褰裳 第 38 章 :複仇曲五

第38章 :複仇曲五

陽光出來,梅枝上的積雪泛着銀光,路上很濕很滑。

周圍冷冷清清,一個行人也沒有。

溫萦頭上梳了兩個漂亮的團子,還裹了兩圈番邦進貢的珍珠,身上穿的是新裁好的紅錦緞裙,像年畫上的娃娃。

她原本心情很好,娘親告訴她今天有驚喜。

結果是蕭家那個哥哥來了。娘展示她畫的兩人小時候坐在木澡盆裏的畫,姨姨們都在笑,還起哄說幹脆現在就把她送過去得了,還省幾年飯食。

蕭家的伯母來抱她,身上好大一股藥味。她趕緊掙脫,找個由頭跑出來,心裏好不舒服。

她不大喜歡蕭家哥哥,其他哥哥總是笑臉吟吟,會讓着她,但蕭椯不,沉着一張臉,總想教她什麽。有一次,當衆說她不該再用勺子吃飯,遞了雙筷子過去。其他孩子都笑話她不學規矩,這麽大了連筷子還不會用。她不是不會,只是覺得勺子更方便罷了,當時被羞得漲紅了臉,恨不得鑽到桌案下。

溫萦走到一座偏僻的院子外,小黑貓叼着一只死鳥躲在角落裏。

“快放下!”她急道,今天專程給它拿了食物來。上次路過,看它凍得瑟縮可憐,侍女不讓她靠近,說有人喂的,但她還是擔心。

貓受驚,叼着死鳥飛快蹿進牆洞裏。

笨貓!

她趴在地上朝牆洞裏看,有人也趴對面看她。他們有相似的眼睛,一起眨了眨。

啪啪,有人拍打着她的臉。溫萦從夢中醒來,頭劇痛無比,像是有無數條線在腦裏牽扯,眼前乍黑乍灰,過了好一陣,視線才變得清晰。

高缡手持匕首對着她的頸下。“你肯定是…”

“是什麽?”溫萦冷漠問,發現自己躺在山洞裏,除了高缡外,再沒有旁人。‘椯在何處?’她有些擔心。

“姓溫的女兒,霍绡說見過你。”

溫萦只是漠然看着高缡,這個人連她父親的名字都不肯說出。

“快說,我父親在哪裏?”

“興許是死了罷…”

高缡失聲尖叫,手上勁道加大,匕首抵入她皮膚裏,“快說!”山洞外有女子走進來探看,見狀也發出尖叫。“缡姐姐你瘋了?”是霍绡。

溫萦趁此機會奪過匕首,兩人在地上扭打,肘擊牙咬,互扯頭發,高缡個頭不比她矮,力氣也大,一度把脫力的她壓制在地,随着外面女子又傳來一聲尖叫,她膝蓋一頂一蹬,反把高缡壓在地上,就在她到處摸匕首時,突然後衣領騰空,被人提拉起來。

“鄭副使,她是罪臣餘孽。”高缡急忙爬起來說。

鄭祈的手腕被溫萦反咬一口,她重新落回地上,撲到高缡身上将其打昏,随即一道冷光回眸身後人。

“你有沒有事?”他卻問。

整個晚上,鄭祈都在漆黑的花林裏找她,直至聽到尖叫尋來。“高缡說的人是…”他還從未見過她這樣清冷的臉色。溫萦在顫抖、在生氣,充斥着敵意。

他早知道她身份存在隐情,不然不會受制于蕭椯。如若她父親是被冤枉的,他一定盡全力幫忙洗清冤屈。如若當真有罪,她就是她自己,他會護眼前人周全。

“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鄭祈又問。

溫萦心裏原本相當惱火,偏偏又被他撞見自己兇惡打人的一面,還知道自己是罪臣之女,但月光下鄭祈神色關切,回想之前發生種種,他下午在房間裏說我會負責,應該不是一時興起。她突然意識到,這個人真的喜歡自己。

随即又變了臉色,變得楚楚可憐,眼中泛着晶瑩淚光。“現在你知道了…”

