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重逢
秦川和沐雲回頭,漆黑的道路上,站了含笑看過來的一人。
齊肩泡面頭已經被端正地紮成一個髻,一絲不茍,身上穿着單薄的衣褲,随風一擺就能看出他勁瘦的身體。
是師古。
卻又不像。
秦川從未見過如此彬彬有禮的師古,也從未想過對方臉上可以挂出如此單純質樸的笑容,眼底甚至沒有一絲雜色。
看見秦川和沐雲疑惑的目光,師古燦然一笑:“走吧,去喝茶。”
而後朝着中年男人點頭。
中年男人立即收起看向小男孩的嫌棄眼神,滿臉含笑,帶了癡迷和沉醉。
但這種癡迷和沉醉也難免變|态,帶着審視貨物一般的打量,讓人沒來由不舒服。
“怎麽回事?”走出一截路,确認四周沒有黏在身上的目光,秦川問師古。
師古撓撓頭:“就是有點急事回來了,沒來得及和大家打招呼。”
“只是急事?”沐雲隐隐皺眉,問得直白。
“村子裏的一些瑣事,沒什麽重要的。”師古有問有答,脾氣相當好,甚至稱得上很有涵養。
“既然不重要,為什麽不能打聲招呼?”沐雲繼續追問。
“這個嘛,”師古好脾氣地笑笑,“你又不感興趣,再說了,有些事也不好都說。”
這話再正常不過,因此,明顯地,秦川聽見沐雲松了口氣。
“你是什麽時候回來的?”秦川問。
“嗯……”師古想了想,“一個月前吧。”
“一個月前?”秦川和沐雲對視一眼,如果這樣的話,當時留在別墅遭遇爆破的就不是眼前這人。
可如果不是眼前這人,和秦川一起參加了12人游戲的又是誰?為什麽留在別墅那個師古也能對12人游戲知根知底?
“上次分別時,我還有一個問題沒回答你,”秦川試探道,“你還想知道答案嗎?”
當時,12人游戲結束,秦川委托師古開啓殘局時,因為察覺到師古在确認游戲信息時的不對勁,為了留有餘地,秦川詐說她知道師古的一個秘密。
“哈哈哈,”師古爽朗地笑,“不都說是個玩笑了嗎?難不成,你真的知道什麽?”
這一次,連秦川也放了心。
只是,幾乎同時,疑惑又起!
既然眼前這個師古一個月前就已經離開了,別墅爆破時被丢下的那人并不是他,那麽,他又是怎麽知道這些事的?
還不等秦川問出心中疑惑,沐雲已經決定下劑猛藥:“你知道有人在找你嗎?”
“知道。”師古低頭,含笑,眼裏帶了溫柔,掩不住。
“那麽,”沐雲正色,“你能不能告訴我們,他是誰?你……又是誰?”
短暫的沉默,而後,帶路在前的師古一條腿跨上一個臺階,擡頭看向小坡之上:“到了。”
同時,伸手指出了臺階盡頭的一所建築。
隔着一個矮坡,又幾個臺階,而且照樣花草掩映看不清楚。
秦川暫時放下心中疑惑,同沐雲跟着師古一起上了坡。
邊走,邊聽師古絮絮念:
“既然來了,就多待兩天。”
“山裏空氣不錯,還有不少山珍野貨。”
“前兩天剛制好的冬茶也送來了,味道很好。”
……
一切都很正常,正常到一直緊繃着神經的秦川泛起些微微的困意。
直到走完臺階,拐過花草,看到面前的建築時,秦川才猛然驚醒。
漆黑夜色下,道路的盡頭,師古含笑引出的地方,是一個巨大、陰森的傀籠!
“這就是我家。”傀籠一個角朝地立在花木之中,與其他傀籠方方正正平放不同,這一個不但更大而且尤其特別、古怪。
師古依舊滿臉含笑,全然沒有看出整個場景有多麽違和而且可怖:“進來坐。”
“你說這是什麽?”秦川仍舊有些難以置信,“你好好看看清楚!”
