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叫阿樹的女人決定去死 第 16 章 ☆、氣運

平溪縣的醫院剛剛搬了新址。

大樓一共十五層,一溜上去,婦産科兒科內科外科腫瘤科,白色瓷磚鋪了一路。燈光打得亮,照着各色各樣的活人死人進進出出。照得見哭喪生者,照不見孤魂野鬼。

九樓是心血管內科。白意就在這裏上班。

她不到三十歲,還很年輕,剛剛分配到這個三甲縣級醫院,跟着心內科最有名的教授學習。

上午查完房,她好不容易得到一點空隙時間來休息。過去一個月發生了太多的事,她接觸到的兩個珍貴案例,甚至比她在學校裏那麽多年學習到的東西都要多。

第一件事,是某一個不大不小的領導在他們醫院裏猝死了。

按理說,他送來得太晚,很難救治了,但如果那天晚上加班的醫生是她的老師童教授,他會當即給病人做心髒搭橋手術,那個領導倒還有生的希望。

只不過他的運氣不好。那天童教授出差了,根本趕不回來。

所以說,生與死,這都是一個人的氣運問題。

第二件事,就是那個很帥的導演在他們縣的精神病院裏被殺了。他被當場刺中心髒,被送到外科手術後,白意作為心內科的年輕醫生,也參與了那場搶救。

她現在回想起來,還只是一個字:慘。太慘了。

他的心髒被刺中,血壓升高,心髒與主動脈破裂,引起了大出血。因為精神病院的位置偏遠,等送到醫院時,那個男人已經失血超過2L了。

車上,病床上,走廊上,全都是深紅色的鮮血。燈影深深之下,簡直就像電影裏的畫面。

雖然院裏的幾個專家全力搶救,但因為刺入的部位太兇險,最終還是沒能把他救回來。

白意回憶着,倒在椅子上,手撫太陽穴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白醫生!”門外有人叫她,“護士臺有人找你!”

“哎,來了。”

白意閉着眼睛,靜靜坐了兩秒,然後鼓起腮幫子一下子起身,風風火火走出門去。

她以為是有病人沖到護士站來找她。沒想到,遠遠的,她一眼就認出來找她的那個人是譚臨。

譚臨就是那個不大不小的領導的兒子,她也沒認識多久。也是在認識之後,她偶然發現他們都和阮穎關系,所以才慢慢熟了起來。

“嘿!”走近之後,她打了聲招呼。

譚臨這才發現她,手臂擡起和她打了個招呼:“白意。”

“怎麽叫得這麽生分呢?”白意開玩笑道,“你不是去桂林豔遇了麽,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譚臨微微抿唇,笑了笑:“嗯,回來有點事。”

“找我有事?”白意有點不相信。

譚臨這人,她雖然沒認識多久,但是多少還是摸清一點他的脾性。

譬如,他這個人真的很冷淡。阮穎和他分手的時候,他就和沒事人兒一樣,也不買醉也不哭訴,照樣妥妥帖帖辦好父親的喪事。

所以,白意也從來都端正得好自己的位置。

——你以為你們是朋友?呵,別搞笑了,在他心裏,你是個偶爾能想起來的熟人就不錯了。

因此,當白意發現自己已經被劃分到了“偶爾能想起來的熟人”類別裏,頗有些受寵若驚。

那邊的譚臨點點頭:“嗯。想問你幾件事。”

“有關你爸的賠償款的事?”白意一下子警覺起來,“暧,你別以為你使什麽美男計能從我這裏套話啊。我跟你說,我也什麽都不知道的!”

“不是這個。”譚臨有些哭笑不得,“是陳北及的事。”

“陳北及……?”白意過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你說那個挺帥的導演啊!”

譚臨“嗯”了一聲。

白意有些好奇:“你認識他?要問他什麽事?”

“算是認識吧。”譚臨頓了頓,坦誠道,“不過這事也和我爸那件事有關。”

白意有些聽暈了。

“這事怎麽和你爸有關了?”

她一個單身女孩,身心成天都被救死扶傷占據,根本不知道平溪縣官場上因為這件事已經刮起了怎樣的腥風血雨。

譚臨簡短地和她解釋了一遍,然後問她:“那天陳北及送來醫院的時候,你在嗎?”

“在啊。”白意好不容易消化了這麽多信息,被提起陳北及那件事,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他太慘了。”

譚臨抿了抿唇:“那你知道傷口是怎麽樣的嗎?死因是什麽?”

