈盈地走下臺階,“她現在何處?”
“就在血陣之中,那昏君的祭臺選址極好,我等不費吹飛之力就将人帶了回來。”
芷羽吹了吹剛剛打磨好的手指甲,“現在只要血陣一開,魔尊就可以回來了,傳令下去,讓舊臣們随本護法一起前去迎接魔尊歸來。”
魔宮之中,黎樂早就知曉這一切,更是将血陣的關鍵人物沢鳶掉了個包。
看着躺在床上緊閉雙眼的沢鳶,黎樂面無表情地将視線落在一旁的護法身上:“這是怎麽回事?”
護法嘿嘿一笑:“屬下知曉這女子乃是白鴻軒的心上人,也是血陣的關鍵,所以為了防止變故,煩請您親自看着。”
說完,那護法機靈地溜了,徒留黎樂一人面對緩緩睜開眼睛的沢鳶。
血陣陣眼被掉換,白鴻軒自然回不了,而芷羽等人更是當場被抓。
黎樂向來冷漠,自然沒心情了解芷羽心中苦楚情絲,直接将她丢進了魔焰之中受刑,卻沒說何時放出來。
其他人等或處死或關押,處置了幾天之後,這些餘孽終于被解決了,只剩下沢鳶這個被迫被白鴻軒撸來,又被迫入了輪回,最後被迫被鎮壓的可憐蟲。
說實話,聽了了解前因後果的護法說了沢鳶的來歷,就是黎樂都覺得無言以對。
簡單來說,就是一個手拿大女主劇本的遇上了手拿起點男主劇本卻想走晉江路線的男主,上演的一出虐戀情不深的戲碼,最重要的是,聽護法的意思,沢鳶直到被芷羽打入輪回,都沒有和白鴻軒有什麽實質性的感情進展。
兩個人的相處基本上就是,白鴻軒欺負她,芷羽嫉妒她,白鴻軒變本加厲欺負她,芷羽變本加厲嫉妒她,如此循環往複之後,沢鳶艱難地修煉了些結果,又被白鴻軒奪走內丹,最後被芷羽逼得進輪回逃難。
說實話,如果這也算愛,那白鴻軒就是個抖S,可惜沢鳶不是抖M,或者說暫時沒被斯德哥爾摩。
白鴻軒的愛,讓沢鳶在魔界不安寧,就連入了輪回都要被芷羽破壞,這沢鳶大概是倒了八百輩子黴了。
黎樂的護法都有些于心不忍,便在處理沢鳶的事情上放寬了些手,讓她留在魔宮當值,以後修煉有成,也可以就近入職,順便改善一下外界對魔界職位的認知——不是每個進魔界謀生活的都會被魔君盯上,照死裏排擠的。
想起了前塵往事的沢鳶自然是很感激現任魔尊黎樂的,要不是魔君掉了個包,自己怕是要在陣法之下魂飛魄散了。
有了因必然會有果,沢鳶不吃白鴻軒邪魅狂狷那一挂的白鴻軒,卻對人狠話不多的黎樂很有好感,後來更是在魔界衆人的反對下站在黎樂這一邊,随他一起拜于幽冥龍族麾下。
天道偏人族,連神族都快容不下了,更何況對人類威脅那麽大的魔族,黎樂修殺戮道,屬無情道,無貪欲無所求,自然能看破天機,且他幼時被誠胤搭救,又被親授修煉之法,自然也多了一份機緣,可惜魔族生性肆意,哪裏能懂?
好在最後黎樂還是帶着一衆親信拜入誠胤帝君麾下,個中艱辛自不必說,好不容易當上魔宮使的沢鳶都被暗殺無數次了,也在這一次次絕境求生中,黎樂對沢鳶産生了那麽絲在乎,很快這絲在乎便瘋狂紮根生長,糾糾纏纏成了情絲。
最後在幽冥收複九幽之戰中,沢鳶在九幽城前涅盤,讓幽冥和魔族都措手不及,好在結局不錯,最後以九幽重歸幽冥為結尾。
沢鳶涅盤重生後便重傷昏迷,鴻鹄屬神鳥,涅盤時被魔氣所傷,黎樂封了法力上了大荒雪原,求來了雪中蕊,替沢鳶去了魔氣。
誠胤封黎樂為幽冥使之首,讓其繼續做九幽之主,将其改做枉死城,以殺戮煞氣鎮壓六道怨氣,成為幽冥的最後一道屏障,足以看出誠胤對黎樂的重視。
收複之後自然是喜事,黎樂求的誠胤賜婚,坐鎮九幽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舉辦婚事。
大傷初愈的沢鳶尚未搞清楚自己的血脈問題,便披上了紅嫁衣,無限忐忑地踏上轎子。
行至一半之時,一貫灰蒙蒙的九幽空中突然電閃雷鳴,卻又遲遲不見雨滴。
好在九幽除了魔族神族就是鬼魂,自然無所謂天氣,喜事并沒有收到什麽影響,直到“禮成”之聲響起,那壓抑的天空才降下合抱粗的雷電。
黎樂自然會跟着誠胤帝君前去查看,這便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天将們自然知道在九幽動手落不到好,更不用說直接對上誠胤黎樂等人。
待他們一走,便有天将現身,甩出捆神鞭,直接将沢鳶帶走。
見到神族,沢鳶的傳承記憶自然覺醒,便也知道了自己原來是神族鴻鹄,本是被送給淩兮帝姬慶生禮物,可惜帝姬出生後便下落不明,便散養數年,直到帝姬回來成為她的愛寵,卻在和幼崽白虎玩鬧時不慎落入塵劫之中。
淩冉閣中,淩兮支着手半躺在榻上,一通體雪白唯有沒見一道金印的貓類幼崽躺在身側,任由淩兮有一下沒一下地順着毛。
門外有仙子來報,淩兮施施然睜開眼睛,點了點幼崽眉心:“你和這位仙子姐姐一起去一趟藥仙谷,把養魂爐騙來。”
幼崽歪了歪腦袋,轉身靈巧一躍,撲進仙子懷裏。
淩兮起身整了整衣衫,長發飄散,勉強挽了挽發現挽不起來便也作罷,起身朝着誅仙臺方向飛去。
快到誅仙臺時,遠遠便見着黎樂撐着刀勉強立着,目眦欲裂的模樣,淩兮擡眼便見誅仙臺內的執法天将揮着一鞭子又要落下,幾乎要将鴻鹄抽成紅色。
淩兮擡手,落霞傘飛入結界,擋下了這一鞭,又将執法天将掃到一邊。
“龍吟已下,為何還不停手!”