師古回頭,笑容不改,好脾氣道:“家啊,沒錯的。”
說話間,手已經按上古怪立方體,幾下掀按後,立方體咔咔輕響,層層剝開一個朝裏內嵌的小門。
門裏,依稀只有至多可讓一人站立的空間,其他層層疊疊厚重多重的全是機關鎖扣。
師古含笑,倒退着進門……
沐雲一個箭步沖上去!
指尖就要觸到傀籠中的人時,驚變突起……
“唰——咚!”
先是破風的聲音,忽然響在漆黑夜色裏。
之後,随着風聲,一大群看不清模樣的東西從傀籠之後的山上飛出,齊刷刷黑壓壓朝着秦川和沐雲沖去!
尖喙薄翅,憑風自動!
是木雀!
另一頭,木雀劃過流風的可怖聲響裏,傀籠層層合攏,機關鎖扣一一閉鎖,最後咬合成一個無門無窗,沒有邊界的立方體,再轟然一聲原地落下,變成方正擺放的模樣。
師古,就在裏面!
最後一眼時,依稀見他流出血淚,眼中含了千言萬語……
卻是咬碎了牙也說不出一句多餘的話!
沐雲伸手擊落木雀的同時,拉住秦川退後。
木雀的尖喙薄翅十分厲害,輕輕碰上,就能割破皮膚,而且源源不絕,如同出巢的黑鋒一樣烏壓壓籠罩在二人頭頂上方。
沐雲和秦川只好一路退後,等一退到路上,木雀便滑翔着飛遠,并不戀戰。
所以,木雀其實只是阻止二人靠近傀籠。
可,就算靠近又能怎樣?合攏的傀籠沒有半點縫隙,形如一個完整的藝術品,如果不按固有方法打開,肉身的人在裏面必定無法保全。
退到大路上的秦川和沐雲一時想不清楚其中的關要。
此時,整個村子黑暗一片,在木雀翅膀尖銳破風的聲音下,一切顯得更加安靜、詭異。
回想起一路走來時看到家家戶戶都合門閉戶,以及小樓下端正擺放的傀籠,秦川和沐雲知道,一切的一切,可能剛剛才開始。
這夜,像一場久違的獻祭,所有遠道而來的人,都将得以窺見遠古的秘密。
前提是,還有命!
不遠處,木雀齊齊扭轉,開始集結盤旋,沒再飛遠,與此同時,那裏也漸漸清晰起一種聲音……
熟悉的,木質關節相撞,沉重踏地的聲音。
“來了……”
從剛剛看到師古開始,小男孩就暈了過去,此時,剛好醒來。
在漸漸清晰的聲音裏,果不其然又發起抖,整個人縮在沐雲外套之內,一雙眼漆黑瑟縮。
用不着問是誰來了。
秦川和沐雲都知道。
将小男孩放到安全地帶,秦川交待:“你把自己藏好,等事情結束了我來接你,在那之前,不要跟任何人走,也不要聽任何人說話。”
說罷,将小男孩的雙耳塞上。
“聽到了嗎?”
小男孩茫然着雙眼看向秦川,依稀聽見一些,反應片刻後點了點頭。
秦川便将布條再塞緊一些,又将小男孩完全用花草遮住,而後,回身同沐雲站在了一起。
很快,越來越近的重木踏地聲裏,木雀飛旋,擁着一人出現在道路盡頭。
果然是她!
騎在高大木牛之上的朵朵正一臉倨傲,居高臨下地看着秦川和沐雲,她的身後,是整個機甲隊列,木牛流馬一眼不絕。
其上,坐了人。
“果然有人穿過機關進來了!”
“我就說他是叛徒,他出賣了機甲村!”
“所有的傀人都不該留!都不可信!”
“處死他!處死他!”
……
秦川一愣,雜亂的人聲裏,她聽出了三個熟悉的聲音。
雖然略微不同,但,在“真假”殘局裏,音高、音低而且和緩的三個聲音,全都在此時出現了。
一瞬間,所有的線索似乎串聯在一起,秦川想起,那個局之後,師古還有一件事沒有告訴他。
他當時按了兩次按鍵。
現在看來,其中一次,似乎可以确定,是下的死令。
可,師古為什麽要讓三人死?
