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着,朝夢溪又道:“當時吧,他說我的想法太俗,‘品貌超絕’并非世俗人眼中的好看就完事了,就像他娘那樣的,現今誰敢不說他娘是品貌超絕的,娶妻的關鍵不是娶得如何美人,而是娶得如何好女子……若是娶的妻子比他武功更高強,自然沒有後顧之憂了,自然是不受任何事任何人的威脅了,第二題也能迎刃而解了……他這話什麽意思,當時我懶得理他!”
“顯然我爹當時就想娶你,雖然你受了殁顏術,相貌被隐藏了,但我奶奶就不是以美貌見長的女子,不也和爺爺幸福和睦的度過一生了,所以我爹這個人一點也不膚淺。”柳兆衡很慶幸當時自己爹在這件事上沒有扭扭捏捏,否則,他一旦緘口不言,接下來的情路還不得自找虐到什麽地步。
“啊,原來他喜歡我,我意識到了,但立馬我就認為他這人是自不量力,癡心妄想,就是個傻子!”朝夢溪坦言着當時的感受,很直接地說:“若是柳暮深沒有做出那些事,我确定,你爹和我永遠沒有可能。”
“我不懂,既然那時候柳暮深是對你愛慕已久,又受了外公的再造之恩,為什麽還要做那些事?”
是啊,柳暮深,既然你向往的已經唾手可得了,為何還要造孽!
争奪到最後,到手的無非就是個甲系首座,若是他坦言自己觊觎甲系首座之位,莫非娘親會霸占了不給嗎?
此疑問,柳兆衡百思不得其解!
“一開始我也不懂,後來我猜想,他的确是愛慕我,卻同樣也嫉妒我。”朝夢溪說起這段傷心事,如在自嘲,“那時,我忙于那件大事,一時對族裏大小事務關照的也少了,所謂甲系首座的繼任者,其實他比我更合适。我對他說,若是他看重這甲系之首的位置,大可以直接說,我會讓給他,我本來就沒想做。但這話其實傷到他了,那是他一輩子無法企及的位置,若非使用非常手段,出生于地支的他,永遠不可能達到的天幹甲系的首座,可就是這樣讓他可望而不可及的位置,我居然不在乎。”
“他如果想要,為什麽不對你說?”柳兆衡聽得很是氣惱,一個不說,另一個想不到,就因為誤會産生了這麽多悲傷的事,不劃算啊!
“他的自尊作祟,他開不了口。在他看來,我天生就擁有一切,可他卻一無所有,他拼死掙來的東西,我唾手可得卻從不珍惜,所以他縱使愛慕我,也不可能不嫉妒我。”朝夢溪低頭,吸了吸鼻子,像是想哭,卻忍住了,“我二十歲那年,你外公外婆被人誣陷致死,你師父又對我悔婚……那段時間真的很艱難,我也想過不活了,死了算了……就在這時,我聽聞你師父與息長笙即将成婚,我氣不過殺到現場,等着我的是無數族人的圍堵,成親是真,妄圖借此除掉我也是真,我身負重傷沖出重圍,想着自己從此就真是無依無靠了,不覺大哭一場……”
“你的殁顏術竟是這樣破除的!”虧她還以為自己爹娘曾經多麽感天動地的愛一場,于是她娘這種铮铮鐵骨的女子也為之落淚了……
沒想到,她殁顏術破除得比自己更心酸無奈!
朝夢溪點點頭,心中卻不禁一酸:“我曾和你一樣盲目,柳暮深不會這麽對我的,他一定有苦衷,是有人逼迫他的,他是不得已的,我分明看他在婚禮上癡癡傻傻的,他見着我來了,竟然也沒有說一句話,他絕不會對我如此絕情的……”朝夢溪說到自己最狼狽的時候,曾經有過的妄想,突然就笑了起來,“就在我還胡思亂想的時候,好死不死的,你爹那時出現,他還以為我是為他傷心來着,見我殁顏術破除顯露真容,他先是一驚,後來一副了然态度,指不定是以為我是用了什麽易容術……那時,你爹告訴我,他心裏其實一直有我……原來,那時江湖傳聞他要娶那九霄天葉仙子……他以為我我是為此傷心痛哭來着,我當時的處境與心智暫時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既然族裏回不去了,又是你爹在那一刻見着我真容的,便兩全其美的與你爹成親了。第二年年初,你爹繼任了樞機庫掌印,借他的勢力,我能做的事也就更多了……”
“即便被認為叛族了,你還在做那件大事嗎?”怎麽聽着爹娘成親只是權宜之計啊,若非為了那件事,似乎娘親是看不上爹的。
“是啊,我爹娘因那件事而死,若是我半途而廢了,豈不是對不起他們!”朝夢溪回答得理所當然。
“然後呢?”既然她始終不肯說明到底是什麽大事,柳兆衡也沒有再糾纏下去。
“然後,有族人前來夜襲樞機庫,我知道他們是受人命令來清理門戶的,畢竟那時的我,已經是名正言順的叛族之人了。你奶奶當時被暗器所傷,險些丢了性命,幸而你爺爺知道性命為祭之法,保住了她。以性命為祭,從此是真的無一人可獨活,我當時很驚訝,雖素來知道他對你奶奶的看重,卻覺得不至于此吧……但你爺爺卻道:若此刻她不在了,我便沒有了活下去的勇氣,活到那刻已經足夠了,所以,能這般彼此性命相連,真是再好不過了。此後,你爺爺帶着你奶奶雲游天下,我們再也沒有查到他們的音訊,只有後來你出生時,他們才回來了一次。”
“原來真的有以命為祭這回事啊!”爺爺奶奶鹣鲽情深,他們性命相連倒是可以理解,可自己和商繁胥,這連上了多危險啊!
