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芳臺這時回頭看向正對着杜輕舟聞言安撫的商繁胥,她對他笑道:“商掌印,你我正邪之間壁
壘森嚴,這麽多年下來,在你們不遺餘力的勸說下,我們雖有許多聖門中人做了你們所謂的‘棄暗投
明’之事,但在你們兢兢業業的管理下,他們又帶領了許多正道弟子向我們跑過來了,也就是你們所
說的‘棄明投暗’。所以,我們雙方的勢力是各有互補,相差并不懸殊……”
“嵇宮主所言正是。”商繁胥點頭,卻也不更做表态。
“這日你回去,記得早日召集我們各自的十大教派一起共襄盛舉,有好多你該辦之事,你找了借
口一推再推,如今你的借口也沒有了,該早點拿出樞機庫掌印的實力給大家看看了。”
“有勞嵇宮主費心了,回到樞機庫後,我會和岳父大人商量此事的。”商繁胥反正就是什麽話都
聽,但什麽話都不答應。
嵇芳臺一笑,然後對大家道:“時候也不早了,趁着天氣好,孩子們,我們就此別過吧。”
聽着這話,衆人也不再磨磨蹭蹭了,依次對嵇芳臺道別:
先是唐慎顯對她拱手拜別道:“還請母親一定保重好身體,兒子今後會多帶小詞來探望您的!”
接着,甘小詞對她乖巧笑道:“是啊婆母,我們下次再會,小詞保證會好好照顧慎顯哥哥的!”
然後是杜輕舟向着她招手:“幹娘,我們下次見面,您也還是要這麽英姿飒爽的才行喲!”
最後,商繁胥與馮南煙對她一并拜謝:“多謝宮主款待,改日再會!”
嵇芳臺點點頭:“去吧,去吧!”
看着唐慎顯離去的背影,嵇芳臺默默落淚,心中暗想着:只要為娘還在,你和你爹都會安然無恙
的……我兒啊,無論你将來選擇站在哪一方,記住都一定要做其中的最強者,縱使有一天,你為了堅
持心中的信念,逼不得已做出逆母之事……若是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些事,便是死在你手裏,那能死在
你手裏,為娘也會死而無憾……
幾人上得馬車後,唐慎顯說起:在他們走的這天,那三位被元集真消滅在流雲殿上的堂主是已有
繼任者前去接任了。
然後商繁胥又閑聊一般說:雖嵇芳臺收到了其餘堂主的遺書,卻并沒有真的以此為借口就将這些
人就地免職,若是真的一下子就免去這麽多堂主,雲霄宮的勢力必定會傷到根本,所以,她盡管有要
這些人的想法,但也會從長計議的。
最後,甘小詞也說:臨走時她對申文文還是有些不放心,便悄悄去探望了她,看她依然還是沉睡
着,不知何時才會醒啊……
杜輕舟笑而不語,想來這申文文何時會醒來,就全憑元集真的意願了。興許他覺得這時讓她醒過
來她又會跑來叽叽喳喳個不停,便暫時讓她多睡幾天,等個十天半個月,她自然該醒就醒了……元集
真對這申文文還是挺愛惜的,不會讓她一睡不醒的!
對以上三人的話,杜輕舟都是聽了便聽了,盡管心中有些想法,但都沒有說出來。但這時,馮南
煙又道:“小師妹,我們這次走得匆忙,你莫不是有什麽東西忘了拿?”
杜輕舟被他說得一驚,趕緊看了一眼商繁胥,咦,這人是在身邊待着的呀,那就沒什麽大不了的
了,其餘的東西,忘了就忘了吧!
可甘小詞卻也是聽得神色緊張:“是啊,怎麽不見你身邊的佩劍了?還有我們此行必須要借到的
雲霄傘,怎麽也不見帶出來呀……”
聽她這一說,大家才露出貌似恍然大悟的表情,商繁胥甚至還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調轉回
去……”
杜輕舟一眼向他橫過去:“轉什麽轉,雲霄傘和斷離劍都好生在我們身邊待着呢!”