鄭祈沒有接話,她心裏一涼,但還是接着演下去。“我父親當真是被冤枉的,我想考進士當官,是想還我家一個清白。”

“如今,唯一能幫我的只有魏大司徒。”

“大司徒?”鄭祈不免驚道。雖然大司徒魏達谙以前是禦史臺首長,但他素來以嚴酷聞名,為追求辦案高效,動不動就是要打犯人板子逼供,還從未聽說過他有幫誰伸張正義。

從時間來看,她父親的案子極可能是經過魏達谙之手。魏達谙蓋印批準的事,沒有經過他本人默許,禦史臺斷然不會重啓調查。

但要讓大司徒首肯,談何容易?即便是當今皇上,也很難撬動他的嘴。

“我已經知道連環兇殺案的兇手是誰,如果能在瑤經大會上公布案情,或許大司徒願意聽我陳述舊事。”溫萦說。

“你知道了?”鄭祈的聲音回蕩在山洞裏,連帶外面的草都跟着窸窸窣窣響動。

她點了點頭,邊說邊往外走。“兇手應該是百戲樓的小缇,昔日绀珠表演掌中舞的搭檔,在绀珠出事後,他報官未果,事後遭人暗害,遂借假死隐匿起來。

這三年,他調查出真相,逐一對當年做假證,害過她的人實施血腥報複。

今天他也來這裏,還冒充成你的模樣。我本來潛伏在暗處,想觀察他要做什麽,結果被高缡從後偷襲打昏綁來這裏。”

鄭祈大驚不已,恨不得飛腿趕往現場,被溫萦急忙拉扯住袖子。“宴會現場護衛如雲,他不敢亂來。我們等到酒過三巡,客人自由活動後,看他會做些什麽?”

案件她已經想通九成,只差最關鍵的一點,她還不明白。原本她打算潛入宴會現場,兇手身上有松香味很好辨認,觀察他真實意圖,再趁機把他逮了,拉到貴族們面前講出案情經過,以此接近魏達谙,偏偏被蕭椯破壞。

幸好,她昏迷時間不久,尚還有挽救機會。兇手啊,兇手,在你報仇之際,順道也遂了我的心願罷。

溫萦看到外面被打昏的霍绡松了口氣,鄭祈也不算太傻,等會兒喂霍绡、高缡喝下一杯憶迷散酒,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你會幫我,對麽?”她試探問,忽然墊着腳尖親吻他臉頰。鄭祈恍惚不定,更加确定了自己心意。“我會!”

宴會還在進行,貴族官員們都來了,因白天春城街市發生行刺事件,侍衛巡邏加嚴。

溫萦路過先前的角落,沒有發現蕭椯的身影。他是被人救走了,還是自己蘇醒?心裏不免惴惴不安。

程家管事在帳篷外忙碌,見着她過來,趕緊迎上前去。“侍禦史程蒼之,殿中侍禦史。,正在等你。”

她跟随前往,藍衣鄭祈不在男賓席裏,魏家那邊也只坐着一名年輕公子,左右兩個位置都是空着的。

魏家公子臉色不大好,既不看表演,也不飲手中緊握的酒,見着女眷那邊有人來,頓時擡起眼皮,發現是幾名端酒的侍女,又頹然下去。

“鄭副使呢?”溫萦摸了摸腦袋,有些不好意思笑問,“這裏的賓客,我也只同他熟。”

“鄭副使方才不慎把酒灑在霍賀身上,兩人都去更衣了。”

她點了點頭望向小院,門前燈火明亮,內裏走廊卻是望不穿的幽深。

魏家公子突然起身,随一名侍女離開。魏家的人先一步走往小院。溫萦也借口去找鄭祈,尾随而去。

真正的鄭祈剛從廚房拿了一壺酒,急忙跟在她後面。

魏家公子步伐極快,在侍女引領下推開房門,屋內窗戶大開,床榻淩亂,落了一只女子的繡花鞋在地上。

他神色大駭。“人呢?”

