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接下來的日子裏，祁千瑤一吃完晚飯便鑽進房間裏搗鼓着那臺小縫紉機，直到晚上十二點都能隐約看到從門縫中透出來的亮光。
終于在一周後的晚上十點，祁千瑤如釋重負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看着這件雖然稱不上完美，但也算漂亮的衣服終于出現在自己眼前，她腦海中全都是冉宵聞穿着它的樣子。
當她興沖沖地捧着這件衣服跑到冉宵聞的房間門口時，剛擡起的手在即将接觸到房門的瞬間猶豫了。
他會不會已經睡着了呢？
大晚上去敲一個成年男人的房門，會不會顯得過于變态？
就在她猶豫着，反複轉身之際，房門從裏頭被打開了。
冉宵聞穿着一件白色的棉質睡衣，頭發有些淩亂，正居高而下地俯視着他。
他的聲音中帶着些慵懶的氣息，在祁千瑤的頭頂響起：“你找我？”
祁千瑤立馬舉起手中的襯衫，辯解道：“我本來想讓你試試衣服合不合身。”
但在看到冉宵聞睡眼惺忪的雙眼時，她又補充了句：“如果不方便的話，改天再試吧。”
在她即将轉身之際，從手腕處傳來的溫暖令腳步停在了原地。
冉宵聞拉住了她，說：“我現在很方便。”
祁千瑤愣住了。
事實上，她早已迫不及待地想将成果在第二天早上展現給林沐看，她希望林沐能因此轉變想法，接受她的提案。
所以即便猶豫，她還是将衣服塞進了冉宵聞的懷裏。
“那你快試試。”她說。
冉宵聞接過衣服，凝視着祁千瑤迫切的眼神，以及始終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沉默了數秒，他還是忍不住提醒道：“你要看着我換嗎？”
那一瞬，他清晰地看見祁千瑤原本白淨的臉頰上漫上一抹緋紅。
随即她立刻轉身走出了房門，并留下一句：“你換好了叫我。”
當房門再次被打開時，祁千瑤真切地，如此近距離地，看到了自己的夢想被投射在冉宵聞的身上。
和想象中一樣，他簡直和這件衣服天生一對。
又或者說，他本來就是這件衣服的創造者。
也是她的缪斯。
“真的很合适。”她不禁感嘆道。
尤其是在他半夢半醒之間，顯得這件襯衫更增添了幾分神秘的色彩。
冉宵聞攤開手，向她展示着衣服的全貌，并問道：“這樣就好了嗎？”
祁千瑤非常想留下這一瞬間，哪怕再多等一天都讓她倍感煎熬。
于是她牽起冉宵聞的手，将他帶到了儲藏室的門口。
冉宵聞一頭霧水，眼睜睜地看着祁千瑤走進自己的房間，待她再次出現在自己面前時，手裏還多了一臺相機。
“在這拍？”他更加疑惑了。
祁千瑤繞過冉宵聞，推開了他身後那扇儲藏室的門。
儲藏室的燈光很暗，非常适合這種朦胧的美感。
再加上那些礦物原石反射的五彩光芒，她覺得一定會是一番令人驚豔的景象。
作為一個模特，冉宵聞對此不發表任何意見。
他能做的就是聽從祁千瑤的指令，并乖乖地配合她。
他一會坐在地上，一會靠在玻璃罩前，如同一個提線木偶般，任憑她調動。
但拍了好久，祁千瑤還是不滿意。
總覺得少了些什麽。
衣服很好，場景很好，甚至冉宵聞也很好。
但就是有哪裏不對。
照片裏的冉宵聞看起來很帥氣，也很神秘，甚至非常像雜志上會出現的，讓人移不開眼睛的模特。
但，這并不像他自己。
說是為了這次設計的理念也好，亦或是為了自己的私心，她都希望穿上這件衣服的人，可以自由地活出自己心目中的模樣。
她也希望冉宵聞能夠如此。
于是她放下相機，坐在冉宵聞對面，深吸了一口氣。
“我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她說道。
突如其來的開誠布公令冉宵聞始料未及，他原本以為要花更多的時間才能令她敞開心扉。
沒想到一件衣服就能做到。
冉宵聞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在聽。
祁千瑤繼續說道：“直到我大學畢業都沒見過自己的親生父母，沒想到再次相遇是被他們當成棋子。”
“他們想利用我來保住自己的事業，以及寶貝女兒。”
在聽到冉宵聞的冷笑後，她立馬補充了句：“我沒有在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也是受害者。”
冉宵聞倒沒有責怪她的意思，只是在那一秒，他覺得自己似乎能理解祁千瑤的心情。
而他也為感到可悲。
“你恨他們嗎？”他問道。
祁千瑤望着天花板，說道：“一開始可能會有吧，但是現在，我感覺我們的關系更像是老板和員工。”
聽到這裏，冉宵聞再次笑了。
老板和員工，多精準的回答。
要是自己也能這樣想就好了。
說到這裏，祁千瑤用腳尖踢了踢冉宵聞，說：“該你了。”
“什麽？”他有些不解。
“我都說了我的故事，該你說了。”祁千瑤露出了狐貍般狡詐的笑容，眼睛笑成了一輪彎月。
冉宵聞起身，試圖結束這場對話：“我可沒答應要跟你玩交換秘密的游戲。”
在他即将走出房間時，聽到祁千瑤的聲音在身後幽幽地傳來。
她說：“小氣鬼。”
不知是出于一種什麽樣的心态，迫使冉宵聞繼續坐到了祁千瑤的對面。
或許是較勁，或許是渴望。他不知道。
但他看着祁千瑤的眼睛，那裏頭有種将他整個人都拉進去的力量。
于是他說：“冉卓昊跟我不是親兄弟。”
“嗯。”祁千瑤點了點頭。
“我母親是破壞冉卓昊母親和老頭子關系的第三者。”
