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士無雙 第 88 章 非我所願

此刻,商繁胥雖沒有聽她話的停下腳步,卻在走近她後,暫時與她隔了一步在說話。

“從前的事……”杜輕舟想了想,終于沒有心直口快的什麽都說,“從前的事我有錯,你也有錯,若是我執意追究,只怕我們是要鬧得兩敗俱傷的,但若要就此作罷我也太不甘心,欠了我的總該要還,就算是有苦衷,但以此為借口诓騙我的,我絕對不認!”

即便沒有指名道姓,但以他的聰明,應該知道她說的是什麽意思!

“然後呢?”商繁胥笑眯眯地,表示想聽她再說點什麽。

如他所願,她又道:“可我發現,每個人都有可憐之處,都有迫不得已,要不是因為我太盲目,其實很多事都不會發生,所以,我才是罪魁禍首……但我并不想為此去死,你看,我也算為人死過一次了,既然柳兆衡已經為人而死,如今活下去的是杜輕舟,我該幹杜輕舟該幹的事……”

“那你就不會不甘心嗎?”她說得似乎在理,但這麽理智根本就不是她的做事風格!

“可柳兆衡已經死掉了,不是嗎?”這麽說自己,她心中既難過卻又感覺解脫,“你是柳兆衡義兄,你會想要為枉死的柳兆衡報仇嗎?”

柳兆衡的事你就放下吧!

柳兆衡的仇我交給來報!

她感覺自己其實蠻期待他如此回答的,但她又十分肯定,這樣的話,他根本不會說……

因為柳兆衡的死,他商繁胥是絕對的推波助瀾者!

“我是你的義兄,不論你是杜輕舟還是柳兆衡,我只認你這個人,你想做的事我都會為你達成,若你想報仇……”

果然,他是如此回答的。

并非是他想怎麽做,而是會說,她想怎麽做,他就怎麽做……

對也是她,錯也是她,他僅僅就是個助力者、旁觀者,乃至将來的受益者……

這就是他和柳兆衡的族兄最大的不同之處了!

若是杜輕舟執意要去報柳兆衡的仇,他不會阻攔,只會眼睜睜地看她再次陷入死局……

分明她才從飛仙之境出來,苦苦掙紮了兩年,可他,卻可以笑看她再次重蹈覆轍……

想想看,自己作為柳兆衡時經歷過什麽……

柳暮深是柳兆衡師父,卻也是杜輕舟的仇人,如今他被親身兒子所殺,而他兒子是柳兆衡的族兄,柳兆衡的族兄将全族人從遠離塵世之地帶出,是族裏的英雄,族裏做事一向講究犧牲小我成全大我,那麽息律濯所做的事符合族裏的大義,柳兆衡是無仇可報……

而息律濯,這個柳兆衡的族兄,在那生死攸關一刻,柳兆衡曾為他置生死不顧,只求與他共立與天地間,可他,卻早已安排好了一切……最終,他縛魂令鎖住她的心智,留下一句“等我回來”……

今後,一旦與他相見,她不知道自己會對他做出些什麽!

息律濯所做的事,他錯了嗎?

他沒錯嗎?

那自己應該怎麽辦?

該怎麽面對他?

好像自己怎麽做都不對……

怎麽做都會辜負一些人……

為了不做錯事,唯一能辜負的,就只有柳兆衡了……

既然辜負了柳兆衡,就絕不能再委屈了杜輕舟……

“好吧,我沒想那麽多。”杜輕舟笑了起來,果然是個死局。

商繁胥沒有說話,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看她到底想要做什麽!

“我們如今不是要往唐大哥的娘那裏去嗎?”

聽她說出這一句時,下一句她會說什麽,這下她怎麽打算的,商繁胥感覺自己猜不透了……

現在的她已經是最終的樣子了嗎?

已經是讓自己猜不透的人了嗎?

不,商繁胥覺得,她應該可以改變得更叫他難以置信,難以琢磨……

那個一腔熱血,只為某人而義無反顧的柳兆衡,真的回不來了,是吧?

她說她是杜輕舟,那屬于杜輕舟的一切,她會如何拿到手裏呢?

接下來她打算怎麽做、才醒過來,她面對商繁胥這個人,與這樣一個人攜手并肩,是她想要的嗎?

若是她想要,她曾經為那個人怎麽做的,如今對上他商繁胥,她能做到幾分?

若是她不想要,她能怎麽做?

她該知道的,避世不醒雖然懦弱,但那才是一了百了的解脫,任憑外面的人活在悔恨自責中,她雖然一息尚存,但無論身在何處,她不會再屬于任何人……

為什麽在這時醒過來?

