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局請求
龍千北?
是那個生下不過月餘就參與了非人試驗的孩子?
他,怎麽可能還活着?
“是的,”龍千北笑笑,好似那些事同他無關,自顧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如你所見,我還活着。”
“就是,”喝下一口,他就停住,只是示意秦川喝,“我不大喝得出這茶的味道,聽人說,這是很好的茶葉,你能喝喝看,告訴我是什麽味道嗎?”
一個接一個的疑惑鋪上秦川的心頭。
一個活着的人,為什麽能夠同其他人實施精神幹擾,又為什麽不能同她在正常的地方相見,更何況,一杯茶而已,就算再好喝,他為什麽沒有嘗過是什麽味道?
聯想到幻境中加之在龍千北身上的那些試驗,秦川不敢繼續想了。
于是,端起茶杯,她先是聞了聞:“有很幹淨的豆花香,馥郁鮮嫩,帶種山崖間才有的野性。”
秦川其實不大懂茶,只是如同大部分人一樣喝過,更何況此時的龍千北也只是單純想知道茶的味道。
因此,秦川盡量用簡單的詞語描述。
哪怕只是這樣的描述,龍千北的眼也頃刻亮起,這一點亮起來,秦川不可否認的是,他同她,真的有幾分相像。
但是,一如龍千北閉口不提他同她的關系一樣,秦川也在下意識地回避。
他們此前從未見過,卻突然得知有着同樣的一個母親,這對于他們二人而言,都是需要接受的一個過程。
端起茶水小抿一口,秦川接着說:“味道很淡,入口很柔,甘、潤,倒是沒有一點苦澀。”
秦川又喝了一口,茶是好茶,可是她能喝出來的也不過就是這些。
她說的每個字,龍千北都在很認真地聽,邊聽,邊喝着茶,臉上的表情生動,仿佛也嘗到了那點滋味。
可是,不過就是點茶,再喝也只這個味道,更何況,秦川的心思也不在這上頭。
龍千北獨自喝完一杯,又由顧清瀾模樣的傀續上,才面帶不舍地同秦川道:“你想知道什麽,我知道的都會告訴你。”
這一點,毋庸置疑很有誘惑力,但是,經歷過這麽多,秦川已經知道,很多東西不是自己找到的答案,那便沒有多少意義。
“你想見我?”于是,她便将問題抛了回去,與其知道對方能提供的信息,不如自己去發掘自己想知道的內容。
“嗯,”龍千北大大方方地承認,“九牢幻境開,我才知道那些過往,也才知道自己……的母親,和母親還有一個女兒。就想見見。”
這話,明顯省略的內容,二人都心知肚明,不過,一個不說,一個也不追問。
“見我做什麽呢?”秦川的問話像是呓語,她能夠理解對方的心情,卻也并不十分理解。
這其實很矛盾,因為,如果她确認對方的身份并且知道對方還活着,那麽,她大抵是想要去同對方見上一見的。
可是,想是這麽想,未必就會這麽做,尤其,是在這種時候。
這種時候,任何的親近在秦川看來,都有些別有企圖的用意。
更何況,為了見她,龍千北使出的小手段并不少。
她甚至無法确定,面前這人到底所為何來,又是敵是友。
“不要想這麽多,”龍千北捧着茶杯,像是想要從那點溫度中汲取溫暖,“我只是想要知道,從小被那個人愛着,是什麽滋味。”
那個人?顧清瀾麽?
秦川想了想,她根本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顧清瀾是給了秦川所有沒錯,但從她的身上,秦川唯獨沒有感受過的就是愛。
曾經年少,秦川并不知道那是怎麽一回事,以為天下父母不過如此,都是各自獨立的個體,有各自獨立的生活和空間,難免冷漠和生疏。
但随着年歲成長,秦川漸漸明白了她母親顧清瀾對她的那種情感,雖然她還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麽,但有一點是可以确定的,那其中的每一種,都不包含愛這個選項。
換句話說,她的母親不愛她,甚至在很多時候,秦川覺得,顧清瀾對她有一種恨,很莫名的恨。
要說愛,沈其昌有,顧清瀾都沒有,哪怕是嚴柏對秦川的感情都比顧清瀾來得直接。
龍千北垂眸,秦川的所思所想似乎逃不過他的洞悉:“其實,你并不是沈其昌的女兒。”
秦川震驚,皺了眉。
并非是因為這個答案太過匪夷所思,而恰恰是因為,她其實早已猜測過。
從小的相處中,秦川就覺得沈其昌對她并非世人對女兒一般,不是說沈其昌做得不好,相反,他做得很好,好過很多的父母,但秦川仍舊從對方身上感受不到那種血脈之中的親近。
尤其,在九牢幻境中,她看到了父母的那場婚禮,看到了成婚第二日顧清瀾就離開,再回來時,小腹已經微鼓起,而在同沈其昌的那場所謂歡|愛裏,顧清瀾也自始至終沒有出現過。
“那個孩子,”顧清瀾再隆起的小腹裏,龍千北适時說道,“就是你。”
“所以,”他又說,“沈其昌其實知道,你不是他的女兒,很早很早就知道了。但,他還是愛着你。所以,我想知道,被人愛着,是什麽滋味?”
