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見
一切,便在那時,由秦川告訴了師家哥哥。
師家哥哥始終安靜地聽,末了,不再說話。
只是看了眼四周還剩九扇的門:“這地方為你而設,需不需要……”
我幫忙解……
然而,不等師家哥哥說完,秦川已經搖頭:“沒用。”
師家哥哥已然明白自己完傀的身份下,觸碰到此處都已經是一種意外,更遑論解開此處的一切:“如果解不開出不去,你會怎樣?”
秦川:“會死。”
“所以,”師家哥哥還是點頭,他們倆在此時都有種生死看破的淡然,“你要走下去?”
秦川點點頭:“嗯。”
雖然,她只能走下去,但,那卻并不是一切的緣由,而是她的選擇,她主動的選擇。
“那麽,”師家哥哥點點頭,“祝你好運。”
而這樣的話,秦川方才剛剛同那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存在說過。
秦川笑笑:“好。”
師家哥哥便起身:“你做你的事,我……會做我的事。”
照舊輕輕巧巧的一句話,卻昭示那時的師家哥哥腦海中已經勾勒出一片布局,一片坦途。
只是,那坦途裏沒有他,或者說,那是一條用他的死亡而鋪墊的坦途,為他弟弟,為十門所有後人鋪墊的坦途。
雖然,他不認識後來他們中的大部分人,而那些人,也不知道師家哥哥的存在。
對此,秦川垂眸,說不出其他。
因為,內心融合的一切告訴她,無人,哪怕是這點詭異的力量也無法改變既已存在的事實。
明知死地還要去走,也成了師家哥哥的宿命。
“這是我的選擇,”不料,師家哥哥卻也是這麽說,“不是我的命。”
他回到那扇門邊,情緒已經全然消散,只抱臂的同時用一只手摩挲着下巴細細打量:“我能試試嗎?”
顯得好奇,卻又克制。
秦川點頭,又提醒:“會很痛。”
師家哥哥便笑着将手放在那扇門上。
“砰!”
巨大的一聲,師家哥哥遭受了來到門裏之後的最大傷害,他躺在地上,許久沒有發出聲音,末了,輕聲道:“我那弟弟……”
可是,只開了個頭,卻又不知道該怎樣說下去。
可,即便他不說,秦川也都明白。
“他活得很好。”
“嗯,”師家哥哥的聲音很輕,很幹淨,有淡淡的不舍,卻山輕海闊一般稀松平常,只像同人閑聊,“我那弟弟小時候受了不少的苦,怕爆|炸,怕霹靂雷,日後如果他要做什麽,就随了他去。”
“嗯,”秦川點頭,“還有別的話要帶給他嗎?”
師家哥哥側頭想了想,大抵是想到點什麽,末了笑笑,并沒有說出來。
那點沒說的意思裏,秦川知道,師家哥哥其實也不大确定,秦川能否從這裏出去,又能否還看到自己的弟弟。
但那只是點善意的擔心,不是懷疑,也算不上猜度。
他就是這樣的,滿身心從未裝過自己。
這個動作,師古也常做,因此,他們二人此時,便十分相似,只不過,秦川知道,總還是有不同。
果然,師家哥哥想了想,默默搖了搖頭:“其他的,他比誰都能。”
倒不用擔心的……
說罷,像卸下一身包袱一般,師家哥哥起身,拍打身上并不存在的灰,整個人已經全然放下:“那麽……”
他來到門邊,朝秦川清淺一笑:“勞駕。”
秦川起身,過去,眼莫名地酸,心莫名地堵。
“師家哥哥,”最後,秦川叫,躬身下拜,“我替所有人,謝謝你。”
師家哥哥便也回了禮,起身時,淺笑依舊挂在臉上,滿身釋然。
門開。
師家哥哥最後一聲:“期待日後的相見。”
秦川點點頭,卻沒說出什麽。
那場日後的相見,于師家哥哥是存在的,而于她,卻已經終結。
她同師家哥哥這一眼,這一別,便是生死兩重天,便是,再也不見!
面前的門,流光溢彩在那瞬消逝,只留下獨屬于金屬的冷硬。
秦川默默站了一會兒,似乎想要聽到門外的什麽信息,可是,那兒沒有什麽。
當然,從一開始也就不會有她想聽到的那個聲音,即便她知道,那場唯一有人進來過的終極局裏有沐雲,但他從一開始就不在這扇門後。
這扇門,只是一場意外。
若非這場意外,秦川想,或許,師家哥哥便不會走上那樣的路吧。
可是,以他的性子,終究會走上其他的路,結果,大抵也是大差不差的。
這時,秦川覺出一種命定的疲乏,仿佛天地之間從最初就是一張大網,身在其中的人無論怎樣掙紮,終歸逃不出網的外面,一切,只是徒勞……
可是,秦川卻又想,終究還是有不同的,比如師家哥哥,比如,一早就知道一切的沐雲。
在即便是一盤死局的人生棋局裏,他們依舊不急不躁,走着屬于自己的路,也走出了屬于自己的風景。
而這,秦川想,大抵就是生命和人生之所以迷人的所在了。
秦川轉身,來到另外一扇門邊。
手放上那瞬,門開。
門外,她來到了最牽挂的那處,是不久前還十分熟悉的山洞。
就在龍城之下,那些無窮無盡且七拐八繞的洞穴裏。
但也幾乎就在同時,門開,她離開核心區域走出門的瞬間,一種湮滅感随即傳來!