白意想了想,道:“他被刺了兩刀,心髒破裂,大出血死亡。”

“兩刀都在心髒?”

“是啊。”白意點點頭,“那個精神病人好像原來就殺過人。當時他被發現精神方面出了問題,就被送進醫院了。”

“确定是那個精神病人殺的嗎?”

“應該吧。這是警察的事,我怎麽可能知道……”白意皺了皺眉,“這些警察不都查清楚了嗎?怎麽,難不成你覺得這裏頭有問題,想學學好萊塢的那種孤膽英雄,以一己之力來個翻案啊?”

譚臨沒說話。

他一露出這種表情,白意就知道他下了決心,必然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的。

雖然她私心裏覺得他的懷疑都是狗屁兒,但是也不想看着他就這麽撞着南牆絕不回頭。

這其中水深得很。然而,除了那個吊兒郎當的土豪方路南,譚臨在平溪縣根本沒有什麽實質的靠山,要是惹禍上身就麻煩了。

白意叉着腰,苦思冥想了一會兒,終于想起一個人來。

“哎,你別自己亂搞事了,啊。”她沖譚臨一揚下巴,叮囑道,“我有個大學同學,和我一起學臨床醫學的,之前考進公安局做法醫了。我們這呢,是沒有什麽後續的解剖化驗的,但是他們那兒有。趕明天我幫你問問,到時候給你電話。”

“謝謝。”譚臨說。

他的眼睛認真看着白意,讓她幾乎有了下一秒他就要向自己鞠躬的錯覺。

“哎,別別別!”白意揮揮手,“不要客氣,反正就是幾句話的事。我幫你呢,完全是因為我非常欣賞你這個人。”

譚臨以目光反問。

“我不是跟你說過嘛!”白意知道他一定又忘了,“我們上學那會兒,阮穎甩了多少個男孩子,弄得大家都哭哭啼啼尋死覓活的!哎呦喂,我暗戀的那男生被她折磨成什麽狗樣了都。這麽多年了,我就見過你這麽一個人,有種!完全不為所動!解氣!牛逼!”

她說得神采飛揚。

譚臨的唇角又被她的語氣牽動一下。他頓了下,問她:“你這段時間見過她嗎?”

“見過!”白意撇了撇嘴,“又找了個新的男朋友,啧啧啧,還是那縣長的兒子,可有面子了!啊,聽說過幾天就要調上來縣裏的國際幼兒園了!”

譚臨笑了笑。

白意反應過來,連忙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沒她還有別人的!你別難過哈。”

“我沒難過。”譚臨搖了搖頭,“我挺為她開心的。”

她終于得償所願,他也能繼續往前。

白意繼續道:“哎,趕哪天有空,我給你介紹……”

“白醫生!”走廊盡頭突然有人喊她。

“哎!”白意轉頭一看,匆匆和譚臨告別,“我有事,先走了,明天等我電話啊!”

“嗯。”譚臨點點頭。

他看着白意進了某間病房,然後又急匆匆地走出來,走進另一間病房。

白意和自己沒認識多久,卻是個相處起來很舒服的人。她眼裏的欣賞、愛慕、厭惡、譴責一覽無餘,黑白分明,坦坦蕩蕩。

只有一點,他無法理解。

她一直讨厭着阮穎,是一種超乎想象的讨厭。在她的敘述中,有時候他甚至有了錯覺,覺得自己從不真正認識“阮穎”這個人,那些過往都是虛假的存在。

也許……是那時候她們都年輕,小姑娘的心思格外敏感吧?譚臨這樣想。

他轉身進電梯下樓。

電梯行至三樓,緩緩地停住了。門外站着一個女人,身材纖瘦,穿着一雙黑白牛皮的平跟鞋,半張臉被口罩遮住。她低着頭走進電梯,站在譚臨的身後。

譚臨本來在想着自己的事,根本沒有注意到這個女人。只是那女人走過的時候帶起一陣香水味,那味道讓他條件反射地擡起頭,看了她一眼。

女人沒看到他。她雖然只露出了一雙眼睛,但他立刻就愣住了。

——阮穎。

電梯門緩緩關上。

門外,樓層指示牌上幾個明黃色的大字十分醒目。

“3樓 婦産科”

作者有話要說: 婦産科,醫院裏最幸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