說罷,杜輕舟暫時撤去刑天之境的屏障,讓他們看見就安放在她身後的雲霄傘和斷離劍:“看吧
,都在的。”接着,她手一揮,又将兩物重新隐藏起來。
此番得元集真同行,杜輕舟是又有新收獲,以往斷離劍她随身攜帶,即便不是随身攜帶,以喚靈
令一起,招來斷離劍也是易事,奈何,若是與斷離劍相隔較遠,盡管自己的招呼斷離劍依舊可以感應
到,但片刻間還是無法出現在手邊的。倘若自己以刑天之境一直把斷離劍隐藏在側,雖可以随手取劍
了,卻對自己的損耗太大,只怕還不到與敵人對戰之際,自己已經累得站不穩了,可這下有元集真在
就不同了,憑借他的實力,他可以自行将雲霄傘一直隐去,不讓他人察覺,自己将斷離劍寄放在他這
裏,他又是與自己跟得寸步不離,這便可以不費太大力氣就隐藏好斷離劍了。
“哇,這樣真好……”甘小詞見此一幕很是新奇。
商繁胥也高興道:“是啊,這樣便是随身帶着雲霄傘也不會顯得太招搖了。”
接連趕路了三天,然後,在第四天時,趁着大家下馬車休息,商繁胥突然拉着杜輕舟說要到一旁
去說話。
杜輕舟知他這人要說什麽做什麽都是醞釀許久,絕不會有突發奇想之事發生,便應允了他,陪他
走到旁邊溪水附近:“你說吧,你有什麽事?”
商繁胥很認真地看着她道:“這事很重要,不只是我的事,輕舟,這是我們兩個的事。”
原來,他是一早就有打算,想在雲霄宮一行後再回商家去看看。杜輕舟見着馮南煙連日裏在練元
集真給的療傷心法,看似傷情穩定了許多,正急着要帶雲霄傘去給杜重暇以及另外幾位師兄們一起治
內傷呢,哪裏肯答應現在和他去商家!
“不行,我得帶着雲霄傘趕回樞機庫去,等個半年過後,如果你手裏掌印的事忙完了,在沒有緊
急大事的情況下,我可以勉為其難和你回去商家看看……”杜輕舟雖然拒絕了他,但還是給他留了些
情面,答應往後陪他去。
商繁胥卻一副非去不可的樣子:“如果我非得現在就去呢?”
“那好,如果我确實攔不住你,我們就分頭行事。”他這麽堅持,沒準有什麽不好說的難處,但
你的難處是難處,我的難處就不是難處了?盡管知道和他分頭行事就意味着一旦他遇害了自己也不安
全,但想到家裏的爹和師兄們,她覺得自己應該冒險一試。
但商繁胥卻不肯答應,拉着她又殷切地說了一些如果但是的話,反正就是他現在身為樞機庫的掌
印,若是這一去有驚無險倒也罷了,若是一旦真的遇險,那麽不僅是對她對她爹對整個樞機庫,乃至
是對整個正道武林都是無可估量的損失……
杜輕舟聽得哭笑不得,心想:這人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啊,不過,他雖然說得挺誇張,但如今想來
,他确實也是個至關重要的存在了……
她才這麽一想,元集真便插話進來:“其實吧,怎麽說呢,據本尊判斷,若是你那師兄帶着本尊
給他的兩套療傷心法回去給你家那老頭和師兄弟些先練着,對他們緩解傷勢确實會有極大幫助。就算
你這下帶着本尊現在就回去,給他們挨個看過了無非也是讓他們先練這類似的心法,等他們練得小有
所成了,本尊才會再把下面的心法給他們,就算再餓了,一次也吃不成個胖子,總得循序漸進慢慢來
吧……你肯定不想他們因為你的急躁就治好了這種傷,又新增那種傷吧……”
杜輕舟聽得好笑:祖師爺,你是有多急着想要出來看看花花世界啊?竟然幫着他說了這麽多話?
而且最後還有一句看似提醒,實則是威脅的話!
元集真笑道:“你別誤會啊,本尊就是不能和你分開,你要去哪裏本尊就去哪裏,你說回樞機庫
就回去啊!”
回去了你也不會安安心心給我爹和師兄們治好傷的,對吧?
本尊會看着辦的,你操心這麽多幹什麽?這不是還沒有回去嗎?
有元集真這些話,杜輕舟不禁又想:自己若是想着爹和師兄們要緊,暫時和商繁胥分開,那自己
急匆匆趕回去的結果,指不定就是讓他們舊傷治好了再改成別的新傷,萬一商繁胥在外面有個閃失,
自己也跟着活不成了,那爹和師兄們的新傷治不治得好可就懸了!
“你也這麽想的,還是和你這義兄一起回去他家裏看看更好,對吧?”元集真這時也道。
杜輕舟心道:是啊,反正和他一起去看看,有祖師爺你在,我們就算有事你也不會袖手旁觀的,
是吧?
元集真笑道:“這還用說,你要是完蛋了,本尊找誰說話去!”
那也就只好這樣辦了!杜輕舟雖然這樣想了,但還是提醒元集真:祖師爺,我們雖然是要先回商
家,商家人也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可你也知道自己雲霄仙人的名氣有多響亮了,要是你整天大搖大
擺的到處現身來招搖,我們這一行只怕是安生不了。
元集真不屑道:“什麽叫安生不了,那些敢阻攔我們去路的,統統殺掉不就是了!”
