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火
伸手不見五指的通道中, 來人舉起雙手,瞥了眼架在脖子上的利刃,示意自己并無敵意。
“你是何人?怎會在此處?”沈寄雪眯了眯眼, 将問題抛了回去。
她在黑暗之中視物并不受阻礙,眼前男子瞧着與正常人無異,可這就是最大的詭異之處。
水宮埋藏于忘川海底多年, 這人若比他們早進來, 怎會沒有觸發陣法?
“我名靈越, 乃人族與鲛人所生,當年修羅族對鲛人族趕盡殺絕,我父親便将我交托于母親,就此在人界生存, 這才逃過一劫。”
他眨了眨眼, 滿臉無辜, “我後來循祖先之魂的呼喚才來到此處,是為了破解禁制, 釋放祖先之魂重入輪回。”
“鲛人死了上萬年, 今日才喚你前來,”勝境嗤笑一聲,并不相信他所言, “謊話編得未免太拙劣了。”
“小娃娃性子就是急躁, 誰與你說我這幾日才來?”
靈越翻了個白眼,一副長輩語氣,“我已自此處往返各界數萬年之久,到處尋找能夠破解禁制的辦法。”
鲛人族天生壽命極長, 繁衍卻很是困難,他們上古時期原本歸于妖族, 卻被妖族欺辱,便舉族搬至忘川居住。
後來新生兒越來越少,便開始找人族結合,故而人界偶有鲛人傳聞。
這些人族與鲛人生出的嬰兒天生擁有雙腿,入水可化作魚尾,倒是極為方便,靈越為人族與鲛人所生,此刻雙腿健全、壽命長些也不足為奇。
“只可惜修羅族被封在無盡之淵之後,修羅王所下的這道禁制再也無人可解,我原想去拜訪上任神尊、魔尊,可惜他們雙雙隕落。”
他滿臉頹喪,“我也曾找成仙的卦修蔔算一二,他卻只與我說機緣未到,讓我在水宮裏靜待有緣人,可我等了這麽多年,哪裏來的有緣······”
靈越說到此處,雙眼驟然一亮,也顧不上頸邊尚未撤去的利刃,滿臉興奮緊走兩步要握住沈寄雪,若非她反應極快移開劍刃,他此刻恐怕已人頭落地了。
“我知道了!”
“你們便是有緣人!”
“我終于等到你們了!!”
勝境側身上前,擋住他伸向沈寄雪的手,眉頭緊皺盯着他道,“我們只是路過此地,并非是來幫你解除禁制的。”
沈寄雪一怔,看向将自己護在身後的背影,前四世的身影似乎于此刻融合于一身,無論面容或是身影,都像極了長淵。
她垂眸壓下心中翻湧情緒,無盡之淵情況未明,還不能動他。
一旦修羅族有沖破封印的危險,恐怕······便不能殺長淵了。
她一人乃至魔界之劫,怎抵得過六界蒼生。
沈寄雪收斂思緒,現下只聽靈越一家之言,是真是假難以辨別,若真如他所說在這水宮之中等了許多年,必定對此處的路線極為熟悉,那條通往無盡之淵的暗道他一定也知曉。
若是假的,她也不介意殺了他。
見他們不信,靈越還撩開耳邊披散的長發,指了指耳朵、或者該稱作耳鳍,“看這個,我沒騙你們吧。”
勝境垂眸看了眼t他的雙腿,又看向耳鳍,沒再說話,反而轉向沈寄雪,“你覺得呢?”
沈寄雪繞開他走近靈越,面上懷疑漸漸褪去,順勢問道,“你既不知如何解除禁制,又讓我們怎麽幫你?”
他一愣,撓了撓腦袋,急得來回踱了幾步,還未想出個所以然來,便聽沈寄雪緩緩說道,“此禁制已存在萬年之久,想要破解也并不急于一時。”
“我受魔尊之名前來查看無盡之淵的封印是否完好,可惜運氣不好,在上面遇見了發狂的玄武,被迫卷入旋渦後陰差陽錯來到此處,”她指了指身旁的勝境,介紹道,“這位是忘川擺渡人。”
“他想起鲛人水宮之中有條通往無盡之淵的密道,我們這才冒昧驚擾亡靈,還不小心出發了陣法,”
沈寄雪滿臉歉意,顯得十分不好意思,見靈越擺了擺手,這才随即正色道,“無盡之淵的封印一旦破損,後果不堪設想,前輩族人皆為修羅族所害,想必比我更知其中危害。”
“事關六界安危,一刻也耽誤不得,還請前輩指路,待我查看過封印無恙之後,定會來此幫助前輩破解禁锢。”
她這番話大義凜然,将“六界安危”這頂帽子冠于靈越頭上,他即便是扯謊,也不得不答應。
全族死于修羅族之手,若聽聞兇手有可能再次現世,絕不會拒絕前去查看之人。
靈越聞言頓時眉頭緊皺,十分緊張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自然,”沈寄雪神情愈發凝重,指天立誓,“若我欺騙前輩,便生心魔、修為盡毀,永生永世不得證道。”
勝境靜靜立在她身後,目光明滅,天生魔骨何來心魔,更何況她已證得己道,這句誓言不過是空話罷了。
他睨了眼被耍得團團轉的靈越,垂眸遮住眼中暗色,輕輕撚了撚手指,随後唇邊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嘲弄笑意。
那笑意一閃而逝,再擡眼時,他已恢複了先前面無表情的模樣。
靈越點頭,“二位請跟我來,這水宮之中我已摸索了個遍,那密道就在此殿後方一間小屋內。”
“多謝前輩。”
沈寄雪笑了笑,跟上他的步伐,勝境亦随之而去。
一行三人越走越深,靈越抹了把額上逐漸滲出的汗水,“奇怪,今日水宮裏怎有些熱?”
