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家犬
北闕來時身後跟了十個姿容儀态各異的男子,裴姝未蹙眉: “你這是做什麽”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這十個人與北闕容貌或儀态有些許的相似。
以往雖是小心,但卻處處想要讨她歡喜的北闕,此刻目光竟是有些閃躲,甚至在她靠近時一味地往後退,像是極力地要避開些什麽。
裴姝未擰眉盯緊北闕,複又問道, “我問,你這是要做什麽”
他這副不情不願又似乎不得不來的模樣,到底是為了什麽
她不懂。
然而北闕還是沒有回答,只是深深看着她。
裴姝未被北闕看得不耐煩了,索性便要去做自己的事,可她甫才一要轉身,便被北闕拉住了手, “阿未,你從這十人中選幾個伺候你吧。”
裴姝未眼前遞過來一方冊子。
裴姝未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北闕, “你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叫選幾個人伺候她
他帶來的是男仙,又不是女仙。
他竟然要她選幾個人伺候她他是真的瘋了嗎!
可北闕卻緊抿唇線,似是再不肯開口了,只是遞給她冊子的手沒有收回。
裴姝未覺得荒謬,不明白北闕這到底是瘋了還是什麽。
但既然冊子都遞到了面前,她倒是要看看他要做什麽,她擡手便要抽過他手裏的冊子。
可無論她如何用力,那冊子卻像是嵌死在了北闕手中,她怎麽也抽不走。
她斜睨一眼北闕, “你不松手,我怎麽看這冊子裏面是什麽”
“……好,我松手。”北闕說是松手,可卻還是緊緊握着,全然沒有要給裴姝未的意思,直到裴姝未直接掐訣動用了仙力,才拿過了那一方冊子。
她随手一翻,便發現這是一冊載錄了十個人容貌,喜好,出身,年紀等等各種內容的冊子,堪稱詳盡到了極致。
而這冊子裏的十個人,正是北闕身後的十人。
即便已經隐隐有所猜測,她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你要給我選男寵”
她覺得震驚,北闕的占有欲有多強她不是不知道。
就在前些時日他甚至都還險些因為她和容與相見而發瘋,如今卻容許她養男寵甚至還是他親手選的
這果然是她刺激得過了頭嗎
裴姝未摩挲着手中冊子,暗暗沉思近來是什麽讓北闕變化這樣大。
即便的确是決定給裴姝未選男寵,即便是真的帶了人選來。
可裴姝未這樣直白到毫無忌諱地提及,北闕還是臉色一變,只是到底開口道, “……是。”
他艱澀地補充道, “只要你願意接受。”
北闕話一出口,滿殿伺候的仙侍驚得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恨不得自己什麽都沒聽見,更恨怎麽今日伺候的是他們自己。
自古以來便只有陛下立後納妃的道理,哪有陛下親自給帝後娘娘選男寵的事兒!
但偏偏這事兒發生在了眼前!
這算是什麽事啊!
