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士無雙 第 74 章 事不宜遲

柳兆衡被哭得頭大,傳聞中自己的親娘朝夢溪是英明果敢的女中豪傑,盡管貌勝天仙,但行事作風盡是雷霆手段,怎麽如今一聚,發現竟是如此無賴纏人呀!

柳兆衡對她盡力寬慰:“娘,你先別着急,聽我給你說,我怎能不顧母女之情,要是可以,我也會帶着飛仙劍一起走的呀……”

聽不得柳兆衡繼續說下去,朝夢溪已蠻橫道:“我不聽,我不聽,你說來說去都是要走,你這孩子讓我好心痛呀,我不管,我就是要把你留下來,不管誰都沒辦法把你從我這飛仙之域中帶出去。”

如此說着,朝夢溪便将柳兆衡又往懷裏一抱,說什麽也不放她走了。柳兆衡掙脫了好久,朝夢溪才稍微松開了一點,見柳兆衡一脫離自己之手立馬在四周尋找出去的門路,朝夢溪不以為然道:“好孩子,你要相信,在這個飛仙之域裏,任何人都不可能是為娘的對手,只要為娘在這裏,說不讓你走你就不可能走得出去。”

柳兆衡确實是自己發現不了出路,只好回頭對朝夢溪求饒:“娘,我們來講道理好不好……”

“小輕舟,你這是說你娘親我不講道理了!”朝夢溪才懶得和她講什麽道理,索性就賴皮道:“好吧,既然你這麽想了,為娘就真的不講道理了,在你傷好之前,我,絕對不會放你走!”

原本看在她是親娘的份上,柳兆衡對她一忍再忍,可她如此蠻不講理,柳兆衡也拿不出好臉了:“為什麽?我給你說了,我答應族兄了會拿着息夫人玉簪和他走,你怎麽可以……”

眼看孩子沖自己急眼,朝夢溪倒是笑了:“什麽族兄不族兄的,這天底下什麽事都及不上你的命重要,萬一你撐不到回去,萬一你即便回去柳暮深卻救不了你,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你沉睡之後再也醒不來,真的就這麽死了……”

生死大事,本不該與人輕言,尤其還是當着朝夢溪的面,柳兆衡知道,自己一旦在她面前輕言生死,必定将她傷得不輕,可自己卻控制不住地想要試試……她真有那樣看重自己嗎?她這樣困住自己,是為了拿捏住一個人陪她,好讓她沒那麽孤獨,還是真的因為将女兒視作珍寶,舍不得讓女兒出去犯險?

從來沒有實際相處過,所謂的母女深情,真的會那樣毫無緣由的濃烈嗎?

懷着強烈的好奇,柳兆衡一定要驗證一下:“那也是我的事,我自願的,我要冒這個險!”

聽着柳兆衡說出這些話,朝夢溪立即就喊出:“我不許!”

不僅如此,被氣得不行的朝夢溪朝着孩子舉起了手,顫抖着,差點一巴掌打在了孩子臉上!

柳兆衡被她的舉動鎮住了,“為什麽?”

朝夢溪哭道:“還能為什麽?這世上但凡有誰會傷及你的性命,為娘絕不猶豫就會讓他去死,不管他是誰……”

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她對自己哭了,可她這時痛徹心扉的哭法讓柳兆衡無比心酸:“你有這麽看重我嗎?如果真有那麽舍不得我,為什麽你要離開我!”

她聽說過,當年朝夢溪即便是身懷有孕依然沒有停下追逐巅峰的腳步,一邊繼續迎戰前來挑釁的強敵,一邊每日不耽擱武功的精進……柳兆衡不止一次的想,要是那時朝夢溪肯為她停歇下來,要是那時朝夢溪能顧及一下她,是否就不會……

“是我錯了,我發現得太遲了,我發現自己舍不得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因為過度挖掘天賦,朝夢溪早知自己是不可能活過三十歲的,一早就知道如此,卻自私的想開啓那個全新的境界,想要站在所有人無法企及的高度。

可到了生命的終點,聽着女兒及丈夫的哭聲,她卻感到自己好遺憾,甚至有些後悔,果然,自己還是有想做卻無法做到的事,當自己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若是能活下去,自己一定不會那樣……

啊,真的感受到了,柳兆衡雖感覺不可思議,可還是被帶動得與朝夢溪一并痛哭流涕:“娘,要是你沒有死,我怎麽會……”

“娘知道,讓你受苦了,是娘對不起你。你明明選擇了我,可我卻沒有好好待你,這輩子,我唯一有愧的就是你!”

