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生
天空被火光照亮, 繁星密布，浮雲流動，一輪滿月之下, 穿着一身緋色羅裙的崔嬿眼睫微微顫動，唇瓣上傳來的觸感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眼前的人還是同之前一樣，只不過難得溫柔了一回, 倒是讓人感到陌生。
兩人周身的氣息纏綿在一處, 身軀貼近, 崔嬿的手指無處安放，随意地搭在謝離肩膀上。
耳畔邊傳來煙花炸開的聲音, 驚得崔嬿心底漏了一拍。
眼底倒映出煙火炸開又墜落的情形，餘光中瞧見不遠處的天空漂浮着一盞盞天燈, 仿佛形成了一條天路, 通往上界。
這一幕實在震撼人心, 引得她不由得分了心神。
“專心點，阿嬿。”
正當她沉浸在此番美景之中時，謝離驀然出聲提醒，依稀能聽出他語氣之中的不滿。
今日出門前, 崔嬿還特地給自己梳了個發髻, 兩旁的秀發用珠釵盤了起來，剩下的青絲披散在身後，長發及腰。
幾縷發絲被謝離衣襟上的金線勾纏住, 最後安安穩穩地落在上面。
他們對周邊的場景不甚在意, 這一刻, 兩人眼中似乎只有彼此。
周邊來來往往的人對此也見怪不怪，只是看着眼前的俊男靓女分外養眼, 有不少人在一旁起哄，無一不是為他們歡呼。
“謝離！”
一聲突兀的吶喊打破了難得的浪漫氣氛，也讓崔嬿猛然醒神，輕輕推開眼前的人，轉過頭去尋找聲音的來源。
一回頭就對上了蕭子羨不敢相信的眼神。
他愣在原地，看清謝離懷中的姑娘是誰之後，腦袋有些轉不過彎。
這是什麽情況？
昨日見着還是翩翩公子哥，今日怎麽就變成了容貌豔麗的漂亮姑娘？
方才走散的幾人同樣也聽見了他的那聲吶喊，依着聲音順着找了過來。
一眼便瞧見了穿着一身衣裙的崔嬿，許樂在那日知道她身份後便愈發喜歡同她說話，三個姑娘家恨不相逢，幾乎整日都要待在一處，好似有說不完的話一樣。
許樂如今能有緣見識到她換回女兒身，前前後後看了好幾眼，毫不吝啬誇贊道：“阿嬿妹妹換上女兒家衣裳真好看！”
這幾日她們聊了許多，崔嬿也樂得與她們相處，聽着許樂每日崔姑娘叫得生分，便索性依着年齡排了個序，蕭無恙比她們大上幾歲，崔嬿是她們之中的小的，因此這兩人都稱她阿嬿妹妹。
身上的傷口還沒好全，蕭無恙由裴屹舟攙扶着站在一旁，目光中盡是羨豔。
他們二人雖說經歷相似，但身份終歸是天差地別。
盡管衆人幾乎都已知曉她的身份，但蕭無恙依舊不能随她這般，将自己的秘密公之于衆。更遑論前幾日，沈世安都曾派了人追殺她。
她何時也能這般光明正大的換上衣裙，做回女兒身呢？
看着兩人緊握着的雙手，目光不自覺地落回一旁扶着她手臂的男人。
她的愛情，又要到何時才能守得雲開見月明？
前幾日因為她受傷，兩人确實關系親近了一些，但當日那話沒說明白，還是有些尴尬。
裴屹舟對她的關心，她也不是察覺不到。
只不過她心中無法确認，裴屹舟到底是出于沒保護好她的愧疚，還是只是對妹妹的照顧。
沒時間給她過多思索，眼前蕭子羨又開始咋咋呼呼：“你！你們？你也是女子？”
哪怕事實就在眼前，他還是有些不敢置信，好一陣沒回過味來，眼中充滿了不可思議，指尖指向崔嬿。
好不容易逐漸接受了被他自幼稱為兄長的蕭無恙是女子之身，這回又來了一個崔嬿！
“啪”的一聲響起，謝離毫不留情地将他的手拍開。
看着他一直盯着崔嬿，不滿道：“手指誰呢？出了一趟門，晉王殿下學的禮儀都忘了？”
又是久違的晉王殿下。
聽見他語氣不善，蕭子羨立馬反應過來向崔嬿賠罪：“抱歉，我只是一時太過驚訝，崔姑娘別與我計較。”
剛一說完，細細回味着崔嬿的名字，腦海中靈t光一閃，被他一把抓住，沒有錯過。
崔姑娘？崔晏？謝離的未婚妻叫——
“崔嬿！”他再次驚呼出聲，說完就捂住了嘴巴左右顧盼，擔心有人注意到這邊。
反應過來後，他又仔仔細細端詳着崔嬿，越看，心中對這個嫂子越滿意。
他就說之前在東宮的時候，怎麽看着兩人怪怪的呢？原來是這個緣由。
謝離被他的模樣逗笑，将雙手背在身後，心中一陣唏噓。
終于反應過來了，這傻小子。
“別囔囔這麽大聲，到時候身份洩露出去，有你好看。”謝離眼神中暗含警告，語氣算不上和氣。
這幾日天天看着她們三個女子待在一處，好不容易得了機會能同阿嬿獨自相處一會，卻被這不懂事的蕭子羨攪黃了。
