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相門[異人&解謎] 第 172 章 巫門墳冢

巫門墳冢

墳冢內,因為特殊禁制和秘術的緣故,溫度比外面低很多。

十萬大山四季如春,就連冬天也沒落過零度以下,因此,小明毫不懷疑,這墳冢之內,下的應該是一種古老的禁制。

地面松軟、黏膩,有種淡淡的清甜香味,腳踩上時一點聲音也沒有,離開時又是種回彈。

四通八達的墳冢本來應該是某個地下溶洞,但如今,到處都是這種黏膩的東西,便宛如進|入了某種巨型植物包裹之內。

小明沒有見過桃源村中人形的果,如果見過,他那時就會産生衆人在蠱人冢時,被菌絲包圍住,仿如落入巨大人形果之中的錯覺。

好像,墳冢之內,有另外一種時間,抑或,是時間根本就沒有流動。

因為,這确實是巫門歷代的祖先。

而這些祖先,卻還在以一種鮮活的姿态存在。

不是活着,而是鮮活。

一個又一個的石坐,不知延綿多遠多深,在無盡的墳冢之內相當分明,因為厚重的菌層繞過他們,鋪灑在他們身下,他們和這個墳冢之內無處不在的菌層好像是兩種不同的存在,互不幹擾,沒有交集。

因此,菌層有多厚重,他們就有多單薄。

細看,每一個人都是相同的模樣,全身皲裂,再也沒有長好。

順着傷口看進去,可以看到斷裂的血脈和筋骨。

那裏面,唯一不同的只是兩具,按順序,小明知道,那是他的父親和母親。

他們身上沒有皲裂,只是,瘦得皮包骨,眼底嘴唇和指甲都是青紫,薄得幾近透明的皮膚下,是幹涸的血管,如同可怖的蚯蚓。

雖然很狼狽,也很恐怖,但小明想,他們那時,應該是跳出過那條名為命運的路,他們不再全身皲裂而亡,不再是為了某個不相幹的人白白續出了自己的命。

至少,在他十四歲父母離世,他的叔叔石木天剛前往人衆制藥,他第一次進|入墳冢時,他是這麽認為的。

那麽,他也要找到那個方法。

他也要跳出那條命定的路。

于是,他離開十萬大山,離開叔叔石木天剛,進|入十相門,來到沐雲身邊。

他不再叫自己石木天明,也将身上的那點血脈用特定的方法掩住。

石木天剛沒有找到他,一如他,也沒有找到那個方法。

至少,是沒有在蠱門再次鬥蠱分化之前,找到。

于是,石木天剛還是續命,還是走上了所有人的老路。

自然,當一切發生時,他也明白了自己最後不明白的那點子真相。

關乎他身上血脈的真相。

而那真相便是,石木天剛和他的父親才是真正的巫門血脈後人,但大抵也是因為被愛得過分,二人從小就被換了身份,于是,世人知曉的巫門後人成了實木龍康。

可是,龍康并非真正後人,血脈也做不得假,這點事情終究是瞞不住多久,下一次血脈續命時,一切就都會被揭開。

然而,命運的齒輪還不止如此,在互相都還不明了對方身份,在那個下次的續命還沒有到來時,毫不知情的石木天剛和龍康相愛了,一場精心策劃的洗白石木天剛兄弟身份的局終究敗了。

于是,一番思來想去,那時的巫門掌舵,大抵也是他的血脈至親,便将更有天分的石木天剛留了下來。

于是,棒打鴛鴦,石木天剛的哥哥成了巫門對外宣稱血脈後人的實木龍康的丈夫。

而知道一切也無法再抗衡的石木天剛,遠走他鄉。

就是因為這點子勞什子的血脈,所以,巫門的三個人,愛不得愛,恨不得恨。

直到石木天剛進|入人衆制藥,又在後來那場亂局中被龍康換出,才有了後來的故事。

所以,石木天剛可以在小明離開遮住血脈之後,承接巫門血脈,成為巫門實際上的掌舵人。

一如小明此時,也可以在他陷入昏睡之後,解開自己身上的遮蓋,承接這點責任。

腦海裏下意識過了這些時,小明的腳步已經在他幹癟的父母石臺前站了很久,起步擡腳,腳下的菌層回複如初,照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他将石木天剛平放在一旁空出的石臺上,人落上石臺那瞬,昏睡的身|體有種微妙的變化。

好像,外出的游子終于歸家,身體上的每個細胞都有了種放松,人就是種熨帖,雖然,他已經昏迷許久,并不能真正感知到什麽。

掃眼那些裂痕,照舊深可見骨,但是,內裏的血脈還沒有完全斷絕。

那已經是小明現在的能力所能做到的極限了,為此,他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半數以上的血脈都歸入了石木天剛的身體之中。

但是,這并不夠,也不能起到根本的改善。

因此,小明将石木天剛帶回十萬大山。

在做這些時,小明并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他只是趨着某種莫名的本能将石木天剛帶回來。

但此時,他卻有種好奇,為什麽所有巫門的祖先都在這墳冢之中,差不多都是相同的死狀?

那麽,有沒有可能,墳冢之中,藏着某種治愈的方法,所以,每一位先祖都被愛着他們的人帶回了這裏,指望着萬分之一的可能,将親人再帶回身邊。

他見過被沐雲接回的吳琅,看過吳琅身上的變化。

那麽,此時,他便想試一試。

試試這些菌層是否會接納石木天剛。

雖然此前,所有的石臺幹淨,顯然沒有一次成功。

将石木天剛放上石臺那瞬,小明也已經累癱,于是,席地坐在綿軟的菌層之上,對着自己的三位血親,他能做的,似乎只剩下祈禱。

手下意識握住那點狼牙墜子,人有種昏沉,他太累了,連日奔波,幾乎一刻也沒有休息過,如今,挨着一點點柔軟,他便即刻睡了過去。

睡夢中,似乎有人伸手摸了他的頭,又輕輕捏了捏他的臉,一如他在那些什麽也不明白的快樂日子裏,石木天剛每日同他做過的那般。

眼底有種酸|脹,小明沒睜眼,怕一睜眼,一切就只是錯覺。

他于是嗫嚅:“我的生日快到了,你記得給我禮物……”

“包括之前好幾年的,你別想賴賬……”

“還有……”

最後,小明這麽說:“再敢在我生日出去找女人,我一定揍你!”