到底在睡夢中她面對過什麽?

放棄了柳兆衡的人生,她終于醒過來了……

醒過來不是終點,一切才真正開始,屬于杜輕舟的人生,她想怎麽活着?

她想要彌補過去的遺憾嗎?

她的遺憾是什麽?

“是啊,我們是要往雲霄宮去。之前我們試過各種辦法了,但你就是沉睡不醒,過去了兩年,發生了很多事,你不知道,你熟悉的那些人……”

聽着商繁胥有意将話題往那個人身邊去了,杜輕舟打斷他:“你說的不錯,為了喚醒我,辛苦你們了。是我做得不好,讓這麽多人為我擔心,以後不會這樣了。”

不會這樣了?

是嗎?

對那個人也不會了嗎?

商繁胥柔聲道:“你才醒過來,不用對自己苛責太多,很多事你不知道的……”

可他還是不死心……不,準确的說是他不放心,畢竟那是讓她甘願赴死的人……

是吧,就算沉睡兩年,物是人非,但她不是醒過來了嗎?

她醒過來後,萬一那人又對她勾勾手指頭,她會不會又……

杜輕舟一時猜不猜他這是顧慮太多,還是又居心叵測……

總之,殺了他就一了百了!

不管他是否是娘答應要照顧終身的人,不管他是否是樞機庫掌印,要是只顧心中好惡,殺他就殺他,今天就下手,也不用翻黃歷挑日子了!

但這混賬曾借了機會和自己性命相連,自己就算是想下手,也下不得手啊!

杜輕舟道:“大家為了喚醒沉睡的我要去向唐大哥的娘求助,為了讓我醒過來,身為正道之首的樞機庫掌印居然要向當世魔主尋求幫助,這意味着什麽,我知道。”

像這樣和她說話,彼此心知肚明卻又含沙射影,真是有趣極了!

商繁胥覺得,較之曾經一眼看透她的想法,明知無法阻止卻還是旁敲側擊她不要做傻事,這樣俯視着她,縱觀全局帶來的樂趣,與現在這般,雖然不是勢均力敵,卻見她漸漸成長起來的樂趣……

像這樣,希望自己早日能養虎為患的樂趣……

到底怎樣的樂趣更讓人心儀呢?

因心系于她,商繁胥想,無論如何,都是其樂無窮的……

“要是能讓你醒過來,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我願意去做。”沉寂兩年,按部就班的每一天,終于,因她的醒來自己又體會到了樂趣。

因為知道你會醒來,這麽久,我一直都在等你……這句話,他真的想說給她聽……

“我會慎重的,再活一次,我的性命,我會很愛惜的。”杜輕舟希望他能聽懂自己這句話的意思!

自己既然惜命了,那他的狗命,自己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動的,但願他能抑制住蠢蠢欲動的心,不要再作妖了……

“我也一樣,我會更加珍視你,從前發生過的錯事,我們不要讓它再發生了,好不好?”

他這樣說,杜輕舟覺得他是聽得懂話的。于是她道:“好,我們總算有彼此認同的時候了。”

“是啊,我好高興!輕舟,我們……”說着,他一步走到她的面前,顫巍巍地拉起她的手,“我們終于……”

這次,她沒有輕易甩開他的手,而是很平靜地與他對視:“我們終于到了這裏,不知道離雲霄宮還有多遠,你一個樞機庫掌印就不用跟着去了,明天我們就去找最近的據點,無論是樞機庫直屬,還是你商家或是武林正道別的門派的地方,先把你安頓在那裏,那種危險的地方就讓我和唐慎顯他們一起去。”

“你要丢下我不管嗎?”商繁胥拉着她的手晃了晃,一雙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她。

又來惺惺作态!

杜輕舟在心裏唾棄他,面上卻還是平靜應付:“我現在把你放這裏不管了,這才叫丢下,想着要安排你的去處,這已經是對你很貼心了。”

“我不要,我想和你一起去。”拉着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些,商繁胥的表情堅定,目光篤定。

杜輕舟想要撇嘴,但還是忍住了:“你就別瞎想了,你在安全的地方等着我,我此去就算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有你在外面還可以想辦法來支援。要是我們一起去,真出意外了,你是打算讓我爹千裏迢迢來救我們嗎?”

商繁胥聽她說得在理,也貌似為難:“的确,我們一起赴險并非明智之舉,但讓你獨自面對未知的危險也絕非義兄所為……”

是似而非的說辭,他還是如此德性!

