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輕舟氣呼呼地想：要是商繁胥把這些事和自己早說了，自己何至于對那些人客客氣氣的，不把他們從最頂層挨個扔下去已經是夠有禮儀的了！
這種落井下石、趁火打劫之徒，就不配被這般禮待！
看她為自己憤憤不平着，商繁胥很是受用，卻也告訴她：“雖然趁我不在，大家都忙着籠絡勢力、占據權位，但這些事終究還是需要各憑本事、有舍才有得，他們能保有如今的權勢，也是付出許多艱辛的。和那對我完全不聞不問的二人不同，關兄還是來看過我，而且來了不僅一次，但他每次登門都被人打發走了，他顧着面子，所以一直就不肯承認。但我知道，他是真的有關心我的。”
杜輕舟也是和關虔相處過一陣的，這人是個熱心腸、直脾氣，一開始對她的極盡嘲諷之能事，到現在的噓寒問暖、關懷備至，這一方面是出于對她的認可，但更重要的還是人家對商繁胥的體恤。
關虔是拿商繁胥當親兄弟對待的，這一點，杜輕舟是承認的。但是那另外二人，她可就敬謝不敏了。
“既然你知道他對你好，為什麽不理他，你是死要面子，不想他加你落魄的一面嗎？”
面對她的這個疑問，商繁胥故弄玄虛道：“正因知道他關心我，我才更不能見他了。”
“為什麽？”他就是故意讓人家為他提心吊膽的？
商繁胥突然問她：“輕舟妹妹，不知可曾對朝局政事有過關心？”
“我關心那個做什麽？”這幾乎就是八竿子再加八竿子都打不到自己身上的事！
她這樣一回答，商繁胥便又神秘兮兮地對她道：“所以，你一定不會想到，若是那時我與他相見，只怕如今的關府早已被抄家查封了……”
杜輕舟果然聽後大驚失色：“為什麽？我記得你說過，他娘親可是位公主啊！”
看來這下自己是成功逗引出她的好奇心了……
很好，是該讓她慢慢知道這些事了，為了往後再發生什麽事時她沒那麽驚訝，自己有義務提起灌輸她一些概念了……
商繁胥淡淡道：“自然是因為他與我商家過從甚密，圖謀不軌……君王之心難以揣測，但來來去去，不也就是功高震主這回事嗎？”
杜輕舟聽得更震驚了；“啊，你從前那些放蕩不羁的行為，竟然還會功高震主？”
這位“主”也太不經“震”了吧！
就算他年少氣盛，做出了些風流招搖的行為，和群芳譜裏各國的佳人們打得火熱，但還不至于就此動搖了君權吧？
商繁胥看得出，杜輕舟的模樣是聽信了自己的話的，不過她是無法理解，所以才這般的驚訝。商繁胥心中大喜，臉上卻依舊是平淡着：“所以，輕舟妹妹并不知道當年我曾做過什麽事了？”
“知道啊，姜國的公主，魯國的太子妃，還有各國的名門閨秀們，反正起步群芳譜的前十位，是每一個都和你能說得出一段故事來。”杜輕舟當初在趙初晴府裏做丫鬟時，是少不了聽人在說道他這些花邊故事。而且不止她身邊，街頭巷尾，但凡能聚集起人的地方，那時可是口口傳頌了他的各種良辰美景匹配才子佳人的故事呢！
“哎，悠悠衆口險些誤我終身啊！”見杜輕舟一提起這段過往就一臉的喜滋滋，商繁胥嘆了口氣。
“你自己做得出來這些事，就不要怕人家到處傳嘛，要敢作敢當，你知道吧！”杜輕舟卻并不覺得他這些讓人喜聞樂見的故事有多讓人無法接受，那些故事聽着不是挺好玩嗎？！
商繁胥心中一柔，對她笑道：“好在輕舟妹妹深明大義，不會聽信傳言便誤解了我。”
“非也，那時我在初晴身邊，聽着旁邊的小姑娘、小媳婦、大叔和大嬸都在講你這些新奇故事，我完全不覺得這是傳言，都覺得這是真是，當時還覺得你真是好厲害，魅力不凡，怎麽讓這麽多名門淑女都迷戀你呢？可惜那時他們說的故事已經不是最新的了，那時你已經在家裏養病不出門了……”所以那時自己才問息律濯可不可以抽空去吧解藥拿給商繁胥，自己好等着看他接下來還能鬧出什麽好玩的事來……
雖然自己還是時不時的，自然而然地就可以想起那個人來，但她依舊是極力控制住自己不去讓自己的想念泛濫出來……
“輕舟妹妹？”看出她神色有異，商繁胥趕緊叫了她一聲。