四周安靜,沒有一點聲音。

許久,是若有若無的一聲答應,小明聽不分明。

只如流風一點,只如空洞的地方有的一點嗡鳴。

大概便是一聲:“好。”

小明便滿足,終于沉沉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洞中一片明黃,和來時已是不同。

小明眼前,也只是種模糊,他便起身,身下,有細微的糾纏,不分明,輕輕一掙就斷了。

眼前卻還是模糊,伸手去抹,抹下一層菌絲,菌絲明黃,眼前世界的明黃原來來自于此。

他的身上,盡數也是這種菌絲,而那些酸痛和不适,此刻已經消失殆盡,人有種精神。

再看石木天剛,不同于其他光禿的石臺,他的那處,菌絲滿布,人已經被包裹住看不見了,菌絲之上的關鍵處,有點點明黃更甚,看上去,便像是全身籠罩了一種帶着生命的保護罩,閃爍着生命光芒的璀璨。

小明半跪在地,細細去看,菌絲之下,石木天剛的臉孔看不分明。

但有種氣息,開始平穩。

小明的眼底,再次湧上酸|脹,他笑,沒心沒肺,直到笑出眼淚,直到笑得喘不上氣,最後,起身,在笑意未盡時,背身走出墳冢。

“我要進|門……”

他說,卻沒人聽見這句話。

只是種信念,鼓蕩在心間。

“去瞧瞧,到底是什麽,讓我們一族世世代代生不得好生,死不得好死……”

——

私人醫院的特護病房中,吳琅已經不知道多少次進|入緊急搶救之中。

所有人都已經疲憊,吳琅卻仍在掙紮,沒有放棄。

吳琳攥緊手中的針|劑,最後的針|劑,一直沒有完成注|射。

身體的異樣已經相當明顯,在遮蓋嚴實的衣褲之下,她甚至能感受到鑽出皮肉的菌絲。

呼吸已經不暢,內裏有東西在生長,眼前也越來越模糊,有絲狀的覆蓋遮擋住視線。

但她還在堅持,因為,之前無數次,也是到了這種幾乎不能繼續的地步,一切就又好了起來。

而這種好和壞的交替,同吳琅的狀況完全一致。

吳琳知道,吳琅此時正在經歷怎樣的生死考驗,作為他的姐姐,雖則同父不同母,但親情就是這麽奇怪,有了這一層莫名的血脈,她便還是放不下他。

這次……吳琳艱難呼吸,眼前,已經泛出明黃……好像真的快不行了……

意識開始模糊。

一片模糊中,身後有分明的腳步聲輕輕軟軟地傳來:“姐姐……”

怯生生卻一聽就古靈精怪的聲音,正是吳琅小時候。

“姐姐……”

吳琅又叫,還是那個聲音,就綴在她身後,不遠不近。

吳琳皺了皺眉,那是,她最不願意面對的一段過往。

這點思緒剛起,四周的一切果然分明。

争吵,摔砸,她的繼母和父親,又在為誰去誰留開始争吵。

“憑什麽不能是琳琳?她是沒媽,那我這個也當媽的就不能為自己的兒子想想?”

是繼母的聲音,雖然蠻橫,但其實聲音并不大,畢竟,她那時已經相當虛弱,皮包骨一般,眼眶、唇和指甲都是烏黑,身體內的血管僵硬如鐵,時不時觸上,吳琳只疑心那裏面的血液已經凝固不動。

可,如果真的凝固,人怎麽還能活着?

因此,大家都騙吳琅,說他的媽媽只是生病了,很快就能好。

為了不讓他發現異常,還告訴他媽媽需要靜養,讓他不要打擾。

因此,吳琅那時很有些小心謹慎,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教他害怕,教他睡不着覺。

吳琳就總想,吳琅其實是知道的吧,什麽都知道,只是裝作不知道,或者說,不敢去知道。

吳琅就總是來找他的姐姐,唯一的姐姐,雖然這個姐姐平日裏也不大同他說話,但他知道,姐姐就是姐姐,會給他蓋好被子,會同他講故事。

雖然,那些故事相當吓人就是了。

這夜也是如此,爸爸回來了,母親照舊是要鬧的。

吳琅本來已經睡着了,吳琳卻睡不着。

她那時不大不小,該懂的不該懂的隐約都懂了一點,知道父母的争論是關于她和吳琅。

而且,時間似乎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候。

她便想知道,那最後的答案是什麽。

“老吳,”繼母的聲音繼續,“我快死了,你也看得出來,我盡力了,那法子不行,我也只有一條命……對琳琳,我沒有過半點苛責,我沒有對不起她,可是……琅琅太小了,他太小了……你就忍心……”

自始至終,吳富有沒有說一句話。

“老吳,”聲音柔軟下來,“你得趕緊拿主意,等我走了,就來不及了……”

內裏還是沉默。

“姐姐……”

就在這時,吳琅的聲音傳來,吳琳緊張回頭,看到走廊那頭,小小的吳琅穿着睡衣,光着腳,乖乖等在那裏,不敢離開,也不敢上前。

只一雙眼,滿是純稚明淨的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