什麽都操心,什麽都過問,但他就是什麽都不會承擔責任……狠話都留給她來說,他總是無可奈何那一個!

“行了,有唐大哥和十師兄在,我不是獨自面對危險,你這個義兄做得是最稱職的,就聽我的話,別反駁了。”既然知道他是什麽打算,杜輕舟就直接說話哄他了。

把他放在安全的地方,省得他去煽風點火惹出事端!自己才能盡可能不遇上危險啊!

“那好,難得輕舟你為我考慮,我就如你所願……”

聽他這樣說了,杜輕舟才從他手裏抽出了手,還以為事情已經解決了一半,正想着回去火堆邊歇息了,卻聽他後半句又道:“我知道這邊有一處聞正書院的分院,明天一到了那裏,我這就修書一封,自請卸任樞機庫掌印,因我要陪着義妹共赴難關,無暇無力顧及其他,所以這掌印一職就……”

杜輕舟趕緊拍他打斷他:“行了,行了,別說這些了,你不要去打擾人家聞正書院了,我們一起走就是,把你交給人家我不放心!”果然,他還是會作妖,不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不知他又要去禍害誰!

商繁胥眉開眼笑的又拉起她的手:“這樣做會不會不明智?你會不會覺得很為難?”

“怎麽會,你想多了。”這次,她直接就把手甩開了。

既然不給拉手,他就改為捏住她的肩膀,搖了又搖:“那就好,你知道我的,我做事,最怕就是讓你不好受……”

“對,你還是最懂我。”一腳踹開他,杜輕舟已經不想理他了。

眼看她轉身就走,商繁胥笑得格外的開心。

盡管她是又長進了,但還早着呢……

第二天,馮南煙提起這附近有聞正書院的分院,說要不去拜訪一下,順便打探一下附近的情況。

杜輕舟想到昨晚商繁胥的話,提議要不直接聯系雲霄宮的附近堂口,之前在敖堂主家裏不是住得挺好嗎?與其從正道人士口中打聽雲霄宮的情況,不如直接問雲霄宮裏的人。

“敖堂主是待我較為親厚,再加上他給你義兄的面子,這才讓你覺得人家待人客客氣氣的,但雲霄宮其實是和正道壁壘分明的,其中很多堂主我都不熟,從前就沒說過什麽話,不知道突然登門人家會是什麽态度?”唐慎顯如此回答她。

“這還不簡單,态度好的我們就當是做客了,态度惡劣的直接就一鍋端了,反正對你這個少主不敬的,想來也是不服從教裏管理的,這樣的異類,殺了就當是幫雲霄宮清除內患。”

杜輕舟思路簡單,不聽話,那就治他!

甘小詞卻是正經大門派裏教養出來的,行事比她懂規矩很多。甘小詞小心地問唐慎顯:“這樣好嗎?”畢竟他們是正道中人,怎能如此草率地插手魔教之事!

“我們還需從長計議。”唐慎顯并沒有否定了杜輕舟的話。

杜輕舟再道:“若是遇上刺頭,我們就當自己是懲奸除惡了。你想,我們此行去了雲霄宮,萬一将來有誰跳出來誣陷我們與魔教為伍,我們做過的事就是解釋啊。”正好自己久不活動筋骨,借此鍛煉一下也好!

甘小詞問:“那萬一人家都客客氣氣呢?”像敖堂主那樣的識時務,也不是不可能。

“那當然更好,在我們的規勸下人家棄惡從善,這也是我們的本事啊!”身邊跟着樞機庫掌印,總該名義上做些有益于弘揚正道旗幟的事嘛。

“你就不怕又有誰看上你義兄了?”馮南煙對杜輕舟打趣。

杜輕舟笑道:“沒眼光的有這麽多嗎?看上他?有我在,誰敢打他注意!”

“有你這句話,我還真想看看你要怎麽做了!”馮南煙聽得噗嗤一笑。

“那好,我也十分懷念有義妹保護的好日子呢!”商繁胥面帶微笑道,轉頭又向唐慎顯詢問:“唐兄,我們如此行事,不知是否會讓你為難?”

唐慎顯笑道:“要說為難,商掌印定然是更為難那個。既然你都不怕,我自然舍命陪君子了。”

聽着唐慎顯表态,甘小詞自然也不多勸了,一行人安安心心就往最近的雲霄宮一處堂口去了。

杜輕舟瞧瞧商繁胥那笑得一臉心安理得的樣子,此行去的是雲霄宮,雲霄宮是個什麽狀況,他莫非事先不打探清楚了!以他的個性,只怕沒個十拿九穩,他是不會貿然出動的……

不然怎麽是拖了兩年才要去雲霄宮,而不是她一沉睡了,他便迫不及待帶她去雲霄宮求助!