秦川搖搖頭,她不知道要從何說起,能說的東西其實很多,但一切在面對面前的龍千北時,她就無從開口。
“你不要誤會,”龍千北于是道,“我不是嫉妒,也不會記恨你,我只是……只是……”
“我知道,”秦川淡淡,“你只是想知道那是什麽感受。可是,對不起……”
越行越遠的這條路上,秦川面前的謎團越來越多,以至于她根本無法判斷曾經見過感受過的那些是什麽。
更何況,有些東西,感受到和說出來,是兩回事。
龍千北了然,笑了笑,沒說話。
秦川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只是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如果說顧清瀾後來懷着的那個孩子是我,那麽,我同你……”
“嗯,是的,”龍千北第一時間肯定了秦川的想法,“距離生下我不過四個月的時間,我們的母親懷了你。”
秦川的眉頭皺起,這怎麽可能?
然而,這卻是事實的,從幻境之中的場景,結合秦川父母的婚期和她出生的年月,秦川知道,那些事情都是真的。
“那麽,”秦川問出那個關鍵的問題,“我的父親是誰?”
破天荒的,龍千北沉默了,末了,搖搖頭:“我不知道。”
正如,他窮盡所有,找過所有地方,也不知道他是誰的孩子一樣。
他們,像是只有母親,就突然生在了這個世界上。
那個同顧清瀾一模一樣的傀再次回來,捧來一個果盤,果盤切得很好,好到如果是顧清瀾去做就一定會是這個樣子的程度。
“她是?”秦川問。
“我做的,”龍千北道,“我想象不出母親該是什麽樣子,便只有了這麽一個傀,沒有靈魂的。”
“靈魂?”聽見這個詞的瞬間,秦川只覺得有種雷劈的感覺。
“嗯,”龍千北看出秦川的驚詫,也知道她驚詫的緣由,“有可能的,十門秘術結合,各家所長都發揮到極致,就能有這種以假亂真的傀,不但能夠安放适當的靈魂,甚至,生出一點獨屬于傀自己的靈魂也未可知。”
“如果這樣……”秦川不敢去想,“那還是傀嗎?”
龍千北笑笑:“是啊,怎麽不是呢。傀未必知道自己是傀,可是,造傀的那人是一定知道的。”
這句話,像帶了點什麽惡意,頃刻在秦川腦海衍生出一條詭異的思路,然而,不等那點思路被她抓到一點形影,便消散不見。
她只是隐約覺得,如果這樣的傀殺死了造出傀的那人,會不會,就不會有人知道傀的存在了……
可是,這又是什麽莫名其妙的悖論呢?
秦川沒有繼續想,只是了然了一點:“所以,你進了九牢幻境,就是想找全十門秘術,造一個這樣的傀。”
“嗯,”龍千北點點頭,依舊承認得大大方方,“我想造一個,不過,不是造她,而是,造一個健健康康的我。”
健健康康?
“你應該知道的,”龍千北像個知無不言的好友,“當年的事,對我的傷害不算小,我五髒都受了損傷,能活下來,的确算是奇跡,可是,人就是這樣,一旦活下來了,就不會覺得活着很了不起,會生出點更大的期待,會覺得能像你們一樣活着,可以看日月星辰,感風霜雨雪才是真的活着。我就想那樣活一回。”
這些話,龍千北說得很淡,但在秦川聽來,卻是毛骨悚然的寒涼。
她再一次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其實沒什麽的,”龍千北笑笑,不知是安慰秦川還是安慰自己,“這些事情發生時,你我都沒法做出選擇,現在,我們都還活着,能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不就很好了嗎?”
“可是……”秦川嗫嚅,九牢幻境中并沒有完整的十門秘術。
龍千北的目的,并沒有達到。
“不說這個了,”大概是洞悉到秦川的思緒流轉,“想見你其實是還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說這句話時,龍千北的表情和語氣都相當誠懇,有種童稚的真摯,秦川便下意識點了點頭:“你說說看。”
“請你,”龍千北用愈發誠懇的語氣繼續道,“務必要答應。”
秦川的眉微微蹙起,她沒吭聲,不說是也不說不是,隐約覺得,這才是龍千北就算深入九牢幻境,又在此時一場精神幹擾拐了她來也要見她的原因。
見秦川不說話,龍千北也不藏着掖着:“我想請你務必去十相門終極局中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