執法天将見到來人,當即跪地行禮:“末将不知帝姬親身前來,望帝姬恕罪。”
淩兮對他擡高放輕避而不答的态度眯了眯眼,準備秋後算賬。轉而将視線落在黑衣浸染的黎樂身上:“你可有話和她說?”
黎樂也不答話,只是簡短地對着淩兮行了個禮,便繞過她擡上誅仙臺,誅仙臺溢散的仙氣對魔體是刺入骨髓的森冷,黎樂恍如未覺一般地抱起已經沒什麽氣息的珠鳶欲走。
“你帶不走她。”
黎樂呼吸一重,擡眼望去,便見誅仙臺外圍滿了天将。
黎樂聲音嘶啞,似乎找不到自己聲音一般:“他們說,珠鳶是仙,而我是魔,就算是幽冥的魔,也不配和她在一起。否則,便是她自甘堕落。”
“她不是仙,是我的寵物。”
“那我為何不能帶走她?”
淩兮收起落霞傘,信步到黎樂面前:“因為你救不了她,而我能,除非你想帶走一具屍體,那我沒意見。”
黎樂呼吸幾乎都頓住,淩兮說得沒錯,珠鳶的氣息的确幾近于無了,只是他閉目塞聽罷了。
“怎麽,你現在還帶她走嗎?”
黎樂深深地看了眼懷裏面色慘白的珠鳶,眼底掙紮萬千,卻還是搖了搖頭。
情理之中的選擇,淩兮淡定地從懷裏掏出一個小鼎,珠鳶化作一道薄煙飄了進去。
珠鳶進了鼎內後,淩兮轉身就要走,卻被執法天将攔住:“帝姬,珠鳶仙子犯了天規,理應受足八十一道策神鞭。”
淩兮聞言回頭,眸光微閃:“她是我的寵物,犯事了是我這個主人管教不周,剩下的鞭子我替她受了。”
說完,淩兮便站到誅仙臺上,“來吧。”
執法天自然不敢,可淩兮哪裏是他能夠違背的,執法天将眼睜睜地看着淩兮操縱了策神鞭,卻無力反抗。
直到一道鳳鳴傳來,一直跪着的執法天将內心惶然之餘卻有一種劫後重生的慶幸。
天後現身,百鳥開路。
就算天後知道淩兮是故意的,但是在看到她身後滲血的白衣,心疼的情緒早已蓋過了所有,甚至連責備的話都說不出口。
又是一道龍吟襲來,誅仙臺上便站了三龍一鳳。
這回來得是天帝,卻不想天帝之後還跟了一位,正是幽冥的誠胤帝君。
誠胤是個沒眼色的,更是個不記人的,見淩兮伏在天後懷裏,身上又帶着策神鞭打出的血跡,想當然地說道:“沒想到我幽冥使的新娘竟和天後娘娘關系斐然。”
天帝聞言,臉都黑了:“誠胤帝君玩笑了,那是本帝外孫女。”
誠胤自知冒犯,對着淩兮遙遙行了個見禮:“初次相見,冒犯帝姬還望見諒。”
淩兮擡眼看去,眉頭微皺。誠胤也看到了淩兮全貌,只覺得異常熟悉,差點就要脫口而出一個名字,可到嘴邊卻又忘了。
天帝微微側身擋住誠胤失态的目光,兩界帝君之間又是一番言語交鋒,淩兮早被天後帶走,最後幽冥賠了天界一筆厚禮後,誠胤也領着自家幽冥使回去了。
後來淩兮嫁入幽冥,黎樂自然會去詢她,此時已經懂了點情愛的淩兮于心不忍,明知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卻還是告訴了他珠鳶下落:“珠鳶肉身已毀,我便送她去了輪回重塑肉身,你可要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