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
修羅重現世間。
區區六個字便讓人抑制不住心中寒意。
沈寄雪雖未曾經歷過, 卻聽師尊提起良多。
修羅王誕生于混沌之時,于修羅域創造了修羅一族,世間怒、怨、恨、懼等形成的邪|欲皆為他們的養料, 是以他們殘忍嗜殺、毫無憐憫之心。
當修羅域的邪|欲難以滿足他們時,六界便成了他們的狩獵場,初時他們尚戴着“禮”的面具, 後來妖皇死在他們手中, 逼迫衆妖為奴, 人界哀鴻遍野、生靈塗炭,仙界亦被占去大半。
直到鲛人全族被滅,彼此提防已久的六界生靈才徹底明悟唇亡齒寒之理。
尚且完好的神魔兩界成為六界最後的希望,師尊與前任神尊聯手, 不惜自損神魂才将修羅全族封印在歸墟深處的無盡之淵, 以致千年後雙雙隕落。
自此之後, 長淵誕生成為新任神尊,她則執掌魔界至今。
六界耗費了如此巨大的代價都沒能将修羅族殺死, 只得封印在無盡之淵, 如今魔界作為歸墟之後的第一道防線,又與修羅族結下那般深仇大恨。
一旦他們重現世間,後果将不堪設想。
沈寄雪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她得盡快出去, 遣符星荏前往無盡之淵細細查探,無事最好,若有事······這死劫不破也罷。
有她在一天,便絕不會讓任何一個魔界子民死于修羅族手中。
一夜平安無事。
衆人握緊長劍, 小心翼翼地走出屋子。
“師、師尊,”白朝英揉了揉眼睛, “我沒看錯吧。”
“你沒眼花。”
季岚川連同洛雁瑤、薛長盈等人皆面色沉沉。
只見街上又恢複了平和景象,小販走卒、來往商客,黃發垂髫、公子窈窕,車馬人流絡繹不絕,偶有路過者,還對他們笑着微微點頭打了招呼。
看着眼前場景,昨夜仿若一場噩夢,讓人難以置信此刻有說有笑、再正常不過之人夜間會化作活屍。
一行人回到客棧,再對上笑眯眯的掌櫃全無親切之感,只覺毛骨悚然,連聲招呼都沒打便上了樓。
留守屋內的弟子們見他們平安回來,皆松了口氣。
一名醫修弟子連忙起身,細細查看了血月靈花在孟川和姜葵體內的生長程度,輕輕嘆了口氣,“孟師弟與姜師妹受血月照耀時間過長,腕間那道黑紅色血線已比其他人深上許多,恐怕······”
姜葵笑了笑,反倒安慰起他來,“無事,張師兄直說便是,我與孟川還有幾日好活?”
“大約三日,”張少羨愁容滿面,瞧着比他們倆還要痛苦,“都怪我無用,怪我無用啊!”
醫修秉持“懸壺濟世、救死扶傷”,修“仁心”之道,如今眼睜睜看着師弟師妹中毒漸深卻束手無策,他內心的痛苦不必當年那些先輩少。
孟川得知身中血月靈花之後,早已釋然,“師兄,這并非你之錯,誰能料到迷瘴之中布滿了血月靈花的種子,是吧?”
“再說了,還有三日呢,”他環顧頹喪着臉的衆人,“我們未嘗尋不到解藥!”
“師姐,”沈寄雪靠在窗邊,點了點對面一個小攤販,“昨夜他是不是曾追過我們一段?”
雲星華仔細看了看,“沒錯,似乎還被顧淮刺了一劍。”
“他身上怎麽一點受傷的痕跡都沒有?”顧淮奇怪道。
沈寄雪掃過街上來往之人,“我們昨夜所見活屍,皆是滿身血腥,有些甚至臂膀都少了一個半個,可今日所見之人皆手腳健全。”
“假若城中天亮之後一切都會複原,我們的靈力卻仍在緩慢消逝,便只有一種可能,”她緩緩道,“骁陽城中的時間,不會流動。”
“他們永遠被困在了同一天。”
衆人被沈寄雪的話吸引,聞言一時靜默,不知該為城中百姓嘆息,還是為自身死期将近、即将與他們淪為同樣的怪物,永遠滞留在時間囚籠之中而悲哀。
“師妹的意思是,”洛雁瑤推測道,“這突然出現的血月與迷瘴中的血月靈花種子,或許來自數萬年前屠城的那段時日?”
“正是,”沈寄雪點了點頭,有意引導他們,“我所知不多,敢問師兄師姐可否知曉什麽會引起時空錯亂?”
“世間含有時間法則的神器僅有鴻蒙鏡,可此鏡現存于魔尊手中,絕不會出現在骁陽城,”薛長盈沉聲道,“那便只剩下另一個······”
季岚川驟然睜大雙眼,“太虛之境!”
