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契約
他也叫岚,玉安岚。
是同她一般的存在,同樣吃下了那顆藥丸,也有了長生,得了不死。
可是,他看起來并不開心。
或者,他一直就是這麽不開心的。
他告訴她,因為愛,他們體內的這種東西才沒要了那些村民的命。
自然,因為恨意,那些同樣的東西便點點是毒。
而一切毒發,非人異變要開始前的征兆,便是眼中的天地再沒了顏色。
他們想要找到破解這種詭異的方法,于是約定,一人朝北,一人朝南,在死亡之前,保持通信,直到找到方法。
于是,有了那一封封由枭傳遞的落款為瀾的書信:
“沙海一色,不辨其他,唯天日明朗,夜月銀白,夜晚有風,嗚鳴如鬼泣。”
“漠海盡頭,無水有灘,數不盡螺殼鋪陳,若海之方離,有歌,有色。”
“此地無人、無景,終究寂寞,另尋歸處。”
“山海駁雜,色萬無一類同,你該出來瞧瞧。”
“過水域,垮谷地,得一妙境,無人,無喧嚣,花色不多,綠竹蒼翠。”
“枭未歸,蒼翠漸退,恐不及回信,萬色歸寂,勿念。”
……
只是,一切還是發生得很快,當她的眼前再也看不出顏色那刻,她落水,而後,随着水流進|入了最初的那個與世隔絕的小山村。
山村裏,大抵是觸發了某種條件,她看到了從她身體裏蔓延而出的巨大菌絲網,而在那網的起始處,一截來不及沒入她身體的,大抵可以叫作根的東西被她得到。
那是一種鮮活的存在,同沒入她身體的那些有某種詭異的連接。
她可以清晰感知到對方的存在,同樣,也可以感知到,這點東西也能知曉她身上發生的一切。
那是一種具有智慧的生命,但卻不是她所了解的任何一種生命。
于是,祂們達成協議,一種長久存在下去的法子被找了出來。
那便是共存,一種制衡之下的共存。
祂放棄一部分的本體由她保存,缺了這部分,祂将永遠沒有辦法獨自存活并且離開。
而她的身體,也不再獨屬于她,她将終其無限的一生,為祂們尋到可以存在下去的地方。
契約對于人,可能不具有太大的效力。
尤其對于一個在這段關系裏明顯處于劣勢地位的人來說,或許并不值得怎樣慎重對待。
但,對方并不是人,一旦這種契約達成,便只是一股腦兒地遵從。
即便,祂完全有能力随時終結一切。
可是,祂沒有。
祂堅定地堅持着契約裏的一切,渴望能夠在這個陌生的星球上,得到另外的繁衍生息。
于是,祂借她的手造出了機關盒,将那點屬于祂自己本體的存在放入其中,又用某種後來被稱為傀術的手段造出了第一個完傀——朵朵。
一句特別的話被她說出,說出那刻,這句話就有了某種力量。
往後若幹年裏,哪怕千年萬年,沒有這句話,完傀知道的那個秘密不再被其他任何人知曉。
哪怕是祂,也不行。
而後,這種共生延續到玉安岚。
只不過,作為最後的底線,祂不允許玉安岚身上那本就少于此處的本體再被抽離。
那點本體自然也無法再進|入她的身體,于是,作為存在下去的代價,便是祂讓玉安岚成了真正的非人,适機化蠱重生。
每次借蠱重生,對于那些被記憶的東西而言便是一種災難。
只要其中一次的不小心,抑或松懈抑或失敗,玉安岚本就沒有的身體,将因為記憶的不存而徹底不再屬于他。
可是,讓祂無法理解的是,每一次,玉安岚都仍舊是他。
甚至于,他忘記了很多,忘記了曾經的自己,也忘記了自己為什麽存在,但他沒有忘記,他在等一個人,一個單名為瀾的女子。
這個女子會同他寫信,會告訴他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會勸他離開那個地方去外面看看。
可是,沒什麽好看的,即便不記得,他也隐約知曉,那個之外的世界的一切,都不如她。
他不知道,自己對這個女子的感情到底算什麽,也不知道,這種感情是來自于自己曾經存在過的那顆心,還是借蠱重生後的那種存在裏衍生出的無限寂寞。
後來的她,沒再見過玉安岚。
書信來往,也變得稀薄。
因為她知道,如果不能徹底終結一切,所有的東西都會有徹底失控的一天。
借由要找讓那種詭秘存在存活的秘境,她行過很多地方,走過很多路,也見過很多人。
也沒再犯病,安康地過了很多很多年。
自然,也愛過。
只是,任何的愛到了後來,只是她一個人的記憶。
她沒有任何孩子,不是懷不上,而是,這具已經不完全屬于她的身體裏,孩子根本無法存活。
自然,祂說,這也是一種反噬,一種代價。
只是最初的她并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麽,直到,她請求祂,讓祂有自己的孩子。
可是,她又何曾想到,那又是另外的代價。
每個出生的孩子,都同她有相同的感受,帶着一致的記憶。
好像,那不是她的孩子,倒像是她的某種分裂,只不過是借由某種莫名的力量,用懷孕生子的方式,造就了另外一個她,一個新的個體。
她們明明并不一樣,也有生命延續的過程,但,她們只是她,一個個的,另外的她。
