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蟬脫殼
還沒睜開眼睛，秦川先笑了：“所以，是真的有秘密？”
師古光腳踩在床上，眼睛黑而亮，瘦得愈發像個猴，聞言跳了起來，抖動着一頭泡面卷發：“特麽的，都學壞了！這沐雲的老巢就是個壞窩，什麽好人進來都能染成黑屎坨坨！”
坨坨這樣的話，也是小明經常挂在嘴邊的。
氣急叫罵中，師古顯然忘了這話的來歷，也沒注意自己潛移默化已經被小明影響太多。
邊說，還邊毫無形象地伸長一只手，拽着袖子用袖口卷着手指，自顧自端起床頭秦川的牛奶，仰頭嘴不沾杯地喝下一大半。
喝完還知道原位放回去，又用袖口擦了擦杯壁。
“辣椒好吃嗎？”秦川的目光落在師古寬松的黑色T恤上。
“還行。”師古咧開的嘴角有些抽抽，如法炮制又丢了一塊糕點到嘴裏。
“那，”秦川看對方蹲在床上熟悉的動作行雲流水，“你天天來我這裏偷吃偷喝做什麽？”
“瞧你這話說的，”師古很不樂意，翻着白眼，又挑了幾枚果子扔進嘴裏，“你不是不放心嗎？我當小白鼠，天天幫你試！”
說話間被大櫻桃核嗆到，便拍着胸口，又将手臂伸得更長一些，八爪魚似的倒了一杯水：“這房子隔音也太好，我怕你聽不見聲音以為我被毒死了不肯吃剩下的東西，叫得嗓子都啞了，你瞧，你還不領情！”
“聽得很清楚，多謝，”每日都能聽見師古和小明的互掐，秦川确實安心不少，“不過，我瞧你是真的不愛吃辣，不如早點走吧，趁這會兒天黑夜深沒人看見。”
“我走了你怎麽辦？”師古梗着脖子，十分盡職地扮演着一個不肯負了心上人心意的愣頭青，“你都不走，我怎麽能先你而去！”
秦川便笑不出了，只覺得牙酸。
“再說了，”師古翻看還有什麽吃的可以果腹，但顯然，除了他每日照例吃去的三分之二外，已經沒什麽可吃的了，“沐雲這厮的窩，你當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哪裏那麽容易！”
“出不去？”秦川倒是有些好奇了，明明她來去都還算容易的。
“倒也不是……”師古忽覺自己剛剛的話有些長沐雲的志氣，“就是，有些麻煩，你知道的，我這人最怕麻煩。”
“怎麽個麻煩？”秦川不依不饒想問個明白。
聞言，師古将蹲在床邊的身子往秦川身邊挪了挪，一雙眼在朦胧的夜色裏亮晶晶，活像某種餓得發慌的夜行動物：“你誠心問我？”
“……”秦川無語，預感到對方的下一句話。
“你若誠心，我自然會告訴你，只不過，”師古慣常地大喘氣，秦川知道他的尿性，自然不會先開口，果然，憋了沒多久，師古便抱着雙腿蹲在床上前後搖晃着道，“你也知道，我女朋友和我分手了……”
“哦，”秦川拉長音調，“開直升機那個？”
“嗯。”
“直升機挺值錢吧？”
“那可不！”
“你開直升機去接人家，而我……”只不過問個問題……
秦川抿唇适時打住話頭，臉上表情未變，似笑非笑，欲語還休。
師古眼睛滴溜溜一轉，迅速反應：“嘿，瞧你這話說的，直升機那種東西嘛，說白了俗氣，這裏的機關可不一樣，百年難得一見！這是你問，要是換成別人，我可不說！”
秦川仍舊含笑看他，一聲不發。
師古被看了片刻，再次原地抱腿跳将起來，抖得床和泡面頭發都顫顫：“你這麽看着我做什麽？我告訴你的自然全是真話！我難道會編假話騙你？！這裏的機關是我設計的，說百年難得一見可不假，我家祖上是研究機關術數的，這四周布的機關可是我家的獨門秘法！”
