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迷陣
“他們是什麽？”秦川問。
“機甲村，自然是機甲，”沐雲開始研究起先前打人的小女孩，“你倒不像是機甲。”
“我當然不是！”小女孩仰起脖子由下往上蹬着沐雲，氣勢喧天，“我是人！”
“是啊，我看出來了，可……”沐雲依舊含笑，“你怎麽能說剛剛的孩子不是人呢？他和你，是一樣的啊！”
話音一落，小女孩全身便傳來同樣的咯咯響聲，眼看着就要如小男孩一般發生某種變化……
“玉玲，”老婦懷中的朵朵抱着老婦的頭，用老婦先前呵斥小男孩的蒼老聲音道，“還不過來！”
聲音落地，玉玲頓時止住所有詭異變化，繞過沐雲和秦川，朝着機甲隊列走去，走在“老婦”身邊，乖巧地牽住了“老婦”的手。
“外鄉的來客，傀引指路已經先行，如果你們想要救人，就先找到傀人吧……”暮色開始籠罩山野，機甲隊列亦步亦趨，跟着無頭老婦向前，“記住，晚了，就都活不成了。”
看來他們知道情況！
不能讓他們走！
秦川擡腳去追，可一腳踏上機甲走過的路時，眼前風流氣轉，似乎開啓了某種似曾相識的陣法。
“走！”沐雲道，“只有此時！”
身側靠來結實臂膀，一手環過秦川的背，沐雲輕輕攏着她，踏過合适方位，一路沖入機甲村中……
頃刻之後，蟲野寂寂。
二人還保持着沐雲擁着秦川的姿勢，只是……
“剛剛的，”秦川脫出沐雲攏住的圈子，“是某種陣法？”
“嗯，五行困陣的一種，具體是什麽還不清楚。”
“哦……”秦川拍拍身上的灰，同時看向身前身後茫茫無邊的植物，“看來，走錯了啊。”
“嗯。”沐雲也沒太搞懂狀況，不過并不妨礙他一貫的冷靜和裝逼。
“夜不入機甲，晨不出山門，”秦川輕念，“問題會不會出在這裏，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
“字面意思？”秦川想了想，而後點頭，“夜不入，晨不出，那為什麽不白天來？”
“白天來？你連機甲村外的雲弄峰都找不到，而且，”沐雲目光掃向各處，“為什麽不能晚上來，你不好奇嗎？”
“所以，你猜測機甲村晚上有古怪。”
沐雲默認。
“可這樣就只有一夜的時間，在晝夜相交時入，在夜晝相交時出，時間夠嗎？”秦川分析，“這句話你又是從哪裏聽來的？”
“有次師古喝多了偶然說出來的。”
“這麽說來，這句話應該沒問題，可既然沒問題，”秦川繼續掃向無邊無際的田野，“現在又是怎麽回事？”
沐雲道：“很簡單，我們被人算計了。”
秦川不算意外：“哦。”
沐雲含笑：“就哦？”
秦川點頭：“嗯。”
沐雲看秦川，一臉看破不說破：“行吧，既然你不肯說，只希望你那位新朋友，叫洛林對吧，能夠跟上師古。”
秦川也不虛：“他不是師古，所以，洛林對付他綽綽有餘。”
沐雲道：“你寧肯信他，也不信我？”
半真半假、似酸不酸的一句話。
秦川自然不會上當，退後半步迎着沐雲的目光：“這樣的問題是你這種智商能問的？難不成，你也是假的？”
沐雲哈哈大笑：“行了，不逗你，過來看看這是什麽？”
秦川不動，肯定答道：“青竹。”
沐雲踏入陣法帶她進入此地瞬間，她就已經看清了。
無邊無際一眼看不到頭的，全是剛剛高過頭頂的青竹，竹子有嫩有老，自然也就有青有黃。
只是此地近北，入夜很快，剛剛還是晚霞緋紅的天，此刻就只剩寡青的一點白，青竹的顏色也就不分明了。
沐雲道：“有青竹是長這樣的？”
所有的青竹都只長到一個統一高度，然後就齊齊倒伏彎折，蓬出一個竹葉搭成的頂。
沐雲大概鐵了心想演白癡劇本：“再說了，種這麽多不高不矮沒什麽用處的青竹做什麽？”
秦川無奈：“這是迷宮。”
沐雲繼續：“用青竹設迷宮？青竹不能動不能跑的，能有什麽難度？”