她崩潰了,一個人孤獨的生活了很多年。
畢竟,所有的人終将離她而去,而她終将只是她獨自一人。
她的心漸漸冰冷。
即便後來還有愛人,也不過只是一種慰藉。
即便後來還有孩子,她也會将孩子吸收,或者在體內,或者在體|外。
在體內時,孩子如同她腹中的養料,在體|外時,孩子則是一種慢慢衰敗死亡的模樣,自然,還是作為她的某種養料。
前者是物理意義上的,而後者,則是精神意義上的。
她固執地覺得,這都是愛,因為不願意他們也過她這樣的日子,便拒絕了他們的誕生和成長。
每當這種時候,她便分不清,占據這具身體的是她,還是祂。
這一切,直到龍千北的出生。
她終于,找到了可以壓制和終結這種分裂的方法。
自然,還是通過八門血脈的回歸。
人衆制藥的研究,從來就不是為了終結十門後人身上那所謂的禁制,而那可以緩解一切的藥物,也從來只是借由深居蠱人冢的玉安岚之手。
一切的一切,始于祂,是祂在幕後策劃了一切,策劃了一場延續千年的騙局。
給到十門後人的所謂的藥,既是藥,也是毒。
是一種将所有的秘術分散延傳,卻又始終能夠籠絡和控制住十門的東西。
但是,如果借由龍千北的出生,十門血脈的回歸正好可以壓制她千年來的這種宿命,那麽,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她孤獨地活過了太久太久。
她累了,乏了,那時的她,只是想要終結一切,想要有一段完整的生命,從生到死。
十門後人,是死是活,又有什麽關系?
這便是這千年裏,她長出來的一點冷硬的心。
更何況,她活過的那些年裏,她不止一次出手幫過這些後人。
一切的一切,總是有代價的,這會子,就當是償還一切好了。
一如最初的她,也不過只是被人推了一把,就成了後來這不死不滅的模樣。
于是,她和祂的界限愈發模糊。
很多時候,連她自己也分不清,這些思想是源于她,還是祂。
然而,龍千北雖然成功了,具有了獨立的意識,但是,他畢竟只是個試驗品,真正的她,想要的不止如此。
她要完整的生命,要她走過千山萬水,行過人心詭詐,卻還是幹幹淨淨,一世純良,還要她,從今往後,無憂無慮,痛痛快快地過一生,然後,順其自然地死去。
于是,借由十門血脈的壓制,她将所有的原本屬于自己的血脈凝結成了腹中的秦川。
如同龍千北一般,這樣的孩子沒有父親,他們每一個都是她,而她也是他們每一個。
她懷胎十月,她生下了她,并且為她找了一個完美的父親。
這是她,另一個她,幹幹淨淨的她,別人有的,她要她都有。
而她,将所有的滋養給到這個只是借由她自己的肚子重生的孩子,剩下的那些,已不足以支撐她的存活。
為了騙過祂,她讓一切顯得自然,她自我催眠,自我傀化。
這點手段,她從來沒有用過,那是第一次用,讓她和所有人沒想到的是,第一次就是爐火純青。
她将自己曾經的一具沒了獨屬于自己血脈的軀殼漸漸變作一具傀偶。
她的精氣神在自己體內孕育,随着孕期的增加,随着秦川的出生、成長,她作為人的成分就越少,作為傀的成分就越多。
漸漸地,這具曾經被她用了上千年的身體成為一個軀殼,沒了血脈,也漸漸散失全部的靈魂。
她雖然不是一個多好的人,但她,是秦川的全部。
只不過,在一開始的時候,她以為她這樣生下的那個孩子會是她,會還給她所沒有得到過的另外一種人生。
但一切終究被祂發現。
只不過,祂發現一切時,已經為時已晚,祂能做的只是,讓秦川忘記一切,然後,重啓新一輪的輪回……
因為那個最初被關進機關盒的本體,解開的密鑰只有她知曉。
因為祂知道,只要有愛,顧清瀾留下的傀就會生出靈魂,就還會複活。
祂将這只傀留給龍千北,祂知道,龍千北同樣愛着她。
即便,祂借由她的手,做過很多很可怕的事,可是,他們,龍千北和秦川,都只是顧清瀾原本的血脈凝成的存在。
他們沒有父親,他們,就是她。
雖然他們都不願意承認,但秦川也好,龍千北也罷,做了那麽多,為的無非也就是那點極致求而不得的愛。
有了這點愛,只要一切重啓,她,還會回來。
而祂的本體,也終将被回來的她釋放。
然而,即便只剩一點軀殼,她還是知曉了祂的手段,破譯了祂的禁锢。
因此,江家,必須死。
因為,江家手上有十門中唯一的定骨術,而這種術,可以讓十門明白,活下來的那個人,根本不是個人,只是個傀。
于是,十年前,江家滅門。
于是,十年前,江雨更名沐雲,并在一場極限相殺中知道了顧清瀾想要掩蓋的真相,從此進|入人衆制藥三號病房,再之後,拿到蠱人冢的藥劑配方,終結鬼面,關閉十相門。
然而,一切的一切,終究人算不如天算。
那個唯一活下來的,孕育了龍千北和秦川的,一開始是真真正正的人,後來成了傀的存在,被祂送到了龍千北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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