但他看杜輕舟那怨憤的表情,還是改口道:“好了,本尊就是去看看熱鬧的,不現身不就是了,
本尊保證,若非你哭着求着本尊現身,本尊絕不自己現身!”
那就一言為定了!
杜輕舟雖然和元集真商量好了,但還是對杜重暇不禁有些擔心,畢竟自己好不容易醒過來,不趕
緊回去拜見他,這樣做好嗎?
父女之前被自己看得那麽淡薄,一定讓他非常傷心了,這回自己醒過來,可一定得多關心體諒他
一些,不讓他再為自己這個女兒難過了……
杜輕舟正想到這裏,卻見有人策馬疾馳而來,原來竟是杜重瑕有書信送到!
商繁胥一手接過書信,然後看了一眼杜輕舟:“輕舟,這是你爹寫的信。”
杜輕舟雖心中已然确定要和商繁胥走一圈之後再回樞機庫,可萬一這信裏寫了什麽緊急事情,自
己也不是非得和他去:“費什麽話,你趕緊拆開趕緊念。”
商繁胥拆開信一看,內容很簡單,就是說樞機庫近日來客,讓他們兩個暫時別回去。
商繁胥、唐慎顯和馮南煙都知道這是什麽意思,看來某人确實是登門拜訪了,雖然杜輕舟醒過來
後看上去是脫胎換骨了,但畢竟那是某人,對她而言,這人是很特別的……
他們不敢讓杜輕舟知道到底發生什麽事了,杜輕舟聽商繁胥念了信,不信邪地又把那信紙看了又
看,有些難以置信地問商繁胥:“你一個樞機庫掌印,樞機庫來人了你還不能回去?你這個掌印啊…
…”
“怎麽了?”看杜輕舟那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商繁胥笑問。
杜輕舟見他還這樣嬉皮笑臉的,嘆道:“哎,真是沒用啊!”
商繁胥卻不覺有任何不妥:“是啊,即便已經是樞機庫掌印,但我依舊覺得自己更應該是你杜輕
舟的義兄,從前你一直沉睡不醒,你讓義兄如何能對你放下心?既然對你始終放心不下,我又如何能
放開手腳去做那些掌印該做之事?”
“你的義妹受之有愧啊!”杜輕舟自嘲地笑,“要是但凡被人問到你為何不做正事,你便如此一
貫回複,将來必定有不少人會怪我耽誤了你的功績!”
馮南煙聽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鬥嘴,也覺得有趣,很仗義地火上澆油道:“小師妹說得沒錯,
我們這位商掌印的确是對人家一貫如此回複的:在下義妹尚在昏睡中,在下憂心義妹安危,一時無暇
分心其他,還請衆位見諒!”
“分明就是你自己懶惰,怎麽能拿我一直做借口!”杜輕舟一時也是哭笑不得,他還真以自己為
借口不幹正事了!
但他不幹正事,自己爹身為前任樞機庫掌印,一生雷厲風行,竟然會慣着他許他這麽胡來?
杜輕舟才想到這裏,卻聽唐慎顯笑道:“确實,我們的商掌印一直拿義妹做借口,推脫掉了許多
事,或許有些人會因此責怪到輕舟你的頭上,卻也有更多人,會因此感激你……”
“感激我什麽?”杜輕舟聽着這話,心中毫無頭緒。
商繁胥保持着一向愛賣關子的美德,對她笑道:“現在你所認知到的事态有限,一味猜想也只是
在胡思亂想,許多事,往後你就會知道了……”
杜輕舟瞪向他,幾步跨到商繁胥面前,揪起他的衣領冷聲問道:“別人怎麽想的我管不着,我只
想問你……”
她的表情煞有介事,原本也是打算逼問他究竟還藏了什麽不可告人之事沒說給自己知道,哪知,
這商繁胥竟不要臉地突然低頭貼上她的臉頰,異常柔情道:“你真的是我最看重的人,輕舟。”
一時間,身旁人都跟着起哄了,杜輕舟給他氣得滿臉通紅:“你這是做什麽!”
“好了,南煙、慎顯還有小詞,你們就別跟着起哄了,你看,我的輕舟妹妹都害羞了……”商繁
胥說着讓身邊人不要笑話她了,卻又把她緊緊抱住,柔聲一笑,“你看,我多喜歡你,除了你之外,
大家都知道了……”
杜輕舟沒有說話,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見他吃疼順勢拉開他的手,又是一記背摔把他撂倒了地
上:“是啊,我多讨厭你,除你之外,大家也都知道!”