懷抱着女兒大哭不止的朝夢溪根本不敢告訴小輕舟,自己對她這愧疚,不只是在她出生那刻,這愧疚甚至會延續她這一生。因為,盡管作為娘親在阻止她出去做傻事,但理智卻一再提醒朝夢溪,不能困住小輕舟太久,不能真的就将她說服,不能讓她留在這裏不問外面的一切,她還有需要她做的事,那是自己用盡一生在謀劃的事,一旦開始,自己曾為之斬斷了友情、愛情、甚至是親情,又豈能在此緊要之時停滞不前!

母女二人哭着哭着又停下來,暫且不提是走是留的事,朝夢溪先運功給柳兆衡療傷了許久,再教了她一套如何調息保命的心法,囑咐她一旦碰到生命垂危的時刻,立馬依此心法運功,定能保一息尚存,只要一口氣不斷,總能找到恢複生機的辦法。

她對自己如此傳授,柳兆衡只當是她心軟要成全自己讓自己出去了,于是很認真地将她的那套心法熟記下來,一方面是為了以防萬一,一方面也是為了哄她高興。

大悲大喜的情緒起伏中,柳兆衡也摸不準自己進入這飛仙之域有多久了,到底是一個時辰,還是兩個時辰了?

那時她還不知道,這就已經過去兩天了。柳兆衡只想着,不行,不能逗留太久,還得盡快出去找商繁胥要息夫人玉簪才行!

正在柳兆衡發愁怎麽開口讓朝夢溪放自己走時,朝夢溪忽然道:“噫,什麽聲音呀,吵什麽吵,樞機庫是要翻天了不成!”

可她所說的吵鬧柳兆衡絲毫聽不見,朝夢溪只好一揮手消散開一團迷霧,讓柳兆衡和自己一起看到外面發生的事:原來,此刻正是杜重瑕與商繁胥在擂臺上切磋之時。

雖然商繁胥氣勢不弱,在柳兆衡看來,他這身手是可與葉全、唐慎顯歸于同個級別,但對手是杜重瑕時,那就是單方面對他在碾壓了……

柳兆衡直搖頭:“他簡直是自取其辱,死不足惜!”

朝夢溪不解:“怎麽這麽說他,他不是你義兄嗎?他敢直接挑戰你爹,這不叫志向高遠,少年英雄嗎?”

噫,娘怎麽也知道自己有他這個義兄的事?

柳兆衡沒有細想,就笑道:“我那都是為了拿到息夫人玉簪才迫不得已答應下來的,否則,我怎麽可能認這麽個貨色做義兄。”

朝夢溪卻勸道:“認都認了,後悔也來不及了,還不如好好教導一番,他有什麽你看不慣的,你都可以讓他改嘛,這孩子看上去挺機靈,應該不是個不成器的……”

怎麽回事?聽這口氣,娘親對商繁胥怎麽好像挺有好感呀!柳兆衡雖已有此認知了,依然耿直說出心中想法:“來得及,怎麽會來不及,等息夫人玉簪到手,就沒這個義兄的事了,我自然當這輩子從沒遇上過這個人。”

朝夢溪笑道:“怎麽可能,自從與他認識你們經歷過這麽多事,以後就算不去刻意想着他,但你只要想起這期間的任何一個人,任何一樁事,你就擺脫不了的會想到他。就算你現在看他百般讨厭,可時日一久,你總會記起他的好處來的。”

柳兆衡無所謂道:“那又如何,記起他還是記不起他都沒關系了,反正那時已經和他離得很遠,老死不相往來的,我不會為了多餘的人做多餘的事的。”

聽柳兆衡的一席話,朝夢溪也估摸不準她到底對商繁胥有幾分情誼,即便是有那麽點情誼,只怕也是淺得夠可以的。

眼前,擂臺上那二人比劃過二十招,朝夢溪道:“至少他現在還是你義兄吧,我們就這麽眼睜睜看着他被你親爹打死嗎?”

“怎麽會,他商繁胥是下任掌印,才不可能……”柳兆衡正說着,卻見杜重瑕一劍劈來,好家夥,這絕對是殺招!

朝夢溪見此情形,也是氣得不行:“要死了!這個混賬,一把年紀了還這麽莽撞!”

說罷,不敢再做耽擱,她急忙以飛仙劍之姿現身去阻攔,臨走時她還是對柳兆衡放心不下的:“小輕舟,別老想着出去,乖乖在這裏等我回來,我們還有話要說呢!”

話音剛落,柳兆衡已看到飛仙劍出現在杜重瑕頭頂,果然,這麽急匆匆的去,是為了搭救救商繁胥呀!

