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士無雙 第 76 章 左右為難

這就走了嗎?誰都不去見一見嗎?還要不要去和人道別……

回想自己這一路來稍有親厚的這些人……

還是免了,免了……

不要給人家添麻煩,不要把自己弄得哭哭啼啼的……有多舍不得,自己清楚就是了,但非走不可,自己也清楚,就不要去害人家念念不舍了,人家要是說她狠心,那就當她狠心吧!

省得這個見了那個沒見,又讓人家平添埋怨……

就像從商繁胥面前離開時一樣,不去看他的臉,管他什麽表情,反正自己這一走,耽誤不了他的榮華富貴,這樣就可以了……

這裏沒有人會因為她的離開而有所損失,将來,他們照舊可以過精彩的日子!

往後沒有她在,這些人依然是人中龍鳳、天之驕子,如此,她還有什麽可遺憾的!

果斷到了登封橋邊,斬橋儀式歷歷在目,如今登封橋已然複原,果然是該走的時候了。随手打出一記令術,此乃刑天令的變異改良版,可被稱作刑天傳音,即為發出訊號傳出聲音,讓族兄知道自己在這裏。

不是她膽大妄為,任意使用令術,實在是太清楚自己清醒的時日已不多,得趕快離開這裏,即便陷入沉睡時自己尚未回到族裏,也好歹要到一個相對能讓族兄安全的地方,不能在這裏就沉睡,得盡力撐不下,盡快從這裏離開!

半個時辰之後還不見族兄來,又收不到任何回複的消息,自己不能再回去找一次,興許進去了就出不來了……

只好先一步下了登封山,倘若明天日出之時在登封山下還不見族兄,自己便先行回去族裏。

畢竟這息夫人玉簪不僅是族兄所要,更是對全族人至關重要之物,自己幾經掙紮豁出命去才搞到手裏,絕不能遺失了!

不過,說來也奇怪,摘下頭上戴的息夫人玉簪,柳兆衡将其把玩在手,這真的是息夫人玉簪嗎?傳聞中那可以打開萬重山門的鑰匙,怎麽就這麽普通的模樣,會不會是假的?是商繁胥騙自己的?

現在才開始懷疑也真是太晚了,自己當時怎麽一點懷疑都沒有,從商繁胥那裏拿到時,幾乎是深信不疑就拿走了,哎,自己居然就信了他了,居然信他不會騙他的義妹,不會在息夫人玉簪的事情上作假!然而,自己分明就很嫌棄是他的義妹呀!

哎,頭腦發熱了,如今只希望這息夫人玉簪是真的吧,拿回族裏一驗便知道了!

若這息夫人玉簪是貨真價實的也就罷了,若是假的,自己非得回頭來把那個姓商的大卸八塊不可……

一想到這裏,只覺自己的确要趕緊回族裏去了,這下,也不管這寒夜凄清,自己又餓又困的,總不能因連日裏的好吃好住就自認為被養得嬌貴不肯受苦了,就這一夜湊合一下,之後若是能和族兄會合,那或許還有些舒坦日子過,若是會合不了,指不定還得怎麽回去呢!

匆匆奔到登封山下,尋得一處較為隐秘的大樹下,柳兆衡立馬開始催動內功調理氣息,一面穩住心脈一面保暖驅寒……這連日裏,自己每逢自我調理必定吐血,當犯的錯誤累積出足夠經驗的時候,這一回,她總算是摸索到正确的方式了!

一旦發現自己的方式對了,雖然微乎其微,但她能感覺到自己在一片片修補起千瘡百孔的身體,每多運氣行走一刻,自己便舒緩多一分,如此,不禁大喜之下開始貪心,就想着若是能多對自己補救一些,說不定自己能延緩沉睡之日,說不定自己在外界可以多停留些時日……

後來,日升月落,徹骨寒意中天漸漸亮了起來,聽着林中小鳥的叫聲,叽叽喳喳的,柳兆衡實在是餓得不行了,才暫且放下調息,打算解決了吃食再說。

這裏的小鳥叫得這麽好聽,模樣也乖巧可愛,想來味道一定不會錯吧!

飛身而起,她也不是貪得無厭,沒幾下抓了兩只就覺得夠了。兩手才想使力,就忽有一人喚自己……

“阿衡!”

柳兆衡立馬愣了,難以置信地擡頭去看來人:“師父?”

來者一身灰色長衫,眉眼狹長,氣質冷峻儒雅生人勿進,這不是別人,竟是本應在族中坐鎮的現任甲系之首—柳暮深!

