褰裳 第 3 章 :神秘人

第3章 :神秘人

“籲!”溫萦長舒一口氣,纏裹一天的胸布終于解開,即便住鬧鬼的房間也比十人間通鋪來得強,要是纏着胸布睡一晚,往後鬧鬼的屋子又該添一間了。

男扮女裝就屬這點最為不便,之前鄉試的時候,她尋得一種異域薄紗使勁勒裹,務求不留絲毫痕跡,隔着一層薄中衣也摸不出,結果下半場胸悶得喘不過氣,晃晃悠悠險些栽倒在地,考完後是兩名小吏攙扶着她出場,當時主考官程翰林正好巡場至此,還特別慰問一番,萬幸沒有穿幫。

中年婦人把纏布疊好,“诶诶,阿萦先別坐。”她趕緊制止道,從包袱裏取出帕子仔細擦拭坐席。“這屋子不幹淨,可別被什麽污穢物沾染上。”

“衛媽,以後我當了縣官,可是時常要和這些打交道的。”溫萦笑說,席子實際很幹淨,屋內其他物品也都打掃過,方才店夥計還抱來新的枕頭被套。

然而,衛媽并不聽勸,執意拿自己帶的被單套上。“姑娘聰慧伶俐,将來肯定能留心都做官。”

她想到衛媽過往經歷,也不再說什麽。兩人是在瑤瀚堂認識的,衛媽以前照看的富家小姐遭山賊擄掠棄屍荒野,被主人家趕出家在瑤瀚堂做打雜,正好碰上她借住讀書,彼此互看親切,說話投緣,就結伴同行。

“我倒是想到地方看看。”她閑得無聊踏上幾案,墊着腳尖檢查屋頂上方的桁條,木板新積一層薄灰,依稀還能看見淩亂繩痕及手指印。

“衛媽,你覺得我算高麽?”

“當然高,穿上男子裝束有模有樣,一路好些女子偷瞧呢!”

“但這纖長的手指痕卻可以輕易按在橫面上,還有木頭上的勒痕,若是死者懸挂時極力掙紮,不該只有這一處繩索磨痕,若是一心求死,這些淩亂的繩索灰痕又是從何而來?”

她記得科舉參考書《洗冤集洗冤集錄:在屋下自缢,先看所缢處,楣梁、枋桁之類,塵土滾亂至多,方是。如只有一路無塵,不是自缢。》說,在屋裏自缢而亡的,要先看所吊處的梁椽,塵土上有多處淩亂繩痕,方是,如若只有一條且無亂塵,則不是,但屋裏遺留的痕跡,未免有些古怪?

衛媽抱着套了一半的枕頭,不禁有些害怕。“姑娘意思是,這些可能是兇手刻意僞造的?”

“我随口瞎說罷了。”溫萦笑了笑,從幾案下來。“也許死者套繩索的時候,腳下墊得東西比我高,所以才留下清晰指印,也許這些淩亂灰痕,是她測試繩子結實與否留下的,算不得證據。陸公公斷案,肯定還考慮了其他因素。”

随即走到窗戶前,窗門下方被一根防盜木栓限制住,即便她身材單薄,最多勉強擠出半個肩膀,頭根本不行,如若屋裏當時有兇手,從窗戶是逃不出去的。

事發時,走廊還有店夥計在打掃,證實無人路過。

看來是自己多疑,這樣也好,她撲到床上翻滾,終于可以睡個安心覺,腳踏上放着一個繡繃,方才被衛媽換床單從縫隙裏扯出來的。

溫萦拿在手裏觀摩,紅色綢緞上繡着一對璧人泛舟,針腳細密,姿态傳神,是為上品,只可惜還沒繡完,女子空白臉上只有一雙黑如點漆的眼睛。

她打個哈欠側過身,門縫外也有一雙眼睛盯着她,轉瞬逃走。“哎呀,碰不得。”衛媽是去取筷子,夾過繡繃扔進竹簍裏。

砰,砰,砰,門外有人輕聲敲門…“誰?”她扯過胸布重新圍裹上。

“甄舉人,方才是房間窗戶壞了麽?掌櫃說他的房間收拾出來了,若是不嫌棄…”店夥計小心翼翼詢問。

“沒事,剛才房間裏有味,想開窗通風,沒想到卡住了。”溫萦笑說,“衛媽已經把床鋪好,就不搬了。”

“掌櫃讓小的端來兩碗牛肉面,還有些驅邪符紙。”

她輕快來到門前。“客棧的竈臺現在還燒着?”

