褰裳 第 8 章 :設局

第8章 :設局

在鄭祈示意下,府兵随即把小女孩控制住。與此同時,窗外磚瓦嘩啦作響,黑影男子攀爬到外面撿藥瓶,從屋檐摔了下去。

“在下甄圓,新科舉人,被他們倆哄騙到閣樓,企圖謀財害命,幸虧官郎及時趕到相救。”溫萦放下石錘,感激地作了一個揖,正要走出閣樓,被鄭祈随手扯住後領拎了回來。

閣樓分外安靜,就連影子也不再晃動。鄭祈看着她,神色嚴肅不解。

“我真的是被騙上…”——“你為什麽要獨自行動?”

她心如一撞,茶果然是不行,憶迷散沒有起作用,他還記得那晚上發生的事,但他好像沒有敵意,應該是不知道被下了藥。

“要是人多反倒不好辦了,本想找到線索再通知你們。”她說的也确實是實話。“鄭郎官是如何找到這裏來的,兇手又留下了線索?”

“自那天起,他就沒再犯過案。”鄭祈說。“但這是他殺第一個人的地方,我們想重頭再查過。”

她心裏踏實了許多。“那個臉上有黑花紋的小史,還有剛才那個裝扮成女孩的女人,詢問他們說不定有線索。”

“至于兇手本身…”她偷瞄了鄭祈一眼,思忖自己把柄在對方身上,還是博取他信任為好,要是他自己查出來,只怕下一個要送官受審的就是她。“他中了我的蜂毒。”她嘀咕說。

“嗯?”鄭祈疑惑看着她。

“就是上次他給我下藥,我為了恢複自如就刺了自己一針,你也是知道的,然後那個針不小心也刺破他的皮,若沒解藥的話,可能已經毒發了。”

“你在說什麽?”他震驚不已。

“這樣一個兇手,既然狡猾難抓,危害百姓,還不如趁早…死了的好。”

“你确定?”鄭祈再次問。

“六七成罷,也不排除他天賦異禀,僥幸生存。”溫萦想到他能穿過窗縫,對有關他的事并不敢輕易下結論。

鄭祈嚴肅的表情有些松動,像是懸挂了許久的心事稍稍放平,但眉頭很快又皺起來。“還是要找到屍體。”

“還有方才那企圖搶劫我的人也中了蜂毒。”溫萦從懷裏費力摸索出壓扁的半盒藥膏,遞到鄭祈手裏。“我出門在外真是為了防身,不是為害人。”她強調。

他接過藥膏,不置可否,等走到二樓,她要轉身再次被拎了回來。“随我回官署。”

溫萦腦中一黑,見到蕭椯可就大大不妙。“我知道有一處地方,比官署清雅舒适,就在平康坊,離百戲樓不遠,不如鄭郎官随我去,保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她懇求說,晶瑩澄澈的眼睛顯得十分誠摯。

鄭祈眉頭依舊陰雲不散,但在認真思量她的話。這次一定要讓李蘿菡多灌他幾杯酒,加重憶迷散的分量才行,她思忖。

附近包廂傳來李蘿菡的聲音,吓得溫萦做賊心虛一個激靈,只聽她在哀婉苦求道:“是我爹莽撞應局,掃了各位老爺的興致,還請另尋一人代替,欠下的錢蘿菡定會想法籌措。”

廂外圍着好些打手,衣着松松垮垮、污漬斑斑,散發着難聞的汗臭氣味,胖瘦不一的臉透着漫不經心地的兇狠,目光好似要把路過停下好奇的人剜掉一塊肉。

廂內,有三個衣着光鮮的人圍案而坐,其中坐正對面的人,長着一張瘦長臉,娴熟地挑着煙絲,神色冷漠而倨傲。

左邊坐着一個滿臉橫肉、穿着武館黑色袍服,主要是他在罵,說到動氣時拿着五木在案上擲砸,口沫飛濺,震得站在角落的李蘿菡父女二人顫栗。

右邊是一個山羊臉的男人,他拘謹端坐,眉宇憂愁,對當前的局面有些無奈。

還有一個座位是空的,賭案上五木淩亂,不過從布置看,像是剛結束一局樗蒲。

幾塊橙燦燦的碎金擺放在案邊,看得溫萦瞪大眼睛又看了一次,确實是金子,這些人玩得真大。

另外的人都是站着的,有個年長者面朝戲臺,欣賞臺上的胖伶人站在搖晃的幾案上抛扔彩球,下方有一高一矮兩伶人圍繞着幾案追逐,不時碰撞到幾案,使之更為搖晃。他态度最為閑适,衣着灰色簇新絲綢袍服,臉長而窄,雖是在笑,卻透着鋒芒。

仆婢們端茶放點心,總是第一個經過他,喚一聲周老爺。

還有一個年輕人,看上去二十出頭,穿着錦繡袍服,臉大而肥,五官卻縮得像包子褶中心,扭曲而難看。

他露出油膩笑臉,走到蘿菡身邊,手裏拿着折扇在掌心敲啊敲。“這事難辦啊!”