而三人又為什麽說自己該死?
現在出現在機甲隊列中,騎在木牛流馬之上的人又是誰?
所有的謎團山一樣壓來,串聯在一起的線索不等一一拆解就又迅速扭纏起來,一時理不出半點頭緒。
但,眼前局勢緊張,顯然沒給二人過多思考的時間。
因為,朵朵身後,數十騎在木牛流馬之上的村民,已經全都朝秦川和沐雲舉起了弩|弓……
秦川和沐雲身後還有退路,可他們一側的山坡上,是那個機關緊鎖,方正端立的傀籠。
師古,就在裏面。
于是秦川和沐雲便知道,他們已沒有退路!
“這個傀籠,你有把握打開嗎?”秦川問。
“短時間內不能。”沐雲答。
十分中肯,卻也屬實,因為秦川自己的估計也是如此。
“你覺得他可以嗎?”
沐雲目光微沉:“也只有他了吧。”
“那麽,”秦川掏出巴掌長的一個墨綠小管,拔開管帽擡高,“只能讓他進來了。”
這是先前秦川離桌時,洛林交到她手裏的,為的就是在夜色中傳遞消息。
“咻”的一聲,一枚小小的火紅從小管內拔起升空,毫不起眼地直竄上去,一直到了天頂開闊處才猛一下綻開,無聲放出一片不大的紅光……
奇門遁甲轉盤裏,洛林在竹叢中迎風擡頭,手裏正斯文和緩地捉住幾只被拔去機關的關節人偶,看樣子十分疲累,像是随時都會倒下。
而後,迎着天頂開闊處的信號紅光,他看向身後還在瞎轉悠,甚至想嘗試翻過青竹隔斷的師古,輕聲招呼:“過來,我知道怎麽進去了!”
聞言,師古大喜,忙沖向洛林……
與此同時,機甲村內,一場單方面的圍毆已經開始。
“你竟然不會功夫?!”秦川氣到破音,在面對嗖嗖射來的弩|箭時,除了自己面前的,還得顧着沐雲面前的。
沐雲小心躲在秦川的武力圈裏,含蓄地笑,似有歉意,但顯然十分敷衍。
“你什麽都不會,還這麽彪?!!”一路猛沖猛進,甚至在秦川費力周旋的此時,還要趁機撈走身邊的弩|箭,明顯的費力,“你拔它們做什麽?!”
“有用。”沐雲言簡意赅。
很快,所謂的有用就來了。
木雀烏泱泱盤旋過來,在弩|箭攻擊之中趁亂搗鬼。
它們攻擊力不算強,但繞來繞去很有些難纏,尤其一對翅膀薄如刀刃,沾肉便要見血。
沐雲便十分大方地将手中的一把弩|箭遞給秦川:“拿這個打,別傷了手。”
“……我謝謝你啊!”秦川咬牙。
“那倒也不用特別客氣,舉手之勞嘛。”沐雲謙虛。
秦川氣得差點背過氣去,劈手奪過,開始拍打:“你找我組隊,就看上我能打?!”
“你不算能打,”沐雲中肯點評,“而且,我也沒那麽膚淺。”
秦川便決定閉嘴,不然,下一拍,她可能會忍不住拍在沐雲臉上。
一時間,場上相持不下。
忽然,一聲巴掌脆響,弩|弓全都轉了方向,對準端正擺放的數十個傀籠,随着咻咻的破風聲,弩|箭射在傀籠的一角,霎時,傀籠裏機關咬合,開始運轉。
機關沉聲如鐵,緩緩推動,沿着某種軌跡層層遒勁壓合,又嗒一聲磕響在榫頭上……
木雀飛旋,聲音雜亂,但秦川和沐雲耳裏只剩下一種聲音……
聲音很輕,不細聽一點也聽不見,可傀籠裏每一下的轉動和咬合都帶着一種機械的穩定和生冷,讓人心驚。
朵朵歪着頭看向沐雲和秦川,一臉稚氣,但眼中嘴角均是暗藏深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