“谷舉人包下小竈,一直未熄火,我們也可以用。”店夥計說。

“不知還有什麽菜式,有菜單麽?”她好奇問。

走廊傳來一陣喧嘩,那群喝得醉醺醺的舉人回來,彼此攙扶着在房門前告別,人越走越少。“甄賢弟還沒睡?”其中有人注意到她,驚喜道。

溫萦聽見這熟悉的聲音心頭一緊,沒想到竟然又在心都郊外客棧遇上。

說話的人名叫辜鞠,長着一張和氣圓臉,身材敦實,個子比溫萦矮半個頭,兩人鄉試在同一考場,榜單名字公布後,同到程翰林下榻的別院拜谒,之後又參加了鹿鳴宴,有過數面之緣。

他來自逸雅最負盛名的德音書院,歷屆考中進士的數量在全境排二三名,同院師兄遍布三司九寺,有強大的內部脈絡,通常不屑于與小書院的人結交往來,他為人卻很熱情,每次都主動寒暄招呼,只是太喜歡盤根問底,恨不得把她祖上三代都問個遍。她看他走來就頭疼,臉上不由浮現應付笑容。

“要是害怕,借住我房間也無妨。”辜鞠笑說。

“辜兄,客氣,只是夜裏肚餓點些吃的。”溫萦婉拒說。

“正好,我們端了些菜回來,都是現做的,你也随我們一起。”辜鞠熱情邀請說,“這位是甄圓,逸雅孟魁郡人,以前也在曼方住過,可是入了程翰林的眼,直誇他溫謹明慧、心竅玲珑,是可造之材。”

站在辜鞠身邊男子,五官周正,穿着一襲深藍厚緞,腰系羊脂白玉佩,腳下軟羊皮履,甚是富麗貴氣,他先前只是淡淡點頭致意,聽到程翰林三字眼中有了別樣光彩,态度頓時變得和善。

“谷舫,曼方人士,岳風書院學子,是上屆舉人。”辜鞠繼續介紹道。

溫萦對這個書院不由感到親切,蕭伯父就在曼方當官,岳風書院是曼方最有名的書院,與德音書院齊名,蕭椯就在此書院就讀,她還偷偷在屏風後瞧過岳風書院的院長上門拜訪,言語間充滿對蕭椯的喜愛之情,認為是将來的國之棟梁。

“是啊,甄賢弟不妨一敘?我家廚子做的荷葉雞、青桔醉蝦味道尚可。”谷舫也邀請道。

“何止尚可,那醉蝦簡直人間美味,酸甜不失鮮美,李明不擅喝酒,吃完了還打包一碟回去。”辜鞠笑道。“外面可吃不到,都是從谷舫家鄉帶來的。”

“那行李豈不是很多?”溫萦驚訝問。

“也就十來輛車。”谷舫語氣雲淡風輕,隐隐對自己家世有着驕傲,“甚好,甚好。”溫萦若有所思誇說,谷舫見她識趣,笑容更加燦然。

她伸手朝上指了指。“只可惜現在天色已晚,萬一鬧着公公…還是明天聚罷。”

“如今新帝繼位,看這幫閹黨還能猖狂到幾時?”谷舫不滿說,大書院出來的學子,眉宇間總是掩飾不住對宦官鄙夷。“不是他們把心都搜個雞飛狗跳不得安寧,我們也不至于來這裏躲清靜。”