他轉頭看了眼身後兩人,“你們可有感覺到越來越熱了?”
二人皆搖了搖頭。
勝境突然開口道,“鲛人畏熱,或許是此處廊道愈發狹窄,加之宮內水流被抽幹,你才會覺得熱。”
“有道理。”
靈越點點頭,很是認同的模樣,轉身繼續向前走去。
無法動用靈力,沈寄雪只能凝神細細感受,那熱度是從他們走過之處傳來,只是并不明顯,便也沒有太過放在心上。
一刻鐘後。
“不對。”
沈寄雪驟然停下腳步,身後的勝境反應迅速,在離她極近的地方停住,若再遲一點便要與她撞個滿懷。
“怎麽了?”
低沉聲音自耳邊響起,即便不回頭,沈寄雪也知曉勝境此刻距離自己有多近。
她迅速向前一步拉開距離,并未注意到勝境緊緊盯着她背影的幽深雙眸,随即與轉過身來、滿頭大汗的靈越說道,“前輩的感覺沒錯,此處确實越來越熱了。”
靈越以手作扇,抹了把鬓邊即将滴落的汗珠,“我就說吧。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昨日還好好的。”
勝境聲線冷硬,“你在此處居住許久,問我們作甚?”
“嘿你這小娃娃,真是沒禮貌、對前輩客氣點!”
靈越本就熱得很,此刻被勝境氣得頓時呼呼冒汗,越發覺得心中燥熱,非得與他辯出個一二三四來。
“禮貌?”勝境雙臂環胸,下颔微揚,不再遮掩眸中冷色,語含挑釁,“住了這般久的宮殿都不曾掌握,怎好意思自稱前輩。”
“你這臭小子,歲數不大語氣挺狂,看我今日不好好教育教育你······”
“吵什麽。”沈寄雪冷聲制止,二人瞬間噤聲。
“有時間吵架不如快些走,再待下去你我都得變成焦屍。”
靈越驚叫一聲,“什麽?!”
勝境則皺了皺眉,露出思索神情。
沈寄雪推了推靈越,示意他繼續帶路、邊走邊說,“這不尋常的熱度應是歸墟冥火所致。”
“我們下來時歸墟冥火距離此處甚遠,本想着不足為懼,卻忘記了水宮之中的陣法。”
她腳下步子越來越快,“先以陣法将進入此處之人困住,再設下第一層陷阱——幻境,來人踏入大殿後燭火燃起,便會被幻境迷惑,耗費體力砍殺焦屍,屆時體力不支就會被幻境中的焦屍徹底吞噬。”
“再引第二層陷阱——歸墟冥火入殿,将侵入此處之人盡數焚燒致死,體會鲛人族當年全族被焚的痛苦。”
若非她勘破幻境,她與勝境此刻就會如當年的鲛人族一般,活活被燒死在大殿之上。
可惜也只是争取了些逃命的時間,若無靈越帶路,屆時歸墟冥火逐漸蔓延開來,他們照樣一個都活不了。
此陣與陷阱設置環環相扣,不留半點活路,可見鲛人一族恨極了修羅族,才會如此狠毒。
聽罷這番話,靈越與勝境同時沉默,腳下越來越快,幾乎要跑起來,蓋因那股熱浪距離他們越來越近了。
近到,已能瞧見那獨屬于歸墟冥火的幽綠火光。
“到了!”
靈越帶着他們七拐八繞,最終停在了一間極為偏僻的小屋前。
他推開門,瞥見廊中迅速蔓延而來的冥火,猶如巨獸一般,似乎要将整座宮殿都吞噬燃盡。
“不好,密道開啓也需要些時間,”靈越大驚失色,“它燃燒的速度太快了!”
幾句話的功夫,冥火又向他們逼近許多。
沈寄雪看了眼燒得最猛之處應是房梁,擡手将靈越推了進去,“你去做你該做的,剩下的交給我。”
靈越咬牙應下,勝境卻拉住她,面色微沉,“你要做什麽?”
“過會兒你就知道了。”
她掙開他的手,足尖一點借兩邊梁柱之力翻上房梁,她蹲下|身子,指尖蹭過房梁上塗抹的顏料,湊近鼻子聞了聞。
果然,冥火來勢洶洶、蔓延的如此之快,皆是因為這房梁之上抹了鲛人油。
她心中長嘆,以同族之屍布下殺局,不知當年将慘死鲛人油一點點抹上房梁時,設此陷阱者該有多痛苦。
沈寄雪擡眼看向已近在眼前的幽綠冥火,熱浪灼灼,映照在她漆黑的瞳仁之上,竟顯出幾分妖異之色。
她踩着房梁幾個起落,停在冥火張狂燃燒的烈焰之前——
下一瞬銀光劃過,她手起劍落砍斷了房梁。
“沈微!”
勝境喊了一聲便要沖進去,擡眼便見一道身影自煙塵與烈焰之中緩緩走來。
火光明滅之間,他的眼中唯有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