她知道一切會很難,會很痛苦,畢竟這一切從最初就是為了困殺她而留的。
只是,她沒想到,痛苦和艱難會來得如此直接!
人走出門外那瞬,仿佛置身于千萬重壓力的海底,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連帶每一處骨肉都生疼,那種疼,像是種擠壓,又像種撕裂,從每一處生發的瞬間,就是鑽心徹骨的疼。
秦川凝眸,咬牙,知道這就是撕裂過去時空的代價,畢竟,不屬于這些過去時空的她,在時空悖論中是需要被抹殺的存在。
核心區域留下的十扇門,看似是十個機會,不過,只是一點餌,帶毒的餌。
離開得越久,走得越遠,離那個最終宿定的消亡也就越近,更何況,即便門外連通過去,但她根本無法改變任何既定的事實。
而且這種級別的開啓,對這片詭秘能量的消耗十分巨大,一切,都得快!再快!
秦川緩了緩,扶住門邊的手青筋暴起,在瞬間仿佛成了某種古怪的生物,枯癟幹瘦,血肉盡消……
而她,毫無所查一般,只是看着面前的厚重菌層。
她屏息凝神。
因為她知道,菌層另外一側,是彼時的她。
那時,沐雲被龍千北出手破了鬼篆氣脈,整個人如同被烈火焚燒過一遍,一點好肉都沒有,在徹底陷入死地之前,強哥等人将他放到了屬于殺門一脈的關鍵點上。
而彼時,秦川找到沐雲,正在用自己的血同沐雲續着命。
那時的她早已下定進|入終極局的決心,也知道只要終極局不開,她的那點血脈就對所有十門後人有用,雖然她不知道緣由,但她确實猜對了。
只不過,光有這點血還并不足夠。
真正能讓太歲菌絲靠近并接納沐雲的,不是那點血脈,而是,現在秦川身體裏的那點詭異存在。
彼時的秦川一心撲在沐雲身上,喂入的鮮血不知多少,因此,對周遭的感知就有了那麽一點差池,若她細細去聽,便能察覺,沐雲躺卧的那側,內裏隔着菌層的另一頭,有同樣細微的動靜。
當然,若非這點動靜是後來的秦川所為,大抵,也是逃不過她的感知的。
總之,那時,這側的秦川在做着她所能做的一切,而那側的秦川,則是掌心打開,朝前觸上了那些菌絲。
在手掌觸到菌絲的一瞬,從掌心開始,她整個人也便開始了一場異化。
最初是觸到菌絲的部分,掌心開始帶種模糊,而後,是整只手,整個手臂,進而,便是半邊身子,整個身子。
那是一種很難形容的狀态,一定要說的話,是種分解,她整個人,成了那種菌絲。
菌絲帶着執念和意識,融入面前的菌層,而後穿過面前厚重的菌層,順着菌絲的脈絡,爬向另一側。
于是,有細小的菌絲開始朝着石床的方向探,像開了春欣欣向榮的藤蔓嫩莖一般,朝着石床湧去。
一開始,這個過程很慢,畢竟,秦川本身還要對抗極為難受的湮滅感,而這種湮滅感,在她試圖改變這個屬于過去時間線的存在時,變得愈發強烈。
而且,體內的那種詭異存在對沐雲的身體有種排斥,幾次三番,就算即将碰上,也帶種排斥,不願意輕易接近。
通過融合記憶,秦川知道那是什麽。
融合十門血脈,本就是要找到一種完全不被那種詭異存在控制的可能,換句話說,十門血脈融合之後的身體,能夠隔絕菌絲的寄生。
菌絲懼怕這樣的存在,或者說,不願意接近這樣的存在。
可是,如果菌絲不能接納沐雲,沐雲便沒有活下去的可能。
現在能救沐雲的,只有這一條路。
于是,更強的意志力壓下!
終于,第一縷菌絲觸碰到了沐雲的身體,而後,像是有些不适應地彈開,再然後,又是許久的等待後,終于有一縷落在了沐雲的身上。
太歲黏菌開始接納沐雲的身體!
落下那瞬,便是順着燒焦潰爛的皮肉,紮根前行,一路延伸出霜花一般的脈絡……
治療開始!
可是,就在這時,腹中突然傳來一陣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