“你怎麽傷得如此重?”盡管沒有細探,但僅憑她的臉色及微弱的呼吸,常年專研藥理的柳暮深已然得知她的傷重難治。

“我還好,你怎麽在這裏?”柳兆衡驚喜之餘又有些擔心,柳暮深在這裏,那自己最近發生的一系列情況,他是不是全知道了?

自己這下可要遭殃了!

趁着她害怕的檔口,柳暮深手一揮就引得柳兆衡雙手一顫,手中抓住的小鳥立馬就飛回了林中。

柳兆衡見他出手就被吓得手抖了,這也不能怪她不争氣,若是誰和她一樣,在柳暮深手下待過,就知道有個喜怒無常又手段通天的師父有多鍛煉人了!

柳暮深知她害怕自己,面無表情道:“你怎麽在這裏,為師就怎麽在這裏!”

這話的意思,就是他老人家什麽事情都知道了,她就老實等着認罰了吧!既然如此,還有什麽好心煩的,橫豎都要認栽,不如說點實際的事:“師父,你有帶着吃食嗎?我好餓呀!”

如果沒有,自己就捉幾只小鳥回來,師父在這裏,她不能只顧自己吃飽,還得顧着師父的肚子才行。

柳暮深一聽她餓着了,也沒再繼續理罵她,趕快就把懷裏帶着的一包吃食拿給她。見她看也不看是什麽,拿過手來就開始吃,柳暮深陪她一同在樹底下坐下,還問她:“樞機庫竟不給你飯吃?”

唉,師父果然是這樣的,平日裏對她嚴厲,不假辭色,只要她犯錯就非打即罵,但若是她在旁人那裏受苦了,他就總是心疼得不行,說什麽也要給她出氣,不論對方是誰都得還以顏色!

大抵是他覺得她是自家養着的孩子,他對她期望甚高,容不得她插科打诨,是一心一意要讓她傳承衣缽,就算嚴厲得近乎嚴苛了,那也是為着她在考慮,是為了她将來能過得好才這般教育的。

可是旁的人卻不見得如他一樣為她考慮深遠,對她稍微嚴正些便可能是沒安好心,對于沒安好心的人,不讓對方知道厲害,對方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唉,可能就是被長年如此養育之下,當初遇上商繁胥時,自己年紀小小卻下得那麽重的手吧!

她狼吞虎咽之際,也沒忘把息夫人玉簪交給柳暮深。

柳暮深疑惑地看了一眼她遞來的玉簪,她趕緊眼瞎一口,向柳暮深介紹:“這可是息夫人玉簪!”

她這一臉想邀功的表情,是完全不加掩飾,如同在開口說:師父,快表揚我!

“這就是息夫人玉簪?”柳暮深将信将疑,這傳聞中能開萬重山門的鑰匙,就簡略成這樣?完全沒有一點神器應有的加持!

“是啊,确實是息夫人玉簪!”其實,不僅師父懷疑,柳兆衡本人也是将信将疑,但如此情況下,自己整得這麽狼狽卻拿個假東西,這個面子上太傷不起了,她就賭一把吧!

“那好,為師試試看就知道了!”

說着,柳暮深催動內力默念起令咒,霎時,原本樸素無華的玉簪變得紅光四射,無數符文也随紅光一起擴散出來,密密麻麻的,神奇異常……

“哇……”此等神物柳兆衡也是第一次見,不由得叫了一聲。

“确實是息夫人玉簪,阿衡,你做得好!”證實了此物後,柳暮深将息夫人玉簪收入懷中,對柳兆衡也誇獎了一句。

得師父一句誇獎,柳兆衡差點激動得眼淚落下來,多不容易啊,師父向來嚴以律己外加嚴以待人,自己在他手下受教多年,被誇獎的時候沒超過五次,加上這一次,算是五個指頭集齊了!

見柳兆衡那麽激動,連東西也忘記吃了,柳暮深又招呼她:“別愣着,繼續吃啊,這桂花糕,還好吃吧?”

“還行!”味道挺淡,口感不行,吃着還有雜質,叫桂花糕卻沒什麽桂花香氣……不過,總比餓着強,能吃飽最重要。

柳暮深看她連吃了四塊後,這才淡淡道:“這是你先前最愛吃的。”

“啊,這是徐奶奶做的桂花糕嗎?”被他一說柳兆衡才注意到了,四瓣花型,唯獨一瓣黃色,其餘三瓣白色,這确實是徐奶奶做的桂花糕,可這口味,是徐奶奶手藝退步了,還是自己的嘴叼了?