奇怪,為何娘親會對商繁胥如此在意……柳兆衡正想着,便也想到了朝夢溪對自己說過的那些話……

她說過,只要她在這裏,自己休想出飛仙之域,可現在她出去了,那麽自己不就也能出去了……

既然想到這裏,柳兆衡便開始放膽一試,這飛仙之域和刑天之境的場力應該有些雷同,如果是用破刑天之境的辦法……

柳兆衡閉目,運氣于掌心,然後雙手一推……

果然,自己便在床上蘇醒過來,床邊空無一人,想來是都去關注新舊掌印比武的事了。

柳兆衡也考慮着自己該不該去,可一想到這時不去,萬一商繁胥重傷昏迷了,自己要怎麽拿到息夫人玉簪!

以商繁胥的脾性,才不可能将息夫人玉簪放在他随手可拿的地方,他絕對會藏起來,讓她找不到的!

如此一想,此時此刻正是商繁胥危急關頭,自己去幫他一把,說不定他一感動就……

想到此處,柳兆衡便行動起來,在飛仙之域裏療傷了一陣,果然成效挺顯著的,自己一掌掀開房門,是真的沒感覺胸口有多疼了。

兩指一劃喚來斷離劍,柳兆衡立馬就朝着沉星園趕去。說時遲那時快,她一到沉星園,正好是散場的時候。

聽聞衆人說道:好兇險,要不是飛仙劍現身,只怕……

怕什麽怕!這群看熱鬧的真是搞不清狀況,大概師父對商繁胥用出狠招,就是想逼得飛仙劍現身也說不定!

想來上次飛仙劍出現也是在商繁胥與自己一同遭遇危險的時候,自己這比武當中幾次三番險象環生的飛仙劍都沒有出現,那次商繁胥跑過來,飛仙劍就現身了,她是真的不好說飛仙劍是要來護着誰呀!

哎呀,不要小肚雞腸了,娘親這麽做肯定有她的原因的,自己一時理解不了就理解不了吧,現在拿息夫人玉簪要緊!

那廂杜重瑕護着飛仙劍回去安放了,樞機庫弟子們留下繼續送各門各派的人下山,柳兆衡和師兄們點頭一笑,不待他們問點什麽,直接沖着商繁胥那邊跑了過去。

“哎呀,哎呀,怎麽傷得這麽重呀!”

商繁胥正被關虔和李高義一左一右摻扶着,臉上雖有一道淺淺的血痕,卻并沒有太多狼狽之相,聽見柳兆衡對自己打趣,他瞬間眼中放出光亮來。

“你醒了?”商繁胥瞧她看上去氣血兩虧卻是嬉皮笑臉的,輕輕一嘆:“我可被你吓得不輕,還以為……”

他與杜重瑕才交過手,就算師父有所控制好歹也是會讓他受了些傷,依她判斷,眼下他是勉勉強強可使出五成功力,可他卻全然不抱怨自己傷勢,只顧着為她操心,柳兆衡覺得,這樣正好,彼此都相對虛弱着,難兄難弟的,說不準可以談出點共同語言,能動點恻隐之心。

“以為什麽,以為我醒不過來了?”柳兆衡故意這樣說着看他的反應,果然,他眼神有些許凄苦了。這麽明顯的對她關愛看重,分明就是想引得她加以利用!

柳兆衡笑道:“我才沒有那麽不頂用呢,信不信,就憑我一個人,現在也可以把你扶回去。”好吧,就如他所願吧,利用他,讓他知道他有多有用!

“那就有勞兆衡了。”

聽商繁胥這樣說,關虔和李高義都很配合地将商繁胥交到柳兆衡手中。柳兆衡也是輕拿輕放,沒有絲毫馬虎怠慢地緩緩攙扶起他,往着他的住處走。

還別說,看他們相互扶持着一步一挪地離開,還真有那麽點相依為命的意思!

對着他們緩慢離去的背影,關虔很認真地對李高義來了一句:“高義,我們是不是得趕緊去提醒那個蔣芝素一些事啊,讓她晚些時候再過去給繁胥療傷吧,省得她不懂事現在就跑去了,這多打擾繁胥和弟妹啊!”

李高義聽後挑眉,笑對他道:“好難得呀,關大哥你也有開竅的時候嘛。”

“說什麽呢你!”關虔哼了一聲,臉上卻并沒有任何不悅。

說來,商繁胥還算體諒自己,柳兆衡覺得,從他故意沒有太往自己身邊靠就知道了,他是在顧忌她的傷勢,沒有敢讓她承受太多重力。

既然知道他于心不忍了,那還等什麽!

而且,難得商繁胥沒有主動來找話說,這次,就輪到她來問:“我說,你是不是早就準備好了,息夫人玉簪,好像是你說過的要給我做信物來着?”