話是這麽說，但進來後二人都沒輕舉妄動，明顯都保持着基本的謹慎。
所以，秦川于是忍不住：“你能不能帶上腦子好好說話！”
沐雲于是勾唇，而後半蹲在秦川面前，兩只手搭在身後：“上來。”
秦川看着高過二人頭頂的青竹，也不扭捏，一腳踩上沐雲紮穩馬步遞出的手，下一腳就麻溜兒踩上沐雲的肩……
“嗖——！”
還來不及張眼四顧，秦川探出頭的瞬間，一箭破風而來！
沐雲聞聲而動，當即想要拉住秦川讓人先下來，這邊還沒碰上秦川的腳背，那邊秦川在沐雲肩上一個借力，再一個後翻，已經翻入相鄰的另一攏青竹後。
秦川落定後道：“青竹地裏有機關。”
“看到什麽？”沐雲轉身，想要同秦川彙合，伸手扒開擋在二人面前的青竹時，突然“嘶”了一聲。
秦川：“怎麽？”
沐雲：“竹子中間有鐵蒺藜穿過，帶刺，不過沒毒。”
秦川小心撥開茂密的竹葉，在青竹的枝條中間果然發現鐵蒺藜。
鐵刺細密，帶着倒鈎，不少已經勒入竹竿之中，也正是因為鐵蒺藜的勒綁控制，青竹才只能長到一個統一高度。
不過既然沒毒，秦川便不再關心：“遠處好像有個村子，但是可能沒人，一點光亮也沒有。”
隔着青竹，沐雲低頭處理傷口：“箭呢？看見是誰射的了嗎？”
秦川：“沒有，青竹叢裏好像有機關。”
沐雲擡頭：“這就有些麻煩了啊，你說，這機關村，不會真的只有機關吧？”
秦川忍了又忍：“你再這麽降智跟我說話，你我就各走各的！”
只有機關，機關是會自己造自己嗎？
聞言，沐雲依舊勾唇，想是玩得開心：“其實，就算我不這麽說話，現在看來，你我也只能各走各的了。”
秦川一噎，這話倒是不假。
“走吧，”沐雲道，“找到迷宮出口，應該就能進村了。”
只有一夜的時間，天亮之後還沒出機甲村的話，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二人就要動身時，秦川突然問：“機甲村，真的存在嗎？”
沐雲：“當然。”
秦川：“那麽，那個傳說？”
“也是真的，不過，”沐雲目光遞向遠方，不知在看什麽，“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麽才導致了現在的封村結局。”
來之前，沐雲給秦川講過一個轶聞。
轶聞說，機甲村在雲弄峰中，人跡罕至，與世隔絕，自古而來保存下了許多上古失傳的機甲秘術，木牛流馬、紙人竹鵲等失傳機甲秘術仍存在于機甲村中。但半個世紀前，機甲村封閉了進村的路，從此成為隐秘，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幾近于無。
而機甲村，傳聞中正是由師家一脈傳承。
秦川：“你曾說過，争奪密碼箱的人中，師家的人占了不少？”
沐雲：“嗯，準确來說，應該是師古的人占了不少。”
秦川：“所以……”
沐雲也不藏着掖着：“沒錯，機甲村和最初的十相門有很大關聯，而且很多高級局的機關正出自機甲村高人。”
秦川想了想，不再說話，以她對沐雲的了解，這人從不出廢招。所以，夜探機甲村很可能早就已經列在了沐雲的計劃之中。
只是，秦川寧肯相信他是因為關心師古才來到機甲村的，雖然這樣的相信對她百害無利，而且連秦川自己也不知道她為什麽要這麽想，但她還是願意去相信。
二人于是左右尋了一個相反方向，開始順着鐵蒺藜圍成的青竹叢走。
一攏又一攏的青竹像沒有盡頭，可如果有人栽種，又有溝隴的話，一直順着走下去，就算不能找到出口，也應該能看到一些不同。
可這個地方不一樣，秦川一直走，不但沒有碰上一攏攔路的青竹，而且，腳下的路還越走越寬。
秦川不信邪，又走了片刻，終于被一片密不透風的青竹攔住去路，這一叢青竹上的鐵蒺藜特別密，幾乎到了織繩成網的地步。