“師父,我……這個……”師父那麽敏感多疑,自己連徐奶奶的桂花糕都認不出來了,師父會不會以為自己也不想認他了?會不會覺得自己被外面的好吃好喝迷了心智,已經不願意和他走了?

看柳兆衡緊張的樣子,柳暮深道:“阿衡,還餓嗎?先吃飽了再說。”

“不餓了。”趕緊咽下最後一口,柳兆衡有些忐忑得等着柳暮深的教訓。

誰知,柳暮深卻道:“那好,有人追來了!

說着,柳暮深使出刑天之境将二人隐藏起來,又過了片刻,果然看見杜重瑕帶着商繁胥等人趕來了。

啊,師父來了!

柳兆衡方才這樣一想,立即知道遭了!

柳暮深身為甲系之首,十大令術均是修行高深,尤其刑天令、縛魂令和傳夢令這三大令術已是修行到了九階的最高境界,特別是刑天令,幾乎是突破了九階,達到了聖階。

所以柳暮深所使出的刑天之境又被族人稱為刑天聖境,任何步入刑天聖境的人,無論本身能力再高,身手再好,統統會被刑天聖境影響功力下降,刑天聖境中,沒人會是柳暮深的對手。

不僅如此,刑天聖境中,任何人的想法,不管開不開口,柳暮深都能聽見。

自己心中叫出一聲師父,柳暮深一定是能聽得見的。

柳暮深一個眼神遞過來,柳兆衡趕快解釋了自己當時的境況,而且說了自己其實就是為了拿到息夫人玉簪外加想多學些東西,一時想不到別的好辦法,所以就事急從權了。

隔着刑天聖境,杜重瑕已走到他們面前,這時,柳暮深道:“阿衡,他其實是你……”

為了照顧師父敏感脆弱的神經,不讓他患得患失有任何的後顧之憂,柳兆衡只好道:“我知道,是我爹。”

聽聞此言,杜重瑕臉上紋風不動,但內心觸動很大,原來孩子知道啊!

樞機庫掌印世代相傳着孤山一族的隐秘,即便是對方已經練就了刑天聖境,萬變不離其宗,杜重瑕依然可以看穿屏障,聽見裏面的人說了些什麽!

柳暮深自然知道他有此能耐,此刻故意對柳兆衡問出了杜重瑕想問的話:“那為何不與他相認?”

我又不是活膩了,我現在去和他相認,只怕我一有這樣的想法你就一掌把我劈死了!

柳兆衡如此想法,柳暮深自然聽得到。她不僅如此在想,還對柳暮深道:“我看到了,這麽多年我沒在他身邊,他過得也很好,我知道他很惦念我,但往後,我會回到族裏,不能陪在他身邊,所以還不如不相認,讓他一直有個模糊的惦念,總好過讓他知道,他的女兒就算認得他卻沒想要認他……”

聽到這話後,柳暮深能看得出杜重瑕已經是沉不住氣了,但還不夠,柳暮深又問:“阿衡,為什麽你不選他,他可是你爹!”

柳兆衡心想:選他,你先劈死我,再傷心欲絕沖出去和他們同歸于盡;選你,我們保住兩天命回族裏,反正他們到處找不到我也就不了了之。

這麽明顯的選項,我怎麽能不選你!

她這想法,柳暮深是深以為然又啼笑皆非,見他忍笑,柳兆衡更道出一句:“師父,我知道你不能失去我呀!”

聽着這句話,柳暮深與杜重瑕同時眼眶發熱,一個是太過欣慰,一個是太過自責。

當年,确實是自己的錯,才讓孩子被人擄走,如今孩子不認自己了,能怎麽辦!

絕不能讓他們走了,如果小輕舟離不開柳暮深,那好,兩個都留下就是了!

杜重瑕當即雙掌一出,劈開一到口子,瞬間讓刑天聖境中的二人現身!

才一現身,柳暮深便與重瑕接了一掌。

不同于杜重瑕此刻的悲憤交加,柳暮深的表情相對淡定,交手的同時還道出一句:“別來無恙!”

這二人,一位樞機庫掌印,一位孤山族的甲系首座,皆為當世頂尖高手,各自境界已臻化境,這一掌二人皆是全力較量,一時間地動樹搖,狂風大作……

哇,一來就動真格的,陣仗這麽大,好不得了!