說着,目光注意到包廂外面的溫鄭二人,看向鄭祈的眼神無比兇惡、咬牙切齒。李蘿菡也看過來,如同看見救命稻草般含淚奔來,緊緊抓住溫萦胳臂。“甄郎!”她凄聲喚道。

廂房內的人都一震。論皮相,溫萦自是不差,身材修長,長得清秀雅靓,白淨細膩,且有一種特別的清逸爽朗氣質,一路上是人見人喜,士人富商都樂意同她結交。但論男子的英武,比起八尺有餘的鄭祈還差一大截。

她也轉頭觑了一眼,暗想今後絕不和他站在一起。

“我當是什麽風華絕代,不過一個瘦弱書生,蘿菡你這眼光…”那男人啧啧嘆息。

李蘿菡小聲在她耳邊說,他就是王郎。

溫萦點了點頭,遂感慨:“甄某人确算不上風華絕代,但王郎的臉可謂當世一絕,若是到那怪石林游訪,不知情的游客還以為是特別展出。”

王郎一時沒聽明白,見不少人在憋笑,知道不是什麽好話,怒目而視。“好你個酸書生,真當這裏是你放肆的地方?”

拿着扇子沖過來要打人的架勢,門前幾名打手動作更快,溫萦早已看好去路,抱起走廊櫃架上的花瓶朝他們砸去,還沒跑幾步,只聽身後哀喚連連,人都已被鄭祈打倒在地。

鄭祈俊朗的臉略微得意看向溫萦,似乎是想向她證明自己實力,溫萦又淡定走了回去。

王郎還站在門檻後,沒有跨出,僥幸逃過。

“诶!”周老爺見勢,連忙出來相勸。“不過口舌之争,何必傷了和氣?”

溫萦冷笑一聲,這倒是一個會拉偏架的,方才要是她被打,只怕一聲都不會吭。

随即,周老爺便告訴了事情原委,李蘿菡又在她耳邊補充了些。

原來蘿菡的爹在給兒子送過湯後,就被熟人顧進拉來百戲樓談雞鴨生意,進了包廂,顧進就和坐着的三位賭客玩樗蒲,開始一直是贏,玩了一陣,肚子痛要去茅廁,就讓他暫且頂上。

蘿菡爹見籌碼還很多,就應允了,結果沒玩三局,籌碼都輸盡不說,還倒欠一些,顧進遲遲沒回來,他就不想再玩。

三人大為惱火,說浪費他們時間,這麽晚了再去找何人代替?好說歹說,才同意把錢結了,讓他離開。

這才曉得,賭注不是銅刀,而是金子。三人拿出自己錢袋裏的碎金,證實絕無說謊。

一共欠下五金,就算把他賣了也還不出。

于是就叫來包下百戲樓做賭坊的周老爺,讓蘿菡爹畫押借錢,先還給他們三人,之後他湊好錢再給周老爺。

他不肯,就鬧到現在。

“我們不是不願意還,但那利錢太高了。”蘿菡垂淚說。“若是七天內還不出,就要翻倍。”她看向三人,因為身邊站着溫萦稍微有了底氣。“還望各位老爺通融,年底前一定把錢還上。”

“我們又同你不熟,哪有這般道理?”其中一個賭客不滿說。“沒讓他玩完十盤,浪費我們今晚組局,已經是通融。”J

“要知道周老爺開設的賭坊,什麽人都放進來,還個錢推推拉拉的,下次再不來了。”

周老爺臉皮一笑,若不是有外人在,那眼神只怕要更陰森。“我先墊着也可以,王郎也說能幫忙,但總該簽個字據?”他恢複客氣對溫鄭二人說。

“既然是熟人叫玩的,就把他找回來。”鄭祈皺眉說。

“顧進回來,就不止是五金咯,當時他可贏不少錢。”坐着的賭客說。

“甄舉人這般本事,不如就幫還?”王郎在旁譏諷說。

溫萦邊聽,邊掂量案上的五木分量,裏面沒有注鉛,是正常的。從棋盤走路看,其他三人的路線,明顯就是精于此道的行家。

該是先前他們放水,讓蘿菡的爹大意了。

她掏出錢袋,還剩三貫多,又摘了羊脂玉佩。“這個應該值兩金,我院裏還有兩本孤本藏書,也是值三金的。”

“诶诶诶!”其中一個賭客連忙打住。“什麽孤本,我們這些粗人可不懂,還有你這塊破玉,哪裏值兩金?”

“我是相信甄舉人的人品,不如由你幫忙簽字,錢我先代還,等你典賣了再還我,七日內不收利息。”周老爺主動公道說。

溫萦不由冷笑,這個局一開始就是為她所設。若是她簽字畫押,之後七天,周老爺便躲起來不見人,等利息越滾越高,再帶打手上門要挾,甚至直接去官府把她名聲搞臭。若是不簽,也就稱了王郎的意,直接把李蘿菡抵他手裏。

“這個呢,可值五金?”鄭祈拿出自己的身上玉佩,一只麒麟雕刻得精致無比,水色極好,一看就非凡品,順道也露出自己腰間官牌。

衆人見是羽林左監,臉色驟然一變,這支宮廷衛隊是由衛公公管轄,近來為查連環兇殺案,搞得心都各坊區雞飛狗跳、人心惶惶,但凡有可疑的,便是要抄家的陣仗,後院的土都給掘六尺,誰敢得罪他們?

“值,值…”周老爺馬上說,不想招惹。

“那好,還剩六局就打完罷,別壞了規矩,掃了三位雅興。”溫萦松了口氣,笑盈盈說。

三人神色微妙,本以為被破了的局,她竟然又主動鑽進來。“如此,再欠就是甄舉人的帳咯?”

“自然,自然!”她承諾說。

手中的五木哐當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