褰裳 第 37 章 :複仇曲四

第37章 :複仇曲四

“蕭賢侄,你怎麽走這般快?”走廊上有人驚呼道。

蕭椯立即給溫萦使了一個眼色,她想翻窗發現院子有人,急忙鑽進櫃子裏。鄭祈不明所以,但也瞬間端坐好。

沒過一會兒,門外走來一群官員。穿着紅色暗花紋官袍,腰系青绶銀印的文雅中年人最後走來,人們紛紛給他讓開道路,無不态度恭謹,臉上帶着敦厚笑意。

溫萦透過櫃門縫隙,正好能看見中年人的相貌。她在禦史臺見過這個人的畫像,是殿中侍禦史程蒼之。他是程瞻之的父親。

還有一個,穿着青色官袍,相貌甚是嶙峋、深刻,故作的笑容給人陰森感,且油膩膩的,他是霍绡的父親霍賀,兩年前調進心都任大理寺評事,是父親溫绛和蕭伯父的同年。

她印象中,這位叔叔以前笑容要自然許多,兜裏總是揣着糖,一大把一大把塞給小孩子。

“甄圓在何處?”程蒼之看見房間內只有鄭祈一人,不免好奇。

“她人不舒服,去更衣了。”蕭椯淡笑說。

“等會兒記得叫她過來。”程蒼之吩咐旁邊侍從。“阿祈,可是要随我們一道賞花?”他客氣詢問。

近來朝中局勢暗潮洶湧,他幹爹衛總管曾幫先帝設計陷害過新帝,好多貴族與之劃清界限。他早年喪父,成長過程中多有賴幹爹幫扶,努力查案也是想幫幹爹争取一個體面的晚景。

今日程家老太君生辰,他知道自己不受歡迎,早早送上賀禮,推說公事繁忙不能過來。若非為查案,斷然不會接近香雪海。

再來櫃子裏還有他在意的人,他有好多話要說。

“祈今日還有公務在身,過來香雪海是為查孔明燈飄落一事。”

“常言道,勞逸結合,方為正理。鄭副使最近一直忙于公務,說不定到林子走走,反倒有助于靈光閃現,何必推辭侍禦史一番心意?”蕭椯說。

其他人心裏本就不滿蕭椯今日故意撞到程蒼之面前獻殷勤,見他不清楚個中緣由,強邀鄭祈一路,不免推波助瀾一把。反正到最後程蒼之要是怪罪起來,帳只會算在提議的人身上。

鄭祈見推遲不過,只好同往。

溫萦在櫃子裏被松香味折磨得胸悶氣短,裏面放着一塊松脂和一張皮面具。等人都離開後,她一氣之下全砸在地上。

尋望四周,并沒有連環兇手的人影。窗外,幾名仆人正擡着爐子趕往宴會現場。“魏二公子不喜歡荔枝,記得加換沉香。”

魏家的人今天也會來,那魏達谙說不定…

她回過頭又看了一眼皮面具,戴在臉上就是先前見過的程家侍從。

如今有霍賀、霍绡父女在,這張面具正好用得上。

‘真是天才…’她看到鏡子中十分真實的面容,心生感慨。‘如若借這副面具替父報仇,事後将它抛扔在現場,大家會不會以為是連環兇手做的?’她心裏泛起漣漪,瞬間,想明白了所有的作案手法。

林子裏落英缤紛,鄭祈正飒飒舞劍,周圍人都滿懷期待看着蕭椯,他提着筆似做思考,又請鄭祈換一個方向重舞。

外圍站了許多貴族女子瞧熱鬧,宋浩也站在附近,不複平日清君子形象,相當忐忑。

有人靠在程蒼之耳邊說話。“宋狀元為內子高氏打擾生宴來賠罪。”

“他們是怎麽進來的?”程蒼之摸不着頭腦。

“一月前曾發了帖子去高家。”管事說。

“跟他說不是什麽大事,讓他趕緊回去罷。”

“這高缡真是大膽妄為。”幕僚感慨。

程蒼之倒不以為。“高缡我見過,常跟在魏清岚身邊,其中還有你女兒罷?”他轉頭詢問霍賀,後者點頭。“她是那群女子中最有膽識的,可惜丈夫選得實在…”

“宋浩學問紮實,精讀律法,官職候補期間在太學義務教書,學生們對他評價都很高。”霍賀說。“只是出身低,做事難免謹慎。”

程蒼之仍不認可,轉頭看到落落大方的蕭椯,更加确定自己想法。“身上一股庶民的伧俗氣。”

周圍人紛紛作笑。站在遠處的宋浩感激程蒼之的大度,深躬作揖離開。蕭椯嘴角一笑,遞上自己字帖。

“疏朗開闊,端雅意趣。”

“靈,果真是靈!”