可偏偏他們什麽都不敢說。
裴姝未輕掃一眼誠惶誠恐的跪在地的仙侍,卻是無聲輕笑, “為什麽”
她問他, “為什麽你突然想要給我選男寵”
見得裴姝未從始至終都沒有把視線落在他身後的十人身上,北闕無意識地松了一口氣: “我只是想讓你開心些。”
“開心些”裴姝未嗤笑一聲, “你想讓我開心,所以給我選男寵”
“……是。”北闕回應之後,忽然又開口道, “你若不願意,我這就帶他們走。”
不同于此前開口的艱難晦澀,北闕這一句帶他們離開說得極快,像是生怕她反悔一般。
言罷,他目光一掃他身後十人,便要叫他們趕緊離開,然而裴姝未卻突然叫住了他, “等等——”
北闕一顆心忽然墜落了下去,他僵硬着身體轉身, “怎麽了阿未”
裴姝未的目光從北闕恐懼得快要崩潰,卻偏偏還強自鎮定的面容之間一掃而過, “既然是你的一片好意,那我選選便是。”
說罷,她徑直走向了高座,竟是真擺出一副要選男寵的架勢。
北闕卻是先一步疾步走到了裴姝未身邊。他開口,卻聲音不知何時變得沙啞至極, “你真的要選嗎”
“這難道不是你的意思”裴姝未仿佛沒有看見北闕的異樣, “我若是不選,豈不是違逆的禦旨”
她甚至招手示意那十人走近些讓她仔細看看。
北闕握住裴姝未擡起的手,斷了她要招人的意思,不肯死心的問: “若不算違逆呢”
“不算違逆”
“對。”北闕連忙應道。
裴姝未道, “不算違逆也不是不可以選。”
她随口道, “既然是你送上來的,我看他們長得似乎也都還不錯,也不是不可以選。”
北闕整個人如墜深淵,卻聽她似是指了一個人道, “喏,你看這個,是不是長得還和你,和予之有六七分的相似,倒是個極為俊俏的人。”
裴姝未指的是身穿綠衣,出身昆侖瑤氏的一個男仙。
或許是與北闕生母瑤西同出一個氏族的緣故,他是這十人裏面最像北闕的人,眉眼,唇鼻相似之大,甚至有六七分,只是差之毫厘失之千裏,這男仙的容貌即便與北闕相似,卻差了太多,何況他一身的風姿連北闕十分之一尚且不及。
北闕試圖挑刺, “他長得太醜,唇厚鼻塌。”
裴姝未又換了一個, “這個我瞧着也不錯。”
北闕又找到了刺挑, “太矮。”
“我看穿藍色衣裳的也不錯。”裴姝未又道。
北闕這次甚至看都不看一眼,直接道, “太胖了,腰粗成這樣,一看就有病。”
“那黑衣的那個呢”這個她倒是要看看他還能挑出些什麽錯處來。
北闕脫口而出, “他家中有好些個妾室,不幹淨,髒得很,指不定也有病,你不會喜歡的。”
裴姝未: “……”
裴姝未都快被氣笑了, “北闕你什麽意思說要給我選男寵的是你,現在處處挑刺的也是你!”
北闕抿唇不說話了。
裴姝未看了北闕一眼,索性道, “我看都挺好,要不都留下吧。”
她擡手喚殿中仙侍, “你帶他們去側殿——”
“嘭——”
裴姝未一句話未說完,茶盞碎裂飛濺茶水的聲音響起,随之而起是的北闕暴怒的呵斥, “滾!你們都給本座滾出去!”
帝王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裏(1)。何況北闕的怒意直指向殿中十人。
十個男仙頓時驚得作鳥獸散。
殿中其餘伺候的仙侍也縮緊了脖子,大氣不敢出一口,生怕惹了北闕注意。
這次裴姝未是真的被氣笑了: “北闕你好大的威風,你說要我選男寵,我選了,我都選了你還要拿我宮裏的仙侍出氣!”
她站起身便要離開,可寬大的衣袖卻被身後人拉住, “對不起阿未。”
北闕在認錯。
裴姝未身形微微一頓,便又聽他道, “我今日是真的想要給你選男寵的。”
“可到頭來我發現我做不到。”
他死死攥緊她的衣袖,不肯放手, “我真的做不到,我無論如何也做不到把你親手送到別人懷裏。”
裴姝未轉身,看見北闕彎着腰攥緊了她的衣袖,頭緊緊地靠在她空落的衣擺之間,可憐至極,像極了被主人抛棄後,苦苦哀求主人留下他的喪家犬。
高傲如北闕,何曾這般過仿佛那一身的風骨早已徹底被折斷,再直不起腰身。
有那麽一瞬間,裴姝未竟是覺得空蕩蕩的心口處莫名跳動了一下,可很快那一抹情緒再尋不見蹤跡,她本就沒有心了,又何來跳動多不過是一時觸動罷了,畢竟她也是人,即便沒有了心,但真覺得一個人可憐時,她也會有所觸動。
可這一瞬之間的觸動不過是本能,并不能改變些什麽,甚至只會讓她更加心硬如鐵: “你既做不到,又為何還要給我選男寵”
北闕又不說話了,只死死攥住了她。
他不知道該要如何開口。
難道說他怕她會愛上予之,所以寧可找來男寵,只為了能夠替代予之嗎
她又怎會想要聽到這樣一個答案。
所以他不敢說,也不能說。
可若她真的要他再為她選來男寵,他卻也絕做不到。
方才她看那十個人的每一時每一刻他都覺得是極致的煎熬,他極力壓制才沒能讓自己立刻殺了那十個人。
北闕半晌又沒有說話,裴姝未沒了耐心, “你不回答我便真的覺得我不知道了嗎”
她笑, “我不是瞎子,我自己會看,那十個人長得像你,也像予之。”
她不顧他逐漸蒼白下去的臉色,繼續道, “你是什麽心思,還要我點破嗎”
“可是北闕。”裴姝未深深看着北闕, “我要的從來都不是替身。”
“別說了!”北闕忽然松開了裴姝未, “阿未你別說下去了,我知道了——”
他不敢再聽下去,落荒而逃, “我還有些事,就先走了,我不會再送人來了!”