“是啊,你這孩子,以為我和你鬧着玩嗎?給你說,出去之後你可得掂量着點,要是一時有氣沒出撒也得忍着,至少不能對商繁胥下手,如今他與你性命相連,他死了你也死,不是和你說笑的!”朝夢溪提醒了如今商繁胥對她的重要性。
“這不可能,我在族裏這麽久,從沒聽說有這邪術!”硬生生把人與人之間性命相連,想起了來就吓人!
“那是失傳了,并不是沒有,天幹十令中的延年令和縛魂令,再加上地支十二令的請神令,三者一起就可以實現以命為祭。難得你當時身上同時有了延年令和縛魂令,而請神令是地支十二令中最微末的令術,你義兄的娘曾教過他,所以,這孩子真是善于把握時機,那種情況下,他很自然就犧牲自己保住了你。”朝夢溪說罷,對商繁胥是一臉的誇獎之意。
“我說,你可是我親娘啊,分明是他趁人之危,你怎麽還如此誇他!”柳兆衡嘟嘟囔囔的表示了不滿。
“誰叫你自己看見危險的事就搶着做,這不是制造機會讓人家趁人之危!”朝夢溪好笑道。
随即,朝夢溪給她解釋了請神令的效用,即遭遇強敵時,短暫的借身旁高手的好身手用一用,這便是請神令!
“如何能破解?”但凡令術,皆有方法破除。
“當時看你爺爺對你奶奶用過,我學到的就是怎麽用,怎麽破解倒是沒見識過,這世上恐怕只有你爺爺知道吧。”
“那不就是破不了!”柳兆衡聽得有些洩氣。
“你這孩子說什麽喪氣話,你爺爺和奶奶還活着呢!”
“啊!你不是說,我爺爺說過,他的本事學會了就要遭天譴嗎!”當然,還活着就是好事,若是今後能遇上就好了,自己也好想向爺爺請教一二呀。
“是啊,若是他窺探天命之後妄圖逆天改命,自然是要遭天譴,但自從娶了你奶奶,你爺爺就很惜命了,從來都只做觀測,從未去更改天命。”
“那我要怎麽找到他們?”出去之後,尋找爺爺的蹤跡就是頭等大事了。
“你自己想呀,什麽都求助于人,你那腦子莫非是擺設!”看孩子的樣子,總算是有了要出去外面辦事的念頭了,朝夢溪深感欣慰。
“好吧,我自己想辦法。”既然沒有捷徑可走,那就自己開動腦筋好了。
說起來,自己家幾位先輩都是一頂一的高人,自己這個孫輩,再不濟也不能是個傻子,對吧!
看她信心陡升,朝夢溪也給她支招:“其實吧,你自己查一下,這十餘年間,他們在什麽樣的地方出現過,總會留下蛛絲馬跡,樞機庫資源衆多,你要找到他們不是太困難的事。你要是自己想不明白,可以問問你那義兄,說實在的,他和你爺爺一樣是門閥世家出生,天生就比一般人更适合學習這個推演之法。你是知道的,你義兄這人,看事異常通透,猶擅布局,果然是這樣大家大戶出來的,天生就比我們會算計人心,縱然做不到窺探天機,但推測事事發展,判定人心險峻,十有八九會如他所料般。從前我不曾交給他這套推演算法,說是不想他太累,這是面子話,其實,是不想他太厲害了将來你遭殃。當然,他若真的珍視你定然也不會為難你,太厲害了就是他自己死得早而已,你要是不介意,出去之後,解除了彼此性命的關聯,你可以讓他自己去看那冊書,能學到多少是他自己的本事了。”
是啊,商繁胥如同爺爺一般,也是門閥世家出來的,且年少成名,做出了許多輕狂舉動,好在後來歪打正着被自己用了藥,病着蟄伏了幾年,要不然,難保他那幾年裏做出什麽觸及王權底線的事,指不定就是什麽個下場了!