這應該就是迷宮的外圍牆。
泥土中沒有石塊，四周沒有木棍，秦川找不到可以用的東西，只能用手撥開樹葉，用腳試着探了探青竹根，樹根糾纏着鐵刺網埋入泥土中，秦川只輕輕碰上，鞋面立即被鐵刺上的倒鈎勾住，拿不下來。
用力一拽，鞋面結實布料上登時被撕開一個口子，鐵刺倒鈎卻仍舊毫發無損。
秦川倒吸一口涼氣，想起先前沐雲在不知情下碰上鐵刺，當時不以為意，現在想起，那傷大概不輕。
退開青竹叢往回走，既然此路不通，就再找一條去試。
迷宮這種東西，理論上只要試過足夠多的可能就一定能夠找到正确的路徑，只是不知道時間來不來得及。
擡頭看了一眼天，不過剛剛入夜。
還好。
秦川立即掉頭，朝着來時的路走去。
可是，來來去去，讓秦川奇怪的是，她一直在走直線，路不但都是越走越寬，而且最後也都能被一堵幾乎密不透風的青竹牆擋住去路。
來回數次，既沒有看到其他岔道，也沒有看到很大的彎拐。
一條直線的迷宮？秦川想，如果這樣，根本不存在破解的必要。
秦川低頭看路，如果四面的圍擋沒有問題，那麽問題一定出在腳下。
突然，一排小小的帶血腳印映入眼簾，跟着走，腳印最終消失在了密不透風的青竹叢之後。
小心試過，這叢青竹下沒有機關，也無法推開，正是迷宮的邊界圍擋。
那麽，消失的腳印去了什麽地方？
猛然間，腦內靈光乍現，秦川想起朵朵說過的話：傀引指路已經先行……
如果說那個被視作傀人的小男孩踩下的足跡就是正确路徑的話，那麽，足跡前方為何不是入口？
秦川回頭，朝着來路回去，一路上細心避開小男孩的足跡，也認真看着泥地，到了某個地方時，腳下她剛剛走過的看似筆直的泥路果然已經改變！
上面沒有腳印！
沒有她的，也沒有小男孩的，誰的腳印都沒有！
一個大膽的想法開始生成……
前後看過，來路漫漫，去路渺渺，兩邊都看不到頭。
好在此處略微寬闊，秦川踮腳跳起，極目朝外望去。
猛地，迎面一只關節人偶撞入她的眼底！
就攀在不可觸碰的鐵刺網上！
而鐵刺網拉住定型的青竹倒伏彎折交纏出的蓬頂，在這兒已經變得十分寬闊，像用活竹搭了個棚。
人偶木質經風過雨，已經有些發黑開裂，但關節處接口仍然靈活，鬼祟攀爬的姿勢做得相當規範。
而且，光滑的橢圓腦袋上雖然沒有五官，可探頭看過來的模樣卻像是開了神智。
心還在突突跳，人也還在半空，但幾乎是條件反射的，秦川一只手已經朝着木偶抓過去。
看不到人，先抓一只木偶研究一番說不定也能有所收獲！
不過，木偶的速度比秦川想象中要快得多，秦川的手還沒碰到木偶腦袋，木偶已經倏一下縮下去不見了。
就消失在青竹平向交纏蓬出的頂之下，沒有半點聲音，只在秦川落地時，一枚袖箭從竹叢中射來，擦着她的小腿射出去！
險之又險，秦川甚至不明白這麽近的距離對方為什麽沒能射中，先前的準頭和力道可不是這樣的！
不過這麽一來，秦川就都想明白了！
朝前看了一眼，秦川不再試錯，她沿着來時的路回去，邊走邊豎起耳朵聽沐雲那一側的聲音。
可是，夜色漸濃，除了風聲，秦川什麽聲音也聽不見。
她并不着急，畢竟，只要猜得不錯，一直往回走就會回到開始的地方。
但秦川顯然低估了這個迷宮的古怪，反向走完相同的步數和大致的路程後，秦川眼前根本不是她和沐雲開始出發的地方！
這個地方的青竹叢更高，足足高過秦川一個頭。
秦川笑了！
因為……這就對了！
夜色中，她的眼因為參破謎題而奕奕閃着光，恰時，身後腳步輕響，一人優雅從容地迫近。
“發現了吧？”沐雲問。
“嗯。”秦川笑答。
“你先說還是我先說。”
“一起吧。”
二人相視一笑，随即同時道：“奇門遁甲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