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秘密
“什麽是山神？”林安道。
“保一方平安，護一方百姓。”
“這就是山神。”
“整個桃源村，整個桃源村裏蘊藏的這種神奇治愈能力，就是山神。”
“可，”大家都不是很理解，清水丫丫問道，“就沒有一個相對具體的，或者說實體的山神存在？”
林安垂眸，想了想道：“如果一定要這麽說的話，那片林子，就是。”
可這樣，依然不夠具體。
林子裏的古怪很多，端口會生長銀絲且幾乎無法砍斷的藤蔓，明黃如同墜日還會傳遞信息的太歲菌，莫名變幻的路線和空間，以及，玉小仙和吳琅，甚至是雨人和甲四宗神秘消失去往的地方……
“你知道你晚上會變成另外一種存在嗎？”秦川直擊要害。
林安不解：“什麽意思？”
“你記得昨晚在林子裏的事嗎？”秦川換了種問法。
林安依舊不解：“昨晚？我并沒有在林子裏，今晚當值，昨晚我在屋中睡覺。”
這麽說來，是真的不知道。
可，此時也是半夜，林安卻正正常常地在同他們講故事，沒有要變身藥人也沒有散失五感的可能。
到底有什麽是不同的？
秦川目光遠遞，再次落向那片密林。
畢竟，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麽不同，那便是當時這些情形都發生在林子裏。
林子古怪，人古怪，發生的事情更加古怪。
“那早上的時候，”清水丫丫也發問，“你為什麽出現在林子裏？”
“同村長一起，去帶回夜不歸的那十幾個人。”
甚至連邏輯也能完美自洽。
秦川道：“既然如此，村民應該已經看見我們在林子裏，懲罰名單裏為什麽沒有我們？”
清水丫丫也不解：“說起來，你們是怎麽知道有人犯了五戒的？又為什麽要有五戒的存在？”
雖然大家知道，村人在夜間會變成另外一種存在，而這種存在之間，有着不為人知的信息傳遞方式。
那麽，就算在白日間他們不記得夜間變作非人的存在，他們大抵上還是留存着那種外人無法理解的信息傳遞方式。
這麽問，不過是想确認，有沒有一種能夠言說，不那麽玄妙的判定方法。
“這個，”林安笑笑，“整個桃源村就是山神本身，欺騙神明或者糊弄神明，其實是很容易判定的。”
“具體怎麽判斷？”清水丫丫不達目的不罷休。
“……”林安不笑了，“老實說，不清楚。但我确定的一點是，一旦身在桃源村中的人撒謊、妄行或者做出其他有悖五戒的事情，我們會立即知道，不但知道，就連對方做了什麽在什麽地方做的都清晰明了，像某種神照，我們能看見，或被動或主動，我們如果想要看見，就能看見。”
衆人互相對視一眼，如果這麽說的話，桃源村中的神明倒不像是那無言的村莊，而眼前這些掌握了這種神奇技法的人反倒更像。
如果說他們每一個人都是神，那麽，神的目的是什麽？
普度衆生？
那為什麽有的人能被治愈，而有的人不行？
而且……
“可這還是無法回答，為什麽早上我們出現在林子裏，村民也瞧見了，卻并沒有觸發懲罰條件？”秦川繼續問。
“……不知道，”沒想到的是，林安還是這麽回答，“那時，沒有任何人看到有關你們的神照，我們只找到了困在林子裏的那十幾個人，幫他們脫困之後，我們就離開了。”
“可你回頭了。”秦川道。
“是的，”林安繼續答，語氣真摯到感人，“我看見你們了。”
大家愈發疑惑：“你都看見了，其他人看不見？他們，瞎了？”
林安：“不是這樣的，而是……”
他頓了頓，想了想，而後才道：“我這麽說吧，當大家習慣了通過神照判斷事情和事件之後，其實，就不太通過雙眼去看了。”
林安：“因為，神照并沒有錯過，雙眼卻時常騙人，所以，你們可以想象的吧，當你有了一種百分百可以提供準确信息的方法之後，你就不大會太在意自己看到了什麽聽到了什麽，因為……這些未必都是真的。”
這個道理，其實就很簡單了。
但，秦川還是于其間抓住要害：“除了我們之外，你還見過什麽神照沒有顯示，但确實看見了的存在？”
大家便一致将目光挪轉向林安。
林安的臉曝在明滅的火光裏，有一種古老的慈悲，帶着不屬于人世間的某種情緒。
“有，”末了，他這麽說，“我見過雪，在林子裏。”
“雪？”所有人大駭。
雖然不知道桃源村具體處在什麽地方，但此地的氣溫和剛剛結束冬季也依然翠綠的植被表明，這種地方出現雪的概率非常小。
更何況，那林子就算白天進去也幾乎伸手不見五指，而且看林安的表情，那并非是常規的雪。
“其實這兒的村民很單純，只要在這兒生活下來，他們就對你毫不設防，也不會拘束你什麽，除去正常分配的勞作之外，大家可以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所以，林家人依舊在這裏采藥研學，我們時常會進入不同的地方采藥。”林安道。