商繁胥沒有給出正面回答,而是反問她:“你難道不打算先關心一下我的傷勢嗎?”原以為自己不主動開口,就可以暫時擁有她哪怕僅是片刻的關懷,果然,她是沖着那物件來的,就連多餘的緩沖都不給他。

“我至于那麽費波折和你繞一圈,然後再來說息夫人玉簪的事嗎?”柳兆衡卻已經決定單刀直入了,“如果我那樣做,不是在侮辱你的聰明才智嗎?”

“那物件是要給我義妹的信物。”她始終惦記着要把那物件給那人啊,所以,她怎麽可能對自己當真心疼……

“是呀,那不就是給我的嗎?”柳兆衡晃悠了他一下,見他露出吃疼,她才罷手了提醒他,“除了柳兆衡,這世上哪來第二個為你舍身忘死的義妹。”

商繁胥被她晃得傷痛又心痛,臉上卻是一笑:“可柳兆衡突然就說不做我義妹了,讓我好傷心的!”

“小氣,我們不是後來又和好了!”

眼見已帶他走出人群視線,柳兆衡開始盤算,如何能一步到位把息夫人玉簪拿到了。

拿到就得走,适才聽那些人東一句西一句的,她才知道,原來今天就是第三天了,原來今天就是她非把息夫人玉簪拿到手不可的時候了,若是再耽擱,只怕族兄等得不耐煩了,一劍刺來就把商繁胥給結果了!

雖然這人依舊虛僞,依舊讨厭,但好歹是讓自己一路保護擔待才周全到了今天的人……總算是到了今天了,他繼任樞機庫掌印之位,以他的個性與手段,往後,盡管自己看護不到他,他也不至于被人欺負了去……總算是,把屬于他的精彩與榮耀歸還給他了……

當年自己莽撞沖動的行事,險些害了他一生,如今總算是給他彌補回來了……

既然自己不欠他的,那現在就是他欠她的了,別的也不需要他補償,他就順手把息夫人玉簪給她便是,如此,各不虧欠,就此散夥,正好!

如此想着,柳兆衡提起一口氣,就打算給他說,既然和好了,就別鬧別扭了,把息夫人玉簪拿出來吧!

商繁胥卻先她一步開口:“那是因為你想要息夫人玉簪,不是因為想做商繁胥的義妹。”

他居然先戳破了窗戶紙,果然,最後的時刻了,就互相坦誠了吧!

于是,柳兆衡道: “你這話沒錯,我是想要息夫人玉簪,如果做你義妹可以拿到,那我就是你義妹,如果做你義妹拿不到,那我為什麽要做你義妹。”

還以為自己那樣說了,她會矢口否認,她不是那麽想要那物件嗎?為什麽不能好好哄哄他,求着他拿出來……他不過是想以此換一句她溫柔軟語,哪怕口不對心……

可她卻如此迫切,連多餘的周旋都沒有了,只怕,自己若是堅持不給她,她就要趁人之危出手搶奪了。

為了确定她有多決絕,他道:“你說得在理,我卻也是真的被你傷了心,一旦給你了,你就要走了,是吧?”

如果還有三天時間,說不準自己會編些謊話來哄他騙他,只要能把息夫人玉簪搞到手,三天之內,她是什麽假話都說得出口的,就怕,他會因此對自己記挂百年。

可惜,老天放了他一馬,沒機會讓他見識自己最歹毒無恥的一面了,今天就是第三天,沒空和他醞釀那些情緒,就直接問他要吧,當作交換當作報酬都行,就爽快給她吧,不然,她可就要搶了!

當然,這對他來說其實是躲過了一劫,不過是被她搶走了一件東西,總好過被她騙走了心意。

柳兆衡也不管他是何表情,直接把他往牆角上一推,痞氣十足地對他伸手道: “你知道啊,那還不趕緊給我,別耽誤我的事了。”

“呵,你總算坦誠對我的所求了。”

若是一開始她便無賴地對自己一味索取,說不定自己一早就放棄她了,絕對不會如今天這般沉溺……可她這麽傻,又這麽狡猾,她以為憑她因自己受的這一身傷就可以交換那物件了嗎?

太可笑了,無論是沉溺還是放棄,終歸是自己付出更多,她不知道,她怎麽會知道,在她出生之前,自己就已為她付出了太多,她所虧欠自己的,終其一生彌補不了……所以,自己會抓緊她,牢牢地抓緊她,就像自己被她緊緊抓住了一樣的,到彼此一生終結的時候,再來算,到底是誰付出的更多。

“什麽求不求的,少廢話,把息夫人玉簪交給我吧!”既然話都說開了,柳兆衡也不管其他了,況且自己這麽做也是為了救他一命,保他富貴,于是,絲毫不帶虧欠之心的,硬是一手将他按在了牆上。

“看樣子,你的确想趁人之危!”商繁胥的臉上并無惱恨,卻也毫無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