見柳兆衡若有所思,朝夢溪又道:“他一旦能窺探天道,絕不會輕易罷手,如此一來他早早死了,你也圖個清靜吧。”
柳兆衡擡頭看她一眼,“那好,我自己看着辦好了。”
那商繁胥好歹也算她教過的弟子,她怎麽說得如此随意!
朝夢溪猜到孩子現下想的什麽,心中不免覺得好笑,但臉上卻依舊穩重:“說回到從前,那天,看着你爺爺奶奶漸漸走遠,你爹對我說,他也一樣,若是我不在了,他一個人活着多沒意思。我無法回答他,我知道,自己縱容從那一刻起愛惜性命,也必定會走在他前面。更何況,雖然與你爹成親了,可那時我還是想着與柳暮深的十年之約,所以,頭兩年的時候,我打着樞機庫的名號到處懲奸除惡,其實就是為了辦我的大事,外加逃避與你爹的親近。後來,離十年之約還有四年半的樣子,柳暮深總算按耐不住性子,大約是聽說了江湖上的傳聞,說我與你爹夫妻情重,我為穩定他樞機庫的基業枉顧性命,出生入死……那是,要不是出去與人厮殺,我怎能躲開他遠一些……”
“我爹又不是傻的,他就沒和你吵鬧嗎?”被所愛之人如此無視,肯定會憤憤不平啊。
“他是很委屈,但是他不敢。”
“好吧,你真是對他十拿九穩呀。”
朝夢溪嗔她一眼,嘆道:“可柳暮深卻不知這些內情,他出現在我面前,說是來接我走的,他對我解釋,那時他是中了息長笙的縛魂令所以才對我悔婚,等他一年之後解開了束縛,卻發現已經物是人非了,他為了給你外公和我報仇,接下來又忍辱負重了很長時間,如今他已繼任了甲系的首座,可以接我回去和害我的人當面對質了。”
“當面對質?”柳兆衡聽得又氣又笑,竟然還要當面對質!“這事換做我爹……”
“是啊,所以他才不是你爹!”那時自己才知道,這個人原來竟如此懦弱不堪!當初自己委實瞎了眼!“我之前替他想了很多借口,但從沒想過他會對我有這樣的解釋……居然是因為他太弱了……說什麽當面對質,就是他太弱了……這叫我怎麽容忍……即使已經嫁給你爹了,可那幾年裏我們并沒有夫妻之實,我一直在想,柳暮深會來找我,但當他确實來的時候,我聽着他的話,難以想象和他回去會面對什麽,所謂的當面對質,以他的性格,他得來不易的甲系首座的位置,他指不定就是要我和他一起去息事寧人……你娘我這輩子過得飛揚跋扈,最煩一個詞就是息事寧人,可你師父,不只太弱,還太會想,他以為只要忍得住一時之氣,來日就有報仇雪恨的機會,可我的性格,那就是硬過硬,絕對不給人家欺負到頭上來的機會……那時我才意識到,如果我和他回去,那我也就不再是我了,喜歡他柳暮深的是我朝夢溪這個人,如果我為了他變得不是我,那我又是以什麽面目在喜歡這個人?更何況,白始羨、狄蒼行、息長桓、息長笙,這些害我家破人亡的人,你師父居然讓我去和他們當面對質!”
“是啊,當面對質,無非就是聽這些惡人的詭辯,但事實就擺在那裏,柳暮深又不是不知道……”聽到這裏,柳兆衡也不禁對柳暮深的憤恨更增加一分。
朝夢溪也是咬牙切齒道:“好在我當時沒聽他的,接下來幾年,那些人我都親自收拾了……”
“白始羨、狄蒼行那兩個名字确實沒聽過,但息長桓是活着的……”還有那息長笙,不巧正是某人的親娘!
“息長桓的确活着,但他也是帶着終生遺憾活着,要不是我答應了跡雲,怎麽可能讓他茍活到現在。不過,親手将心愛之人獻上才能活命,這樣的屈辱将伴随他一生,足已讓他生不如死!”原本也不想為了報複他人而傷害自己最好的朋友,奈何,當時的情況,也沒有給自己選擇的機會。
若非如此,自己怎會答應照顧那孩子一生!
想來也是因緣所致啊!