程蒼之看着字帖喜不自勝,連哥哥尚書丞都沒要到的字,今日蕭椯竟然主動送來。“蕭探花,可定下婚事?”說不定在這事上,他也改了主意,經過三年蹉跎,知道一樁匹配的婚事在官場上有多麽重要,足以讓他平步青雲,安享榮華。

“蕭探花家中已有一位表妹。”幕僚試探說。此時,寒風吹拂,空氣中帶着淡淡松香味。程家仆人端上煮好的茶水。蕭椯聞着味道,裝作不經意間,險些一針紮進對方手腕,卻發現細細嫩嫩的,是女人的手,靴子還是早上那雙,鞋面有半只人踩過的腳印。

“蒹葭之質,怎能依玉樹?”程蒼之說完,見蕭椯楞在那裏沒有反駁,心裏更生滿意。

“難不成還在思念溫家小妹?”霍賀笑說。蕭椯和程家“仆人”同時回過神,“我記得當初你們是指腹為婚,小時候玩游戲,經常把比自己大的孩子欺負得哇哇直哭。”

“哦?”程蒼之起了好奇心。“蕭探花小時候竟如此活潑?”對蕭椯更生喜愛,他讨厭木讷拘謹的人,對一個只能用思念形容的女子毫不在意。

“他是想吸引溫小妹的注意。那個女孩走到哪兒都是焦點,聰慧伶俐、能言善辯,五六歲就把她三甲頭名的父親辯得還不了口…”

“此不該。”程蒼之說。

霍賀只是笑了笑,繼續說:“八歲那年我記得,和中土來的高僧辯經,學問沒有,但硬是用幾句簡單話把對方辯得面紅耳赤,最後是被她爹強行抱回去。所有孩子都想和她玩,她誰都理,唯獨不愛搭理賢侄。為了和她玩,賢侄就設計許多游戲進行比試,每次都把其他孩子殺得片甲不留,漸漸都怕了兩人,只剩他們倆玩。”

“後來呢?”有客人問,對這個女孩産生莫大好奇。

“霍評事所說的三甲頭名該是溫绛,他犯下軍械貪腐案,病逝于獄中,女兒應該墜入賤籍了。”幕僚說。

衆人不免嘆息。

“以這個女孩的資質,說不定能成為一方名伎。”有客人複而笑說。“蕭探花可是去探望過?”

“诶,已經良賤有別,何必去自尋煩惱。”程蒼之說。“給筆錢就是了。”

“她死了。”蕭椯淡淡說。

“确實死了,溫绛被打八十脊杖都不肯畫押,是聽到女兒死了的消息才放棄掙紮。”霍賀說,意味深長看向蕭椯。

她心如一撞,确确實實“溫萦”在十年前已經死去。報完仇後,她也回不到過去,只能以別人的身份活着。

不知是不是臉上面具戴久,松香味被熱蒸發出來,聞到的味道越來越濃,一截梅花枝突然斷裂砸在畫案上,濺了周圍人一身墨跡、茶水。

人群四散而開,抱怨連連,馬上就是晚宴,匆匆返回小院更衣。蕭椯一直跟在她身後,像影子一樣,終于到偏僻的牆角,她停下。

“你面具哪來的?”

“櫃子裏撿的。”

“那個人在哪裏?”

溫萦連忙拉蕭椯進角落裏,鄭祈換了一身藍色錦衣,正和人聊着天從側門出院子。“他說的負責是什麽意思?”

“就睡了一覺,他醒來…”

角落極其狹窄,兩人身子是緊貼在一起,溫萦話還沒說完,感覺蕭椯整個人僵住,仿佛被雷劈中般,瞳孔失神,随即她無可奈何,墊着腳尖親吻上去,他的嘴唇發木,過了一會兒才有回應,交織、纏綿、欣喜、狂熱,知道他擔心的事沒有發生。

只是,這應該是最後一次。

夕陽西下,賓客們陸續前往宴會現場,等會兒魏家的人也會到。

“萦兒,我定會為叔父洗清冤屈。”蕭椯深情說完,兩人手指間暗藏的針,同時紮入對方的身體裏。

彼此的表情都變得扭曲、氣憤,卻又不敢大聲吼,身體開始發軟無力…附近林子裏傳來“阿園、阿園”的喊聲,紅衣鄭祈四處尋找她的下落。

兩人一驚!溫萦連忙扯下面具,拼命往外爬,身後的人緊緊拽住她的衣擺。