祁千瑤愣了一秒，随後繼續點頭。
“冉卓昊母親在去捉奸的路上出車禍去世了。”
祁千瑤不知該作出怎麽樣的反應，什麽樣的表情，只好楞在原地，動彈不得。
“我母親雖然順利上位，但還是因為出軌被趕出了家門。”
“雖然不管做幾次親子鑒定都證明我是老頭子的親生兒子，但冉家那群人就是看我不順眼。”
冉宵聞語氣平靜，似乎只是在描述一段和自己完全無關的故事。
只是一段劇情，一段往事，不足為奇。
他似乎想繼續說下去，但祁千瑤卻打斷了他。
“冉宵聞。”她叫着他的名字：“謝謝你。”
“謝什麽？”他反問道。
“謝謝你願意陪我拍這些照片。”她回答道。
也謝謝你，願意把這些故事告訴給我聽。
冉宵聞松弛了肌肉，将上半身靠在身後的架子上，眼神慵懶而迷人，他緩緩開口道：“那你打算怎麽報答我？”
祁千瑤陷入了思考。
她确實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不過再怎麽說冉宵聞也确實幫了自己的忙，是應該要好好感謝他。
但具體要怎麽謝，的确是問住了她。
“這麽晚了，一個人睡覺好可怕。”冉宵聞裝作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語氣親昵地說：“今晚要一起睡嗎？”
下一秒，祁千瑤就為剛才自己對他産生的同情和感謝感到後悔。
她重重地踩了一下他的腳，随後氣沖沖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祁千瑤坐在床上，看着相機裏拍的照片，心裏卻莫名地靜了下來。
不知為何，她的腦海中此時突然浮現出一句話。
月色真美，風也溫柔。
*
當祁千瑤将打印出來的照片擺在林沐的桌上時，他顯然是被吓了一跳。
不管是因為他沒想到祁千瑤真的會如此堅持也好，又或者被她的作品驚豔到也好，祁千瑤都覺得自己已經勝券在握。
林沐反複觀察着照片，開口說道：“沒想到你真的做出來了。”
祁千瑤乘勝追擊，将手撐在桌面，迫使自己的身體往前，整個腦袋都快要貼在林沐的額頭上。
“怎麽樣，你覺得這個方案可行嗎？”她太想從林沐口中得到肯定的回答，以至于顧不上形象和規矩，幾乎快要趴在桌子上。
還沒等林沐開口，邱琦便走到了他的身邊，抽走了他手中的照片。
可以看得出，在看到照片後，她原本想要脫口而出的嘲諷被咽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驚訝和閉不攏的嘴。
她看了眼照片，又擡頭看了眼祁千瑤，嘴巴始終保持着那副能塞進一整只雞蛋的狀态。
過了很久，她終于開口問道：“這個人，和你是什麽關系？”
邱琦回想起那天在公司門口看到的那輛暗紅色豪車，心中似乎已經有了答案。
祁千瑤還沒說話，林沐便先幫她回答道：“這是她的丈夫。”
“啊？”邱琦更加震驚了。
她從頭到尾打量着祁千瑤，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聽見的話。
祁千瑤即便再遲鈍也可以看得出，邱琦和冉宵聞絕對有過不一般的關系。
于是她将目光投向了林沐，希望能從他口中得到解答。
林沐也非常識趣地接收到了祁千瑤的目光，回答道：“邱琦曾經和冉宵聞交往過一段時間。”
雖然是借由林沐的嘴說出了真相，但兩個人卻面面相觑，在林沐的左右互相凝視着對方，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
看着她們倆這幅模樣，林沐扶額說道：“你們能換一個地方說話嗎？我還有工作……”
邱琦無暇顧及林沐的心情，直接打斷了他的話，問道：“你為什麽會跟他結婚？”
祁千瑤總不能說是因為一場“交易”，只好模棱兩可地回答：“因為喜歡他。”
但這個回答卻讓邱琦更加震驚：“你确定？你難道沒發現他有什麽問題嗎？”
祁千瑤不知道她指的是什麽，便問：“什麽問題？”
邱琦看了一眼林沐，越過他的頭頂，湊到祁千瑤眼前小聲說道：“冉宵聞好像那方面……不太行。”
聽到這裏，林沐忍不住抱着腦袋，從鼻腔裏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在這裏聽到這種事情，但又不得不繼續聽着。
祁千瑤在大腦中搜尋着冉宵聞的一舉一動，但似乎無法找到可以反駁的論據。
畢竟，他們之間還沒有發展到那一步。
邱琦看要祁千瑤這幅困惑的表情，又問：“你們應該也沒有睡過吧？”
祁千瑤捕捉到了盲點，問：“你為什麽說也？”
“好多和他交往過的人都說他從來都不碰她們，肯定是那裏不行啊！”說着說着，邱琦不禁加大了音量。
林沐終于無法忍受，“騰”地站了起來。
他把照片交到邱琦手裏，命令道：“你配合祁千瑤的企劃去做吧，下個禮拜我要看到完整的呈現。”
“哦。”邱琦原本高昂的情緒被瞬間打斷，耷拉着腦袋就回到了自己的工位。
只剩下祁千瑤獨自在原地淩亂。
該不會，邱琦說的是真的吧。
冉宵聞該不會真的有什麽難言之隐吧？
雖然自己和他只是假結婚，不管他那方面有沒有問題都跟自己沒什麽關系。
但在這一刻，她真的好好奇。
她回想起昨天冉宵聞穿着那件襯衫的模樣，腦海中竟然浮現出一個邪惡的念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