柳兆衡正如此想着,便被商繁胥、唐嘉山、唐慎顯以及衆多師兄圍攏過來。

多數人都當作她是被歹人劫持走了,但也有部分人知道實情,可沒人指責她的,都說被她吓壞了,她回來了就好。

柳兆衡沒搭話,只是看了商繁胥一眼。

商繁胥也道:“你回來就行了,其餘的事都可以既往不咎。”

呵,他倒是寬大為懷,自己卻堅持“不知好歹”!

杜重瑕和柳暮深開場就在拼命,一掌過後,雙方都受了內傷。相對于杜重瑕這方的人多勢衆,一收掌就有摯友和弟子們幫襯,柳兆衡只得趕快去到柳暮深身後,只怕他身形不穩,輸了陣勢。

眼見柳兆衡跑錯了方向,烏子纓趕緊叫她:“小師妹,你去扶那歹人做什麽?我們師父在這裏,還不過來!”

柳兆衡道:“小師兄,你口中這個歹人不巧正是我的授業恩師,從小把我拉扯大,待我如師如父,是這世上最疼惜關愛我的人呀……”

她自是哄得柳暮深開心,杜重瑕卻被怄得不行,當即一口鮮血吐出,擡頭又見柳兆衡正以無比關切的眼神巴望着柳暮深,俨然一副心痛師父的孝順模樣。

見杜重瑕被氣得說不出話了,卻是一直指着柳兆衡那邊,眼見都要瞪出血了,唐嘉山立馬會意到他是想把柳兆衡拉過來。

作為多年摯友,不僅與他志同道合且脾氣上互相彌補,每逢關鍵時刻,也都是為他颠倒黑白義無反顧的。唐嘉山立即裝傻充愣,對着柳兆衡招呼:“兆衡啊,看來這期間必有誤會!”

既然他起了頭裝作不知實情,其餘知情人也開始裝糊塗。葉全道:“是啊,小師妹,師父一定是不知道那是你師父才和他起沖突的,你看,現在你的兩個師父都受傷了,你別站那麽遠,扶着你師父過來吧!”

馮南煙也道:“是啊,不僅你那位師父疼愛你,我們也都是心疼你把你當自家人的,你們快過來,師父這邊有随身攜帶的療傷聖藥,你師父也快來服下一粒吧。”

何寬再道:“小師妹,你看,我們大家都來找你,還以為你是走丢了,沒想到是被你師父帶走了,看來這一切都是誤會,我們趕緊回樞機庫吧,你也有傷啊!”

而商繁胥,他作為義兄,自認是責無旁貸,不僅是勸,還一邊勸一邊向她走:“兆衡,你信我一次,你師父就是我師父,我是見不得你難受的,你要是不想過來,那我到你那邊去……”

然後,絲毫沒搞懂情況的烏子纓也道:“什麽你師父我師父的,既然都是小師妹的師父,我們都是自己人……”

眼看商繁胥走近,柳兆衡看出柳暮深對他伸出了手,師父眼中容不得沙子,才不是這人信口胡言就能騙的,這時指不定就是想了結他的性命,不等柳暮深真正動手,柳兆衡趕快兩指一劃,驅使斷離劍将商繁胥攔在半路。

“滾一邊去待着,這裏沒你的事!”

商繁胥卻是一臉的不懂情勢,瞬間苦情起來:“兆衡,我做錯什麽了嗎?你竟不認我這個義兄?”

唉,這個害人精,怎麽就這麽喜歡挑事情!

柳兆衡兩指一勾一放,斷離劍立時咻咻比劃兩下,一下劃破了商繁胥的衣袖,一下劃傷了他的手背。

可柳兆衡看出柳暮深還不滿意,為防他親自出手,柳兆衡正要再行動,唐慎顯趕緊過來把商繁胥拉了回去:“商兄,不是兆衡不認你,這會兒不是說你們的事的時候,你先随我過來。”

“可是……兆衡……”商繁胥不情願地喊了兩聲,柳兆衡一個眼神瞪過去,他才暫時罷休。

那邊,唐嘉山又道:“兆衡,你和你師父過來好了,我們有話好好說……”

杜重瑕總算緩過勁兒來,中氣十足道:“誰和他有話好好說,柳暮深,留下這孩子,你自己滾!”

“原話奉上!”柳暮深把柳兆衡往身後一擋,也是一副随時候教的姿勢。

眼看雙方又要動手,就算兩位師父實力相當,但對面人多,一旦交手終歸是柳暮深吃虧,這下怎麽辦……

兩個都态度這麽強硬,握手言歡根本不可能,一旦再動手,自己這方勢必抵擋不了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