北闕離開得很快,不過眨眼便走出了寝殿,像是怕極了被裴姝未抓住一般。
跟在她身側的梅雪震驚到現在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 “娘娘,陛下這是做什麽啊!”
陛下不是一心愛着娘娘嗎明明愛着,怎麽能給娘娘找男寵啊!
“沒什麽。”裴姝未看着北闕驚惶而逃的身影,平靜淡然地道, “他只是快瘋了。”
快要被她逼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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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闕跌跌撞撞地離開承明殿之後,卻一時之間不知該去何處。
他是這三界至尊,三界盡歸他所有,可這天地之大,卻好像沒有一處是他的容身之處。
他不知不覺中走到了誅仙臺。
誅仙臺是神仙下凡歷劫必經之處,可近來幾乎沒有神仙下凡渡劫,這誅仙臺一時之間便也空寂下來。
北闕站在高高的誅仙臺之上,往上看是無盡蒼穹,往下看是雲霧籠罩的斷崖。
當年他便是從此一躍而下,入了凡塵,遇見了她。
可數千載過去了,他卻好像什麽也抓不住,她于他,就好像指尖流沙,他越是用力握緊,便失去得越快,可他若是不握住,風一吹,她便随風散了。
就仿佛無論他怎樣做,從一開始卻就已經注定了他得不到的結局。
罡風之下,北闕衣袍獵獵,身如浮沉。
“你說陛下最近尋人是為了什麽”
忽然之間,身後響起低低的聲音。
北闕站在誅仙臺上,未動半分,只卻漸漸隐去了身形。
兩個走過來的神仙看不見北闕,只看見了空蕩無人的誅仙臺, “我聽說是為了給帝後娘娘尋男寵。”
即便追今有意隐瞞,可畢竟是在三界之中挑人,何況承明殿中的仙侍不少,天下又怎會有不透風的牆
這年少一些的女仙聞之驚訝, “啊”
“啊什麽啊這般驚訝做什麽”年長一些的女仙鎮定道, “陛下為了娘娘做的荒謬事還少了嗎也不差這一件了。”
她道, “聽說陛下這次尋的男寵還是肖似青華君上的。”
兩人不過是路過此處,一同已是走過了誅仙臺,聲音也随之小了下去, “姐姐怎麽知道是肖似青華君上,而不是像陛下”
畢竟陛下和君上長得一樣,不是嗎
“你想啊,若是肖似陛下,陛下還需得為娘娘找男寵嗎這三界之中,無論儀容還是風姿,有誰能敵得過陛下”年長女仙道, “何況我聽說娘娘近來還是與君上走得近呢。”
可年少女仙聽了卻詫異道, “既然是尋青華君上的替身的話,要我說,還要什麽在三界裏尋旁人,陛下自己才是最像的,不是嗎”
她條理清晰道, “姐姐你想啊,陛下與君上長得一模一樣,連身高身形都分毫不差,唯獨不同的就是風儀,可若是陛下真的願意裝作君上,又有誰能分得清”
“這話虧得你也敢說”
兩人走得更遠了, “當着陛下當然不敢說了,這不就是背後說說而已嗎”
不過一會兒,兩人便徹底消失在了誅仙臺之上,北闕身形隐隐浮現在風中,若有所思地凝視着兩人離去的方向。
他才是最像容與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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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唐雎不辱使命》,稍有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