“你設計的？”
“嗯吶！”
“獨門秘法？”
“可不！”
“那怎麽你自己倒還出不去了？”
“……”師古被堵了個嚴嚴實實，“我那是出不去嗎？我那是舍不得你一個人在這裏受苦！”
“我不苦，”秦川坐起，端起牛奶喝完剩下的部分，“吃好睡好，還被這麽完美的機關保護着，難得睡得安穩。”
“你安穩？”師古目光落向牛奶杯，“安穩到需要喝藥？”
秦川微微頓住，随即，仰頭将杯中牛奶喝盡。
“你當真覺得沐雲是個好人？自願留下？”師古少有的認真。
“他是不是好人有什麽關系，就像，”秦川放下杯子，看向師古，“我明知你不是好人，不也入了你的局？”
“我早就跟你說過的，殘局很危險。”
“你确實說過，我記得，”秦川點頭，“可是，我也記得，确認開啓殘局後，你還在通訊器上按下了兩次确認鍵，不要告訴我你的專屬通訊器和我的不一樣，确認鍵不在那個地方。”
師古勾唇，抱腿搖動着身子，眼中一片晦暗不明，不知想到了什麽，末了又起了絲絲的興奮，像是嗜血的獸聞到了血腥。
“我一直在想，你按下的兩次确認會是什麽？那一句知道你秘密的話如果不說，我會不會就不能活着出來？這些，你，會告訴我嗎？”
“會啊……”師古傾身向前，眼睛愈發明亮，卻在靠近秦川耳側，即将說出真相的瞬間，腦袋忽然一軟，悄無聲息地撲倒在秦川身上。
秦川目光一凜，劈手一推，師古便滾落下床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與此同時，秦川也覺出難當的暈眩，屋外花草移位，有風飒飒，秦川一瞬不瞬地盯着屋外的動靜，但不多時，也抵不住藥效暈了過去。
再醒來，已是黎明。
一切看起來沒什麽不同，但四周流動的風向已經挪位，秦川知道，有什麽東西已經變了。
手中捏了一張紙條，秦川開燈展開來：“別墅已經暴露，天明時分将會自毀，你們有半個小時的時間離開。加油。”
“我擦！”後一步醒來的師古看着手中簡短的字條，驚得險些說不出話，“這混蛋玩真的？！”
秦川掀被下床來到窗邊，嘩啦一聲拉開窗簾時，窗外，果然已有了不同。
看不出太大變化，但園中的路徑明顯不是昨日的模樣。
秦川回頭：“你設計的機關你不會真的出不去吧？”
師古罵罵咧咧接受現實：“真的出不去！我騙你做什麽，我從來不騙美女！那個混蛋将我的設計結合了最新的科技，根本沒有破綻，我怎麽出得去！”
再沒多餘廢話，秦川轉身開門，別墅裏果然一個人也沒有。
“我說，你不會得罪了那混蛋吧？”跟在秦川身後，師古嘴裏就沒個停的時候，“可我沒得罪他啊，要玩沒必要連着我一塊兒玩吧？”
又說：“我看我們也用不着費勁，這地方花了那混蛋不少心思，他肯定舍不得就這麽讓它毀了，或許等一等，明天的太陽還會照常升起！”
秦川沒空搭理師古，此時站在黎明将至的花園裏，看着不遠處的圍欄，她開始琢磨怎麽出去。
想不如做！
秦川拔腿飛跑，不就短短一截距離嗎？秦川不信自己真出不去。
可這園子果然古怪，看着路是路，樹是樹，規劃得整整齊齊明明白白，一旦進去，不論你朝着出口怎麽跑，最後都會回到別墅的某個地方，真的像是被困住一樣。
“我說你就別費力氣了，你看，太陽就快升起，那混蛋吧，雖說沒我帥，但也不至于這麽瘋，不會真的困死我們的……”