“喔，我在想該不該問你呢？”杜輕舟找話岔開，“那麽，你說那時如果不是你身體有疾了，你是不是就真的要去帶着魯國太子妃私奔？”
商繁胥被她問得哭笑不得：“輕舟妹妹，我這人雖不說優點有多突出，但好歹是足夠潔身自好的人，我潔身自好到了今天，可不是為了什麽魯國太子妃，這你是知道的！”
“哎……”杜輕舟卻也是學聰明了，沒有接住他的話往下說，而是改口問：“那你就說吧，你當時在傳了滿天下的謠言背後到底是在做什麽事？”
商繁胥看看她，然後認真道：“如果我告訴你，我忙的是為國為民的大事，輕舟妹妹，你一定是不相信的吧？”
杜輕舟也看看他，嘴上沒回答，但她的表情就證明了她确實是不信。
于是，商繁胥開始說起那時自己的心路歷程：那時是想要出風頭，另外也的确是覺得自己如此做了就可以揚名天下……當然，在此之前，他原本憑借才學、家世也是位五國皆聞的才子了，可他卻覺得不夠，自己的能力本應更舉世矚目一些的，為什麽要适可而止，為什麽不做到更進一步？
所以，那時趁着姜國內亂，他便前往魯國說動魯國的太子幫忙扶持姜國的叛軍，然後他又去動員成國的大臣，讓人家在朝中聲援姜國，說是要出兵幫姜國平亂……
杜輕舟聽得直撇嘴，他這到底算是多管閑事呢還是自不量力呢？
“你這是為了鍛煉口才是吧？喔，不僅是鍛煉口才，也是鍛煉膽魄，要是人家不聽你的，反而把你抓起來了，以你來威脅……”
“輕舟妹妹，你不用這麽為我擔心……”雖然聽她語帶諷刺，商繁胥卻極力把她往好處去想，“我那時會去這麽做，也是事先做好妥善準備的……”但怎麽個妥善準備，他就是不說，“我雖也有些顧慮，可心裏一想，若是連這些都做不到，往後的一些事，我就更做不到了……”
杜輕舟立即問他：“你還想做什麽危險的事？”
商繁胥卻是笑而不答，片刻過後，才道：“你所知道的那些關于我的風流故事，無外乎是我在做一些事時不得已的掩飾，為了達到目的，做出一些犧牲在所難免。”
“是啊，讓這麽多天仙一般的美人因此和你牽扯不清了，你犧牲好大！”
杜輕舟回想之前自己碰上過的那位所謂的魯國四大俠士之一的譚新雅，自己在經歷過武林大會的比武之後才知曉，他這樣的身手，根本難以跻身江湖百大高手……這樣的魯國四大俠士未免是言過其實，所以可想而知，當年商繁胥或許也根本不曾和這幾人交手過，說不定就是借了名聲擺擺樣子，他本來的目标就不是人家魯國的太子妃，而是那魯國的太子……
商繁胥再順着她的話道：“輕舟妹妹說得不錯，我做出此等犧牲，不在乎自己名節，本也是為了我封國在考慮，不想，卻被有心人獲悉了此事，又故意調油加醋一番說給我王知曉，我王思慮深重，不知為何就對我商家起了猜忌……”
“所以你才認為自己功高震主了？”莫非不能解釋清楚嗎？他就是去做了說客，人家為了自己的利益聽了他的勸說，他去這麽勸說了，成功之後于幾方都有益處，而對自己國家興許益處最大；若是失敗了，自己反而可能身首異處……
所以，說他是自我犧牲了，也不無道理，怎麽君王就不理解他呢？
商繁胥對她勸解道：“我王賢明，廣施仁政，愛民如子，可對于有些事，君王也的确是不得不防……例如我這樣的，悄無聲息就完成了說服魯國和成國幹預別國朝局的大事，這是我一心為了封國在考慮，那萬一哪一天我不為了封國考慮呢？萬一我自有別的打算呢？”
杜輕舟聽了也覺得有理：“是啊，你幹嘛能力這麽突出？你能力突出了幹嘛又這麽招搖？”
商繁胥笑道：“有些事如果不去做，你不知道自己可以做到那個份上……所以，我當時也就是想試一試，自己到底可不可以……”
“可你試的這件事是大事啊，你能做這麽大的事……”
聽杜輕舟說到這裏時，商繁胥還以為又要聽到她嘲笑他的話，卻不曾想，她竟然道：“我自然是為你驕傲的，可你因為做了這麽大的事就要承擔起常人無法承擔的責任，面臨常人無法想象的危險……”