“小姐不讓我跟我,有話單獨同蕭縣令說。”

寒風呼嘯,窗戶落花簌簌,傳來一聲女子尖叫。他們急忙翻窗出去。

溫萦走了進來,被門後暗藏的侍衛拿刀架住脖子。魏家的人還沒有走完。

與此同時,侍衛也被鄭祈用刀架住脖子。

“別誤會,我們是來查案的。”溫萦看了一眼屋內布置,床上還有一條被被褥壓着的冠帶,是蕭椯的。他今天明明沒有系。

地上落的那只鞋底花紋也很眼熟,同白天在岸邊青苔上看到的鞋印一模一樣。

她冷笑一聲。“我想,放孔明燈的兇手找着了。”原來真的是從香雪海這邊放的,楚朝嚴禁平民私習天文,但貴族可以自由學習。以魏家的權勢,想要知道夏城巡邏布防再容易不過。

“你家小姐,前天是不是回家甚晚?”

侍衛臉色微微一變。

香雪海裏,一名貌美的年輕女子被抵在樹幹前,蒼白的臉色透着恐懼。蕭椯正拿着刀對準她,目光甚是狠戾。

“放他下來!”他嚴正警告。

“清…清岚!”魏家公子追來,看到眼前的場景一愣。“七哥,這厮輕薄我,還要殺我滅口。”年輕女子傷心失聲說。

“別過來!”蕭椯急忙說。女子趁他分心,連忙推了他一把,往魏家公子那邊跑,卻被蕭椯一腳踹在地上。

“蕭椯,你好大膽子!”魏家公子說着,和随侍沖跑而來,卻被地上的圈套絆住腳,踩中的兩條繩索似蛇一般飛快蹿上樹,落下兩只竹籠把他們分別罩住。

随侍大力一掀,咔噠一聲,觸發機關,竹籠的篾片都變得扭曲,如一把把利刃刺入他身體,鮮血四濺。

“啊啊啊!”霍賀大聲尖叫。

這時,魏家公子以及趕來的溫萦三人,才發現霍賀也被綁在籠子裏,懸挂在樹上。

“小缇,小缇?”溫萦朝着漆黑的林間大喊。“小缇,你在麽?”

林子裏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走出來一個黑影,如同初見一樣,眼睛銳利如鷹,五官說不出的怪誕,浮腫而微微垂落,咧嘴露出一口殘缺白牙。

他看了看溫萦,又看向蕭椯。“多謝,兄弟!”小缇輕笑說,拉動手裏的繩索,又一次消失于林間。

地面頓時如有十幾條蛇在亂竄,霍賀的竹籠猛然墜落,觸發機關,被竹篾刺死。

魏家公子的竹籠在緩緩上升。“哥哥!”魏清岚驚惶說。“快,快打開門鎖。”

“不要按!”溫萦說。這是她以前心情黑暗時畫下的機關,門鎖是一個陷阱,一旦按動,會立即觸發機關。

魏家公子臉色蒼白,驚恐地看着溫萦。“你信我麽?”她問,是這個人白天從人堆裏把她拉出來。

竹籠仍然在往上升。他額頭滲出冷汗,鄭重點頭。“甄圓!”蕭椯制止道。

溫萦取過鄭祈的刀,一刀從竹籠底部刺上去,下半籠的竹篾瞬間變形,插穿他的腰及大腿。

魏家公子當場昏死過去,他們連忙把他放下來。

遠處有金吾衛趕來的聲音。

魏清岚聽見鎖鏈的聲音,頓時大叫。“救,救命!”

“是你,”魏清岚興奮看着滿身是血的溫萦,露出邪惡微笑。“是你重傷我哥。”随即,她被自家侍衛打昏。

溫萦、蕭椯和鄭祈都為之一怔。“我家小姐最擅說謊,金吾衛要是聽了她的供詞,我們都得死。”侍衛說。

“她是真的麽?”鄭祈突然問。兩人都看過溫萦,她蹲下身檢視,魏清岚滿手臂都是魚鱗一般的傷疤,但臉是如假包換,并沒有戴面具。

她立即取過鄭祈手中的酒,兌了憶迷散給魏清岚灌下。轉瞬,四人就被金吾衛重重包圍,金吾衛長帶着魏家侍女,手拿蕭椯的冠帶,目光森然看向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