說來,當今江湖正邪并立,正道為樞機庫馬首是瞻,而魔教,在其衆多教派中,現下最顯眼的便是這雲霄宮。

他商繁胥一任樞機庫掌印,可謂是名義上的正道領袖,肯帶着她這個義妹親自登門去向雲霄宮求助,哪怕是晚了兩年,其實也是夠不錯的了……

這五國之內,雲霄宮總共計五十一個堂口和一個總壇,魯國是發源地,有堂口二十八個,總壇就設立在魯國的南部。

現在,他們這一行人,說什麽懲奸除惡,其實吧,離到了總壇就還可以碰上兩個堂口。

這兩個,都是極難對付的!

因這雲霄宮雖也鼓勵由宮主後人接任,講究一個星火相傳,但歷來,雲霄宮裏最重要的規矩是:宮主之位能者居之,所以只要能耐到了那個地步,教中的弟子也是有接班的機會。

原本來說,以唐慎顯的身世和實力,若他有心繼任雲霄宮,則不出意外地,雲霄宮會由他來掌管,則接下來數十年,或許雲霄宮将迎來新的盛世,奈何雲霄宮上下皆知唐慎顯志不在此,他能耐再高大家都是指望不到了,鑒于此,雲霄宮各位對他的态度便是不得罪卻也不敬畏……

你看啊,你再了不得,你卻不肯幹實事,你說人家憑什麽要把你供起來啊!

基于這個原理,既然宮主之子擺明了不接班,那教中的弟子就得争氣了。這還別說,嵇芳臺收的幾個徒弟還真是有不錯,尤其是其中有三個,是既有天賦又知苦練還立下了功績,再加上其父母也是歷代就投身于雲霄宮的有能有實之人,所以這三人簡直就是接班人的最佳人選。

現在這三人,已有兩位是堂主,一位是護法,未來雲霄宮的執掌者,大概率下就是從這三人中選出的。

當然,就算這三人同樣的厲害,是真的不分伯仲,但最後雲霄宮宮主之位,還需得由雲霄宮中的聖物來擇主。

此聖物名為雲霄傘,是一柄由金銀玉器打造而成的華麗傘狀兵器,其模樣十分的尊貴耀眼,讓人不可逼視。雲霄宮創立百年來,每年的五月六日便是雲霄傘的顯聖之日,每年的這一天,無論是誰支起雲霄傘,在傘下誠心許願,傘面就會浮現出一套武學寶典,寶典內容視許願者的資質能力而定,反正是一年僅一人僅一次可許願,錯過一次就要再等一年。

當然,若是該人心不夠誠懇,亵渎了聖物,雲霄傘便不會顯聖。而不會顯聖的幾率嘛,大概就是十次裏面有個一兩次吧。可見,雲霄宮裏十有八九的是心誠則靈,而十有一二的是在亵渎聖物,如何來選每年誰來許願,也是件很傷腦筋的事啊!

因這雲霄傘顯聖之功,不僅雲霄宮的宮主嵇芳臺習得了無上絕學,稱霸魔教衆家,獲得了當世魔主之稱,她這三位有繼任宮主之位實力的弟子也是各自學到了一套特別厲害的武功,在正邪并立的江湖中,也是屬于頂尖高手。

這三人,分別是:

年芳十八,精于用毒,可稱為魔教第一美人的申文文;

暗器無雙,輕功詭秘,尤其善于使冰火錐的段勇斯;

雲霄宮史上最年輕的左護法,魔教新一輩中公認的翹楚,劍法掌法各有擅長的喬善因。

現在,自己這一行人所去的堂口,一個立恭堂,坐鎮的堂主就是段勇斯;另一個尋梅堂,當家做主的就是申文文。

另外,過了這兩個堂口,要進入雲霄宮的總壇就必經雲霄宮的護法大陣——萬心歸一陣,那守陣統領就是左護法喬善因。

“如何,小師妹可有興趣去見識見識!”馮南煙作為樞機庫弟子,對這些對家的動向自然是異常熟悉的,給她講起這些段落來簡直是輕車熟路。

杜輕舟聽得眼放精光,卻見其他人皆是一臉的若無其事,她一面深感自己孤陋寡聞,一面又為原來這世間居然有這麽多自己從不知曉的有趣的人和好玩的事而驚嘆!

好在自己醒過來了,不然如此大千世界,自己真是錯過太多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