她居然會如此認同自己，這是商繁胥意想不到的……不知為何，兩行清淚從他眼中默默流出：“所以，我商繁胥的妻子，不是任何人都擔當得起的。”
“你……”
他居然又在自己面前流淚了，雖然這早已不是杜輕舟第一次見他哭，可就因為她一句誇贊的話就能讓他哭起來，杜輕舟也是愣了……
我誇他一句而已，他至于高興成這樣？
在他心裏，我到底對他有多大成見啊？
“好了，行了，說着說着你就哭了，怪吓人的……”杜輕舟嘴上嫌棄他，還是坐到他身邊來給他擦眼淚了。
“輕舟妹妹……”
誰知商繁胥一見她坐過來，立馬就把他抱住，伏在她肩上是委屈了好一陣子。
“可以了，可以了，我知道你不容易了……”杜輕舟本想把他推開，可見他這悲戚的樣子，又有些不忍心了，只得不停勸他。
她哪裏知道，其實抱着她的商繁胥一直在笑，她以為的他在自己懷中哭得顫抖了，其實是他在笑得花枝亂顫而已！
許久之後，天都黑了，金環銀佩過來敲門，說是把晚飯給他們擱在門口了。
杜輕舟一聽有飯送過來，這才把商繁胥推開：“聽到了嗎？可以吃飯了，哭這麽久，你也該餓了……”
“輕舟妹妹，你別丢下我！”商繁胥才被她推開立即又抱住她不撒手。
“你有完沒完！”杜輕舟吼了他一聲，發現他就抖了一下，不知為何，突然就對他硬不下心腸了，“我有這麽讓你依賴嗎？”
“嗯……”商繁胥點了點頭。
“那好吧，我們一起過去把門打開，把飯菜端進來吧，看着樣子，今晚你是得住這裏了，要是現在不吃飽了，晚上我起來找吃的，你也睡不踏實。”
在杜輕舟好聲好氣給他這樣說後，他道：“我都聽輕舟妹妹的。”
商立拙帶着商濟這會兒也正在院子門口，正好可以看見他二人推門出來……只見商繁胥正全心全意把杜輕舟摟在胸前，杜輕舟往前走一步，他便慢悠悠跟着貼一步……
商立拙見此畫面立即想歪了，沖商濟就喊：“你快轉過頭去，不許看！”
商濟被他喊得一懵，趕忙轉過身去，接着，商立拙自己也轉過聲來，又是歡喜又是煩惱地不住叨念：“哎，真是沒眼看啊，真是沒眼看啊……”
杜輕舟聽到商立拙中氣十足的喊聲，一擡眼便見着他了，然後對商繁胥說了一句：“哎，你爺爺好像在看我們……”
商繁胥看到商濟和商立拙接連轉身背對着自己，一下猜到爺爺必然是有什麽誤會了。
可他也不便對杜輕舟明說，笑過一陣後，便對商立拙招呼：“爺爺……”
商立拙一聽孫子叫自己，立馬對商濟道：“我們快走，別愣着了，扶着老夫，我們快走啊……”
商濟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可見商立拙那十萬火急的樣子，只得趕快扶起商立拙離開此地了。
杜輕舟納悶：“爺爺怎麽被商濟帶跑了了，怎麽回事……”
商繁胥笑道：“別管他們了，輕舟妹妹，我們還是回去吃飯吧，我感覺好餓啊……”
“你怎麽突然就說餓了，之前不還好好的嗎？”說着，杜輕舟彎下腰去把飯菜端起來，發現商繁胥這麽貼在自己确實很不方便，“你站我遠幾步，靠太近了影響我拿東西。”
商繁胥是已經對她撒嬌上瘾了：“我不嘛，輕舟妹妹……”
“就你事多，那這給你端着好了。”杜輕舟雖然臉上不悅，卻還是沒有打他，而是将手裏的飯菜放到了他手裏，“你可要小心些，要是打翻了，我們今晚就餓肚子了。”
商繁胥得寸進尺問她：“那如果我端穩了你給我什麽獎勵嗎？”
杜輕舟想了想：“獎勵你今天不挨打。”
“這可是你說的。”
她本來是句玩笑話，商繁胥卻聽得很高興，一下子也不再纏着她不放了，老老實實就端着飯菜來到了桌上。
然後就高高興興把她拉到身邊的位置上坐下，一直拉着她的手不放：“輕舟妹妹，你說了今天不打我的。”
“是啊，但如果你非得讨打，我也可以成全你。”看着一桌飯菜擺好了，他卻還拉着她的手不讓她吃，這不是讨打是什麽！
“喔，那我們還是先吃飯吧。”商繁胥看得出來她是惦記吃飯，所以就乖巧地先放手了。
這才的飯菜，家裏的師傅還是保持了高水平的發揮，杜輕舟吃得很滿意，卻見商繁胥沒下幾筷子就停手了，支着頭一直在看她吃。她道：“你不是說餓嗎？怎麽這麽挑嘴，每次幾口就不吃了？”