周邊圍着一大群人，魚龍混雜，謝離唯恐他再說出什麽話引人懷疑，便将人帶到了一處安靜的地方。
直到遠離人群之中，謝離才放下心來繼續道：“出門在外，說話注意一點。”
經他提醒後，蕭子羨想起前幾日他醉酒時發生的事，又看向一旁身體還虛弱着的蕭無恙，當即應聲，保證日後會注意。
四周的空間不大，幾人的聲音在巷子口回蕩，足以讓周圍的人都聽清。
見蕭子羨點點頭，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謝離這才将視線移開。
與方才熱鬧非凡的場景相反，黑漆漆的巷子前，只有一個老婆婆孤零零地站在暗處的巷子口，手裏還拿着一個籃子。
或許是聽見幾人方才交談，這才察覺到有人靠近此處，和藹地問道：“幾位要挑挑花環嗎？”
這處只有他們幾人，聽見聲響，崔嬿第一時間就看了過去。
若不是她開口說話，只怕是很難注意到這裏還有一個人。
往前走了兩步，崔嬿指着方才他們來的方向，問道：“您為何要站在這裏賣花環，往那邊走走人不是更多？”
“多謝姑娘關心，這裏就很好。”老婆婆仍舊沒有轉過頭，雙眼無神的望着前面的地面。
見到面前的情形，崔嬿意識到她應當是有眼疾，看不清眼前的狀況，轉眼同謝離對視了一眼。
在他眼中看見了相同的神色。
崔嬿看了一眼籃子中的花環，各式各樣的，只是有一些隐隐有枯萎的跡象。
“婆婆，這是您自己編織的嗎？”許樂自幼就在民間街坊長大，對這些市井玩物很是熟悉，在籃子裏翻找了一陣，出聲問她。
擔心幾人翻找不易，老婆婆将手中的花籃遞出去了一些，滿臉笑意，應當是極高興有人光顧她的生意：“是啊，姑娘可有喜歡的？一文錢三串。”
就連一向對這些花花草草不感興趣的蕭子羨，此時也不由得心生憐憫。
他道：“老婆婆，今日過節，您快些回去同家人聚聚，這些我們都要了。”
沒想到那老婆婆立馬變了臉色，連連擺手，說着就要将自己手上的籃子收回去：“幾位貴客不必如此，老婆子孤家寡人一個，不用這般照顧我，這些東西說來其實也沒有什麽用，就是圖個新鮮，別浪費這個錢。”
聽着她這番話，幾人心中都有些觸動，他們不過是氣運好，生在了富貴人家，沒過過苦日子。
看着老婆婆一臉堅持，崔嬿将蕭子羨拉至身後，仔仔細細從籃子裏挑選着手環。
細細算來，就算買下這一籃子，也要不了幾個錢。
“謝離，這個怎麽樣？”她拿起一串鮮紅的花環，套在自己手上，在謝離跟前比劃着。
紅色的手串恰恰和她今日這身衣服搭得很。
花環映襯着她的皮膚更加白皙，謝離回了一句：“好看。”
果然，就知道問他也是白問。
崔嬿感覺無趣，反正從他嘴裏說的，來來去去都是這一串誇贊的詞。
知曉老婆婆不願別人施舍她，衆人也随着她的心意，認真挑選起來，一人一串，只不過離開的時候，蕭子羨還是心中不忍，偷偷在她的籃子裏塞了一個銀錠。
回首最後看了一眼，她只穿了一身單薄的衣衫站在那裏，固執的不肯離開。
若不是今日他們湊巧去了那處，恐怕永遠不會知道，在了無人煙的巷子口，有一位眼疾的老婆婆賣着花環。
“幫得了一時，幫不了一世。”蕭子羨突然感傷了一句。
這世道永遠如此，貧窮的人或許拼搏幾輩子，都還是窮困潦倒。
但也有些人生來就是非富即貴，哪怕一事無成，也能夠一世無憂。
聽見他突然冒出的這麽一句話，謝離有些好笑：“你還學會講大道理了？”
蕭子羨說道：“今日我們瞧見的還只是冰山一角，這天底下，還有多少人吃不上飯呢！”
想起越往南下越混亂的幾個地方，蕭子羨心中不由得忐忑不安。
之前去了一趟黔州，他就發現西秦的貧苦百姓大有人在，往往一場雨，就能叫大多數百姓，沒了活下去的希望。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所說的話，本就陰晴不定的天空，漸漸飄起了小雨。
一路上的行人都少了好多，大多是往家中走。
繁華的街道瞬時變得人煙稀少起來。
崔嬿伸出手去接飄灑的絲絲雨水，輕聲問道：“明日便要啓程去江州了吧？”
這場雨竟是來的如此不湊巧，江州那邊本就多雨水，防不住洪水泥流，還不知道這一場雨水下來，又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
謝離用衣袖将遮住崔嬿的頭頂，擔心她淋到雨：“回去吧，等會雨下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