“有一回，我進入那片林子，很奇怪的并沒有看到太歲菌，原本該滿地明黃的菌絲全都消失不見，我當時很緊張，立即擡頭朝着上方看去，我擔心我哥，然後，我看見了雪。”
“雪不大，棉白，由着天頂墜落，晃晃悠悠，入手也不冷。”
“雖然那或許不是雪，但除了雪，我想不到其他的詞來表述。”
“當時的林子很安靜，很美，似乎還有某種直達心靈的聲音，細微，但好聽。”
“對此，不當是我有了心向往之的共鳴，就連那些倒吊沉睡看似無知無識的人也有反|應，他們輕微的顫動，晃悠，像有風吹進了這片許久不見日月的林子。”
“然後呢？”破天荒的，是玉小仙問的。
“然後，”林安答，“我就睡着了，等醒來，就沒有雪了，而且地面上，太歲菌又已長滿。所以這件事我并沒有同別人說過，因為，我總疑心這不過是個很美的夢。”
“會不會，”清水丫丫道，“你那時再次短暫地進入了沉睡狀态，然後，看見了這些。”
“不，”林安很肯定，“沉睡那些年裏做的夢，不是這樣的。”
“嗯？”所有人再次打起精神來，“你記得住那些夢？”
林安：“說記得住倒也不準确，準确來說應該是，要想的話是能想起來，不過，想起來也沒什麽意思，所以，大家也不怎麽想。”
“不過，”林安補充，“出了桃源村之後，這些記憶就會慢慢散失。”
“所以，”大家問道，“你能想起來的夢是什麽樣的？”
因為，那很有可能并不是夢，而是某種接近真相的事實。
“嗯……”林安想了想，“說來可笑，在那些夢裏，我感覺我不是人了……”
秦川一愣，相同的話，吳琅說過，而吳琅說的這些話，來自那些從桃源村中出去的陷入瘋癫的人的口中。
這麽說，是真的？
不是人了，那是什麽？
不等大家問出口，林安就笑道：“我感覺我是種植物，緩慢地生長，沒有五感，但有執着，所有的能量和執念就是要生長，不斷地生長，往上，往前，往所有地方，不停地生長，以便汲取到更多的養分，攀上一截高枝或汲到一點露水，我都會開心很久。”
“這種夢日複一日，陷在其中時覺得那是頂頂重要的事情了，但醒來後細想，便也不覺得有多少意思，只是，時不時會想起陷在這種夢境中時的那份平和心緒……那确實，是正常人很難達到的狀态，畢竟，這個世界這條生的路到處充滿着艱難。”
林家人慣有一種悲哀，這或許同他們世代遺傳的命運相關。
大家不再追問，秦川便又道：“對了，村裏有孩子嗎？”
“說起來！”清水丫丫也補充，“村裏為什麽一個女的都沒有。”
“孩子？”林安詫異，“沒有……不過，據說以前有過。至于女性倒是不奇怪，畢竟桃源村中的所有人都不是土生土長的，來來去去并不會長久生活下去，是男是女就看能進來的是什麽人了。”
秦川皺眉，這個解釋，合理，又不合理。
既然是看能進來的玩家是什麽人，那麽為什麽此時在村中的只有男性？
而且……
“村中只有幾十口人吧？”秦川問。
“五十六口。”
“可，”這下，連清水丫丫也覺出不對，“我們這次一次性就來了二百多個人，這會不會太多了？”
“說起來，”林安也覺得奇怪，“以前，一次性能進來的人頂多五六個，這次，确實不太對勁……”
“還有，”秦川始終疑心在密林中碰上的那個藥人，“你說以前有過的孩子，是怎麽回事？”
“這……”林安猶豫。
在他今晚的講述裏，這樣的猶豫幾乎不曾出現過，但此時，他猶豫了。
“可是不方便說？”衆人也并非蠻橫不講道理強人所難的人。
“倒不是，”林安道，“只是，不過道聽途說，未必真實罷了。”
“是什麽？”
“是……”話到嘴邊，林安還是覺得不好開口，末了，豁出去一般道，“是那太歲菌的孩子。”
一語出，衆人驚！
太歲菌？說它能治病就夠離譜了，怎麽現在連孩子都有了！
“所以，”林安笑笑，露出好看的牙，“都說未必真實了，道聽途說而已。”
“可這樣的傳說，到底是哪裏來的？”清水丫丫不解，“有傳說，必定是發生過些什麽的吧？”
“據說，”林安道，“有人進入林子，在看不見太歲菌的時候，就能遇見這個孩子。在沒有太歲菌的時候，林子裏黑得什麽都看不見，大家就會牽手或者搭肩以便不走散不迷路，這時，就會出現一個孩子，牽住最後一人的手，或者拉住最後一人的衣襟、攀上別人的肩膀。”
所有人：“……”
這特麽不是鬼故事麽？
但秦川昨天遇到的可是實打實的藥人啊！
有沒有一種可能，大家目光挪轉向秦川：搞錯了？
秦川愕然，随即笑笑不再說話。
現在想來，那時的感覺确實很古怪，但如果說搞錯，卻是不可能。
“她沒搞錯，”破天荒的，玉小仙搭了腔，“我以前，經常同人玩這個游戲。”
“你？”大家一致的驚愕，“你腦子沒病吧？你愛玩這個游戲和此時的情況有特麽什麽關系？”
玉小仙不置可否，而是，在燃着的火塘之上輕輕揚手、撒開。
而後，雪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