“什麽是太虛之境?”沈寄雪假作疑惑。
洛雁瑤見大部分人神色迷茫,解釋道,“太虛之境乃是混沌破碎之後,流散于世間的一道混沌元氣所化,它行蹤不定難以捉摸,已有數百年無人見過了。”
“它與鴻蒙鏡可觀未來不同,穿過太虛之境可前往過去,其間變幻莫測、危險重重,需舍棄□□以神魂進入,否則會被時空亂流絞成碎片。”
季岚川深吸一口氣,“竟是太虛之境将骁陽城困在了同一日,甚至連通過去,讓血月和血月靈花的種子出現在後世。”
“如此說來,”顧淮摸了摸下巴,“只要我們能通過太虛之境回到過去,或許就有機會見到修羅族,從而得知血月靈花的解藥”
話音落下,屋內一片寂靜。
姜葵苦笑一聲,“師兄,你這設想比我們強行突破循環、走出骁陽城還要難上百倍。”
“普通修羅族哪裏會知道血月靈花的解藥,”薛長盈語氣疲憊,“唯有修羅王才會知曉。”
“所以說,就算我們找到太虛之境的入口、順利回到過去,也無法拿到解藥咯?”
白朝英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
季岚川瞥他一眼,嘆了口氣,“不止如此,進入太虛之境回到過去是有代價的。”
“什麽?”
“去日不可挽,來日猶可變,此乃時間法則所限。”
顧淮接過話,他精通推演之術,比他人更明白這其中的意思,“聽聞通過太虛之境回到過去,将會失去記憶附到他人身上度過一生,一旦沉迷其中,屆時‘死後’返回現世,輕者境界跌落,重者神魂有損。”
帶着記憶到達那樣的亂世之中,能否自保都是兩說,更遑論失去記憶,與重新投胎又有什麽分別,怎能不沉迷其間?
“顧淮所說不錯,暫且不論失去記憶将會如何,”洛雁瑤神情格外嚴肅,“去日不可挽回,意味着一旦附在從未接觸過修羅王之人的身上,便會前功盡棄庸碌一生。”
不可控之事太多,即便穿過太虛之境後能附在有用之人身上,在無法改變過去的前提下,失去記憶的他們根本不可能找到血月靈花的解藥。
甚至還要冒着境界跌落甚至神魂有損的巨大風險,如此看來,通過太虛之境拿到血月靈花的解藥,何止得不償失,簡直與白白送死無甚區別。
看來他們真的會死在這裏。
有了希望之後再陷入絕望是無比痛苦的,屋內間或響起抽泣之t聲,氣氛前所未有的低迷。
沈寄雪适時出聲,“即便做不到,我們也要試試,反正都是一死,總比在這裏坐以待斃好,不是嗎?”
洛雁瑤現下終于明白,為何沈寄雪能夠築基之後直接凝丹,只這份堅韌不催的心性,便讓她這煉虛期也欽佩不已。
“正如沈師妹所說,”薛長盈正色道,“成與不成,我等試過才知道!”
是夜,血月高懸。
“都快将骁陽城翻個底朝天了,也沒看見那太虛之境的入口,難不成它只會在夜裏出現?”白朝英幫着季岚川支起結界,他昨夜跟着出去尋人,一路需刻意避開活屍,雖大多數時候都在屋檐之下穿梭,但仍舊難免暴露在月光之下。
較昨夜留守客棧之人,他腕間的黑紅色血線深了許多,體內靈力亦在不斷流失。
今夜出去尋到太虛之境的入口也就罷了,若沒尋到,明晚再出去,恐怕會比眉心已出現花苞的孟川和姜葵死得更快。
沈寄雪眉間微皺,他們三十餘人搜了一整天才堪堪搜遍骁陽城,夜裏阻礙太多,既要避開滿城活屍,又要小心不被血月照耀,一夜搜遍全城根本是奢望。
她必須盡快出去,無盡之淵的事情耽擱不得。
“說不好,”顧淮摸了摸下巴,看了眼卦象,嘆氣道,“夜間的骁陽城連天象都是亂的,加上太虛之境本就蘊含時間法則,根本蔔不出它的方位。”
“留下兩名醫修在此照顧孟川和姜葵,其他人都随我們出去,”洛雁瑤起身,強硬道,“便按白日兩人一組前往各處搜尋,大家務必小心,一夜不夠就兩夜,我就不信翻遍骁陽城都尋不到太虛之境。”
“哎你等等我。”
白朝英快步跟上沈寄雪,他察覺她今日沉默許多,便以為她嘴上不說,心裏對死亡仍舊恐懼,此刻有意逗她,“你說待你我成功進入太虛之境,會不會直接附身在修羅王身上?這樣血月靈花的解藥豈不是手到擒來!”
沈寄雪瞥他,“然後被封入無盡之淵數萬年?”
白朝英哽住,只顧着逗她開心,一時竟忘了只能附身在會死之人的身上,否則過去就會被改變。
“放心,”沈寄雪笑了笑,“你不會死的。”
聞言,白朝英擡眼對上她堅定雙眸,心中惶惶瞬間消散。
不知為何,他就是覺得她絕不會食言。
“這可是你說的,”他撇了撇嘴,“若本少爺死了,定天天夜裏扒你床頭。”
沈寄雪眉梢微挑,“你盡管來,看我不收了你。”
“沈微雪,你敢!”
“我有何不敢,人鬼殊途啊白三少爺。”
兩人沿着屋檐之下快速穿過大街小巷,壓低了聲音你一句我一句鬥個不停。
他們似乎都沒有注意到,身後那個跟了許久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