溫萦暗想,原來掌櫃說的清靜是這個意思。

“幸好兇手抓到了,明日我們一起進都。”辜鞠說着就要挽她手往他房間走,“辜兄,我肚子有些不舒服,等會兒就來,你們先聊着。”她捂着肚子匆匆跑下樓。

客棧大堂後面的倉庫,寄存着客人從全境各地運送來的貨物。

溫萦趁店夥計沒留意偷溜進來,在貨物間四處尋覓,倉庫不能見火星,在門口和窗外燈籠照不到的地方,黑得幾乎分辨不清物品。

只能通過觸摸和嗅覺,來确定走過的地方。

布匹外包裹着的油紙散發熟桐油香味,旁邊堆砌的木材用麻繩捆得紮紮實實,這邊她剛才走過,轉頭拐進琉璃瓦當和油漆桶間的過道,書、香料,這是什麽,刺拉拉的金屬片,冰冰涼涼的玉墜,還綴有小圓珠子,她又伸手仔細摸了摸,心砰砰直跳,裝着首飾的箱子竟然是開着的,還沒人看管。

難不成心都周邊只有殺人犯,沒有小偷麽?真是奇怪。

一個人影突然從箱子間站起來,身上穿的鏈甲發出嘩啦聲音,手上還抱着一大捆幹稻草。

“這些都是公公的呀?”她連忙退後幾步,尴尬笑了笑。“我是來調查兇,不…找醉蝦的,你知道食物都存放在何處?”

府兵熟稔地把稻草塞進首飾間,頭一直是擡着的,在審視她。盡管看不太清對方的面容,她卻能感到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真不是小偷,我舉人能偷東西?”溫萦有些氣憤說,這些宦官随扈還真是瞧不起人,她快步走到最近的窗戶下,借着外面朦胧燈火,扒拉自己袖子以示清白。

他好像信了,伸手往右後方向的狹窄過道指了指,順手扣上箱蓋。

“多謝!”她話還沒說完,府兵已經轉身走往另一個方向,走路有些不利索,原來是剛才那人。“你腳受傷還是少走動巡視,免得将來落下殘疾,另外我覺得那名黑衣女不像兇手,至少不是割臉的人,真兇對臉皮有癖好,不會蓄那麽長指甲還染色,你可以委婉提醒一下你們公公。”

他停下腳步,略微側過頭,在夜色裏給人一種奇異感覺,像一只眈眈逐逐的蒼鷹,還是最強健那種。“不必客氣,就當交個朋友,我叫甄圓!”她笑盈盈說。

“甄…圓。”他聲音低沉,笑了笑。“我記住了。”

她剛一轉身,腳踢到什麽東西,撿起來一只玉墜,“诶,掉…”人已然消失不見,算了,做件好事,她放回箱子輕輕蓋好。

喵,喵,屋頂上空,突然傳來貓叫,吓得她一個激靈,全身寒毛豎立。“你在哪兒,喵?”重重桁木上并沒有貓的身影。

叫聲來自右後方,她沿路走過去,一股濃烈的桂花味,再是板鴨鹹香,白酒的醇香,前面散冒寒氣,果不其然,倉庫裏有一間冰窖。

方才聽辜鞠說蝦肉鮮美,便猜測可能是以冰塊運送,她找到裝蝦的箱子,每只蝦都仔細藏在冰塊間,旁邊還放着一只砸冰用的小錘。

兇屋作案手法,她大致知道了。

只是還要一點,最關鍵的一點…她凝視連排窗戶,廊檐的燈籠光芒照灑進來,臨近屋頂上的橫木清楚可見,只有一處光中斷了,兩條相交的橫木間有一團黑影。

喵…貓再次發出虛弱叫喊。

興奮從她血管裏蕩漾開來,“衛媽!”她走到光線中斷的窗戶前,沖着樓上大聲喊道。

“诶!”衛媽回應。

“我知道了!”她笑說。

忽然一根棍子,從身後朝她腦勺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