話音未落，地下室裏傳出一聲爆|破，震動不大，聲音也不是很響，但當場就震落了師古手中的瓜子和二郎腿上颠着的皮拖鞋。
師古臉色霎時就白了，瓜子一扔，鞋子一套，搶上前來：“這邊沒試過吧？！”
然後，沒命地開始跑。
這回，輪到秦川淡定。
別墅裏又瞧了一圈，這回瞧出了名堂，很多微型爆|破裝置就被放在房子的各個角落，這些東西不起眼，威力也并不大，但架不住安放的位置巧妙，當所有的裝置都爆|破後，這房子，連同布置了機關的花園就會悄無聲息原地崩塌。
粉粉碎再也拼不起來的那種。
從外面看，一時根本看不出問題，人若埋在裏頭，挖起來也夠嗆。
秦川出來時，隐約又是數聲爆|破，聲音聽起來莫名喜慶，像臨近春節時總有的爆竹聲。
師古跑得氣喘籲籲，口中也不再叫罵。
在又一次被送回別墅時，秦川一把抓住他後脖頸上的衣領：“往高處走走行不行？”
“你覺得可行？”師古氣不勻地翻着白眼，“那混蛋選的地方從來都這樣，四周什麽高大建築都不會有，根本沒有可以借力的地方！”
秦川早就瞧過，自然是知道的，她其實想問的是，往高處走走看清全貌會不會比較容易出去一些。
然而四周芬芳又起，看着綠植灌木叢上盛放的叢叢薔薇迎風招展，秦川于是知道，往高處看，應該全是這玩意兒。
想到沐雲每日聊有閑情地在她房中換上新鮮薔薇，秦川現在恨不能朝他的一張笑臉上扔拖鞋。
爆|破聲層層上傳，越來越近。
蹲着的秦川隐約覺得腳下的地面開始不穩，師古則急得哇哇亂叫，顯是怕極。
天邊已經現出魚肚白，一大輪燦爛明日就墜在雲下，很快就會躍出雲海。
“你說，”看着四周無言植被，秦川問，“這玩意兒有所謂的死門嗎？”
師古一愣：“沒有的！本來是有，不過，那混蛋改進了，這兒根本沒有破綻！”
“這世上有毫無破綻的東西嗎？”秦川又問，目光在雲海之上，奕奕閃着光。
“怎麽沒有？！”師古梗着脖子，“這兒就是！”
“那他為什麽怕天亮？”
“你是說？……”
“嗯。”
下一瞬，一同捧着瓜子穿着睡衣的兩個人蹲在別墅前，一顆一顆嘎嘣脆嗑得歡。
“你和他是怎麽認識的？”紅日就要破出雲海瞬間，秦川忽然清晰地問。
“早些年，他不知怎麽知道我家有機關秘術，就将我綁了來，”師古不羁的氣息又起，像極了蹲在村口同你閑聊的二姨家狗蛋，“足足三個月，天天同我玩游戲，等游戲玩完了，我家的機關秘術他也就學得差不多了，我那時也不太懂，只覺得他的游戲好玩。”
“現在呢？後悔嗎？”秦川抖抖手中吃完的瓜子殼，将落在褲腳邊的幾點碎屑也拍幹淨。
“後悔做什麽？男子漢大丈夫，玩都玩了，還能不認？”
秦川起身，拍拍某個大丈夫的肩膀：“那就好，不至于太難過。”
“怎麽？”後知後覺的師古覺出某種不詳。
“因為，”胭脂一點接在遠方山頭，秦川眼底全是紅日将升時的赤紅霞光，正迎着早霞活動全身筋骨，“他大概不想讓你走！”
語畢，紅日猛然一提躍出天地。
與此同時，整個別墅區爆|破聲大起，嗤嗤的悶聲如同鞭炮齊鳴。
師古一愣，再回頭時，秦川已經找到唯一生路跳出機關陣法。
生門一開，機關随即變幻。
師古再想跟上時，路已經沒了。
随即，天塌地陷，師古單薄的身影頃刻沒入粉碎塌陷的樓層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