“那後來呢?”估摸着,這位跡雲是誰,柳兆衡也猜到七八了。
“和你師父一刀兩斷,該報仇的也報仇了,大事也安排順當了,我當時卻已經時日不多了。如今想想看,我與你爹,我們成親了十年,可我待他好的時候卻沒有幾天,因此我走得會有遺憾,但我也知道,你爹那個人,若是我真的天天心肝寶貝一樣的把他捧着,他一定不會有現在這樣的想我。”
“你別這麽想,我爹是真的對你好得沒話說……”即使是現在,也是把她視同神明一般的供奉着,根本看不上旁人。
“是啊,我也那樣認為,甚至那時,我以為一切都是按我的意願在行事,我以為你爹之所以肯做這個樞機庫掌印,全是因為我讓他做,他半推半就的就接受了。然後,既然萬事俱備,我便開口向他要興國的國印,但被他拒絕了,為此,我還和他大鬧了一場,讓他認為若是他不給我興國國印,我就會一走了之,再也不理他……就算他這樣認為了,他卻依然不給我,他說那是他作為掌印的責任,不論為了誰都不能給。雖然我那時候一直和他鬧別扭,但其實,我心裏是很高興的,我高興他原來是真心實意想做好樞機庫的掌印,接任那個位置不僅是因為我,也是因為他自己的意願。”
“那既然鬧得這麽厲害,怎麽又和好的……”感覺故事已經到了尾聲,柳兆衡心裏不由得生出了酸楚。
“因為那時候,我們有了你……可還來不及歡喜,我在發現你存在的時候也知道自己即将油盡燈枯,我不是一個好娘親,真的,才知道有你的時候,我是很害怕的,因為一旦生下你,我就真的沒幾天好活了,這一點,我是知道的。當時,要是你爹把興國國印給我了,說不準這世上就沒有你了。”
“可為什麽你改變了主意?”柳兆衡聽得眼眶一紅。
“說實在的,我想要留下你,無非是為了讓你爹能夠活下去……因為他真的對我太好了……”朝夢溪默默含淚,深深吸了口氣,可還是無法平息情緒,“你也知道,為娘的天賦過高,又不斷做出突破前人極限的嘗試,必定無法活到太長的年歲。那時,即便選擇不要你了,我也不過還有三年好活,可就是三年,也已經夠我做很多事了。但想到三年過後我是心願達成了,可你爹該怎麽辦?僅憑着對樞機庫的責任是不足以支撐他活下去的,他對我有多看重,我自己知道……所以還必須有誰來做他接下來非得活下去不可的信念,那個人只能是你!”
“可你也知道,我作為你這樣叛族之人的孩子,生下來就是惡疾纏身,若是沒有柳暮深在……”柳兆衡鼻子酸酸的,吸了吸氣,就快要哭出來了。
“是啊,要不是想着柳暮深還有這個用處,他早就被我殺了。”
“我正想問你為何要讓柳暮深活着,原來如此呀!”
“可柳暮深并沒想到我是這般用意,見我留他一命,幾次三番前來糾纏,後來,他見我實在不聽他的,大概他是想着,與其見我與他人美滿幸福,不如一劍殺了我來得幹淨。所以,那天他特意帶着他和息長笙的孩子過來,說是我的仇人就在這裏了,這孩子便是阻礙我和他在一起的絆腳石,他要殺了給我解恨……那是他的親骨肉啊,他竟然真的要殺,我當時懷了你,不知怎地,就婦人之仁起來,連忙攔着他不要對孩子動手,可他卻趁我不備,一劍直指我的心脈,傷了我的根本。以至于懷你到了第四個月時,我就感覺自己的生命開始枯萎了,不得已,只得繼續加強內功修煉,營造出自己依舊心力強盛追求更高境界的假象,欺騙自己的神志,迫使自己撐下去。那樣的每一天都很痛苦,卻是每天又有從未有過的成就感……我為了自己的孩子,竟然可以做到這一步,竟然真的可以堅持下去……”
聽到這裏的柳兆衡已然滿臉是淚,卻聽朝夢溪又道:“若是死了就解脫了,可有你在,我又怎麽甘心就此解脫!你爹不知道我當時有多難,看我時而哭時而笑,還以為我和那些婦人一樣在多愁善感。但他那時待我極盡呵護,讓我對你和他越發不舍。你爹當時為你特意創了一套劍法,還背着我偷偷演練,他說,等你出生後一定要先學會他這一套劍法,我想,他或許是對我曾教沈萬沖孩子劍法的事很在意,他說往後要讓你用他教的劍法去打贏人家,他說要讓我看看,我們的孩子有多厲害……”
說到這時,朝夢溪原本想笑,卻在這一笑間,泣不成聲:“可我知道,我已經看不到了……”
柳兆衡與她一同流淚不止,想着因果往複,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