“秀色可餐，我看輕舟妹妹就可以了。”
杜輕舟聽後一笑：“真要是秀色可餐，明天人家何循循過來了，你可要多看幾眼，保證你看了她呀……”
商繁胥卻臉色不佳道：“若是看她，那就是要倒足我的胃口了！”
杜輕舟不以為然，邊吃邊開導他：“為什麽？你口味不要這麽挑剔嘛，人家何循循……”
“輕舟妹妹，你到底對我有哪裏不滿意的……”
想着他近日的表現，人家好吃好喝把自己招待着，又自己說了貼心的話，算是和自己澄清一些誤會了，自己不該太過吹毛求疵：“沒有呀……”
兩年前的事，自己暫且既往不咎，反正她已然改頭換面，連從前的名字都不認了，那還抓着他從前的錯事不放，是不是就不應當了……
“那你這麽上趕着撮合我和何循循，是那麽想見我商家被人抄家滅族嗎？”
“啊！這麽嚴重，你娶了何循循會被抄家滅族？”雖然杜輕舟對此有些疑惑，但想到之前商繁胥說的“功高震主”這回事，她也不敢冒然再說什麽了。
再加上這時商繁胥很鄭重地對她點點頭。
這下子，有些話，她就說不出口了：“那……”
然後商繁胥乘勝追擊又道：“有些事你有所不知，吃完了飯，我們再細說。”
“行，先吃飯。”杜輕舟低下頭開始扒拉飯菜，心裏對撮合商繁胥和何循循的事，毫不意外地産生了動搖。
商繁胥看她那心事重重的樣子，就知道自己已經成功把她說服了。
但有些療效還需要鞏固，若是自己不是徹底把她說服了，指不定明天來何循循對她一通苦情又把她說心動了，所以趁着現在還有機會，商繁胥打算再把她吓唬吓唬，徹底斷了她的念想。
飯後，商繁胥乖乖把碗筷放到了門口，回身便又把她拉到床邊坐下，開始給她鞏固療效：“那時候年紀小，就想做讓大家都喜歡的事，可久而久之我才知道，無論我做得有多好，到底會有一部分人，無論怎樣都會讨厭我……他們讨厭我的理由，就是因為我做得太好了……可我無法為了迎合他們而讓自己顯得笨拙一些，因為……”
“因為？”本來想勸他長話短說，但難得人家掏心掏肺打算給她從小說起，她也就勉為其難的認真聽聽吧！
“因為我娘，我娘的來歷，輕舟妹妹或許也知道一些……”從杜輕舟的眼神中，商繁胥确定她的确知道一些內情了，他便繼續了，“我娘嫁給我爹，可以說是于世不容，不僅孤山一族不會放過她，就連我爹的這個家族也從未接納她，你看我爺爺現在對我極為疼愛，可小時候，他也時常用異樣的眼光在看我，我爺爺尚且如此，就更何況其他人了。還好，我爹待她始終如一，但這其實是遠遠不夠的，我娘本來是極有才華的女子，學識、武藝、容貌、氣度，沒一樣比那些群芳譜上的女子差的，可就是因為她那不便說明的來歷，所有人都在背後嘲笑她看不起她……”
杜輕舟聽到這裏時，簡直和他是同仇敵忾：“所以你才一定得争氣，一定得比那些高貴門庭千金小姐生出來的孩子更優秀才行，只有你夠出色了，人家才會對你娘另眼相看。”
“是啊，輕舟妹妹，我們想的是一樣的。”商繁胥見她如此為自己義憤，很是欣慰，“可那些人卻又說我太争強好勝了，整個人鋒芒畢露，沒有出自世家門庭的風度……可我想，若是我凡事謙讓，以他人為先，只怕那些人又會嘲笑我畏首畏尾，果然是出身低微女子生下的孩子，沒有一點氣度！”
“誰這麽厲害，可以做出所有人都喜歡的事來！”杜輕舟很仗義的對他一再鼓勵，“你少聽那些人胡說八道，只管做自己該做的事就行了，你這麽優秀的人，不該因為別人指指點點就否定自己。”
商繁胥聽後自嘲道：“可我那時候卻是真的想做到所有人都喜歡，我知道那很難，因為無論我怎麽努力，還是有不認可我的人。”
“那些人理解不了你，那是他天資有限，你不能因為人家沒天賦就禁锢了自己。”杜輕舟雖然也猜到他小時候一定不會太過順風順水，畢竟他娘的來歷在哪裏擺着。可不曾想，他過去的艱難程度竟不亞于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