杜輕舟拍拍手,丢下這句話,就走開了,甘小詞在唐慎顯的示意下,趕緊沖着她的背影追上去:
“輕舟,你等等我呀!”
而唐慎顯和馮南煙,則是一邊大笑着一邊把商繁胥扶了起來。
因為杜重暇的書信,再加上此前杜輕舟與元集真的有商有量,盡管表情還是別扭着,但杜輕舟還
是答應和商繁胥先回商府住幾天再回樞機庫了。在魯國的茂陵城他們和唐慎顯等人分開,甘小詞拉着
杜輕舟的手,說着依依不舍的話,但杜輕舟卻從她眼底看見了不止是不舍,似乎她對自己還有別的事
在隐瞞。
杜輕舟不知人家瞞了自己什麽,反正只知道,不止是這兩年中發生的事,就算是兩年前,自己沉
睡前所發生的一切,大家都還瞞着自己了不少事……可那些事,盡管是自己的娘親都不敢貿然說給自
己知道,更何況是他們,更何況是商繁胥……
自己是從沒做出過什麽能給商繁胥這樣的底氣吧,讓他敢把所有藏在心中的隐秘說給自己聽……
所以,他一定會有所忐忑的,那些事,一旦他藏得不夠深讓她發現了,憑她的個性,說不準會做出什
麽來的……就算是和他性命相連又如何,莫非她還沒有和人魚死網破的勇氣嗎?
以商繁胥的聰明,他定然知道她這人脾氣一上頭了,什麽蠢事的做得出來……
所以,再沒有十拿九穩前,他一定不敢對她做什麽的!
在杜輕舟和商繁胥臨走前,馮南煙也過來拉着她叮囑:“就算是去商家,你也別顧慮太多了,此
去便是回家了,你安安心心的去吧!”
接着唐慎顯也過來對她道:“是啊,輕舟,你回去商家就等于是去自己家了,人家商老太爺見你
終于醒過來了,一定會高興壞了。”
啊?
回家一樣?
高興壞了?
杜輕舟聽得懵懵懂懂……
為什麽回商繁胥家就像是回自己的家了?
為什麽商繁胥的爺爺見自己醒過來會高興壞了?
“我是不是錯過什麽事了?”看着馮南煙等人揮手告別的身影,杜輕舟茫然問向商繁胥,“有什
麽事是我該知道卻還不知道的嗎?”
商繁胥笑着對她說這會是個天大的驚喜,現在還不慌,等她回了商家就知道了。
商繁胥領她到了城內的一處莊院,原來這裏正是商家的房産,商繁胥拿出腰牌亮明身份後,便向
這裏的莊主要了一輛馬車,帶着杜輕舟又繼續趕路了。
馬車上,杜輕舟猶豫再三還是對商繁胥道:“你也知道的,我從前的容貌,和現在這張臉差別還
是挺大的,若是你有所顧慮,我完全能夠體諒你。我們回去之後就給你爺爺說,柳兆衡已死,我就是
你在樞機庫認識的朋友,順路和你去商家拜訪一下……如果這樣不方便,我就住在外面,你自己回商
家去拜見你爺爺,我覺得不露面。往後,你可以另行婚配,只要對方知書達理,賢良淑德,好好待你
,我自行退出就是了,我反正是比不上這種女子的……”
商繁胥聽她這話,也不回答她,反正就是一直低頭在笑。
杜輕舟以為他是苦笑來着,又趕緊保證:“你放心,若是我們性命相連一事暫時無法解除,我定
然會用盡全力保你周全的,而且不僅是你,将來你娶的新娘子我也一定保護到底。另外,我爹那邊也
由我去說,保證不讓他為難了你。”
聽着她不住說話來勸自己,商繁胥笑不可仰地拉起她的手:“你給說過了,我認的不是柳兆衡,
也不是杜輕舟,我是認的你這個人,哪怕你今天是沒有名字的,只要你人還活着,你就是我義妹,我
們就得一輩子都在一起。”
“你這樣不是很吃虧?以你的條件,分明可以找到更好的女子,我這人固執專橫,絕非你的良配
”杜輕舟沒懂他執意如此的理由,這不是在自讨苦吃嗎?他當真是要對從前少不更事時向她娘親下的
承諾來個一諾千金?
開什麽玩笑,他這人這麽懂變通之術,豈是個不懂轉圜之人!
但商繁胥卻是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信誓旦旦對她道:“我樂意。”
“可我不樂意啊!”杜輕舟立馬回道。
商繁胥笑容可掬地看看她,心中只道出兩個字: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